广陵剑





  龙成斌叹了口气,说道:“不错。姓陈那家人祖孙二人,爷爷是老琴师,孙儿三年前大 
概是十五岁。如今在江湖上发现的这个使云家刀法的少年,除了待有云浩的宝刀之外,随身 
还带一张古琴,琴弹得很好。论年纪也和陈家那个孙儿相符。唉,云大侠恐怕是凶多吉少 
了!” 
  其实用不着龙成斌说这句话,“云夫人”已是立即想到:一定是陈石星和“一柱擎天” 
雷震岳串同,谋害了云浩,夺取了他的宝刀。 
  这刹那间,“云夫人”宛如万箭攒心,双眼火红,咬牙说道:“好,陈石星这名字我记 
下了!”说了这一句话,她的人也就晕过去了。 
  想不到只不过是三个多月之后,这个陈石星,她认定了是害死她的前夫的陈石星,就在 
她回到故夫家中的第一天晚上碰上了。 
  虽然“离婚”了十八年,在她的心里始终还是把云浩当作她的丈夫的,她要为丈夫报 
仇,她要把丈夫的宝刀夺回来,就用丈夫的宝刀把这个陈石星杀掉。 
  想不到的是在紧要关头,她的心病忽然发作。 
  更想不到这个她认定了是杀夫仇人的陈石星,她要取他性命的陈石星,本来可以不费吹 
灰之力致她死命的,但他竟然以德报怨,不惜千方百计挽救她的性命!这样一个不辞舍己为 
人的少年,难道会是一个乘人之危,害人之命,夺人之宝的凶千么? 
  是该相信谁呢?相信她的丈夫的侄儿龙成斌还是相信这个少年呢?心中一片茫然,似乎 
连思想也凝固了。在柔和的琴声之中,她不知不觉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舒舒服眼的睡 
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陈石星还守护在她的身旁。 
  “云夫人,你好了点吧?”陈石星问道。 
  “云夫人”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说道:“好得多了。你竟然一晚没睡么?真是多谢你 
了。” 
  “这是晚辈应该做的事情。”陈石星说道:“我弄了稀饭,你待会儿,我端进来给你 
吃?” 
  “云夫人”精神好了许多,肚子正在感到饥饿。陈石星把热腾腾的白粥端了进来,居然 
还有两样小菜。“云夫人”吃着稀饭的时候,眼角不禁潮湿了。“真是难为你了,你也来吃 
吧。” 
  陈石星笑道:“城里很难找到粮食,但幸运得很,你家厨房的米缸,却还有点白米,大 
概够咱们吃三两天的。我还带有干粮,我已经吃过了。” 
  心乱如麻,思如潮涌。“云夫人”觉得有许多话要向这个少年倾诉,但却不知认哪里说 
起的好。陈石星伺候她吃过早餐,说道:“你的精神刚好一些,别忙说话,再歇会儿。”云 
夫人道:“也好,你把你的事情先告诉我。”陈石星道:“我正是要把云大侠和我的一段遇 
合禀告夫人,三年前……” 
  “云夫人”微笑道:“我不喜人家称我做夫人,你还是叫我伯母吧。”昨晚她本来不许 
陈石星称她“怕母”的,如今却是不自觉的把他当作了侄儿了。 
  陈石星从如何救了云浩性命说起,说到云浩后来又是怎样不幸的死亡,说到云浩临终的 
嘱托;然后再说到自己在石林拜师,张丹枫怎样收自己为关门弟子,又怎样在临终之际,把 
白虹、青冥两把宝剑交付给他……。从陈石星口中,证实了丈夫的“死讯”,“云夫人”的 
心里当然是悲痛。不过这也是她早已知道的事情了,虽然还是不免悲伤,却不至于像前两次 
那样痛不欲生了。 
  陈石星知道这种悲痛之情,不是寻常的言语可解,只能默默无言的坐在一旁,心里想 
道:“当年他们两夫妻或许是因为一时之气,闹成反目。其实她对丈夫还是情深义厚的。外 
人却因不知底细,夸大其辞了。”他是因为“云夫人”昨晚要杀他为夫报仇,而她的悲痛之 
情,也决不是可以的装出来的,因而得出这个判断。其实“云夫人”的悲痛之情虽然不假, 
但不知个中底细的却是陈石星,而不是“外人”。 
  过了一会,“云夫人”抹干眼泪,说道:“你的师父是云浩的姑丈,他没有和你说及云 
家的事情?” 
  陈石星黯然说道:“晚辈福薄,拜师之日,便是师父归天之时。我和他老人家相聚不到 
两个时辰,他只能交代几件重要的事。” 
  “云大人”道:“他叫你把青冥剑交给我的女儿,可曾说了一些什么?” 
  陈石星道:“他说这是云家之物。” 
  “云夫人”道:“不错,这是你的师娘、瑚儿爹爹的姑姑生前所用的宝剑,那把白虹剑 
呢?”陈石星道:“他老人家付托给我,叫我用这宝剑。” 
  “云夫人”若有所思,半晌说道:“他有没有和你说及这两把宝剑的来历?” 
  陈石星道:“我只知道是师父师娘所用的兵刃。” 
  “云夫人”道:“除此之外,你的师父还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的,难道他来不及说 
么?” 
  陈石星面上一红,讷讷说道:“是,他没有说。” 
  “云夫人”观言察色,立即知道他是因为害羞,实在他是已经知道师父的用心的,只是 
不敢在她面前说出来罢了。 
  白虹、青冥乃是雌雄宝剑,也是张丹枫夫妻当年的定情之物。“云夫人”心里想道, 
“原来张丹枫是有意把瑚儿许配给他,张丹枫见到他的时候,是已经知道浩哥死了的,他是 
云家唯一的长辈亲戚,自是有权替瑚儿作主。嗯,浩哥要他把宝刀刀谱送回来,说不定也有 
这个意思。” 
  想至此处,“云夫人”不觉呆呆的望着他,又再想道:“这小伙子,武功很好,心地尤 
其良善。但只不知成斌说的另一桩事情是真是假,如果瑚儿真的已经有了意中人,这头婚事 
也是勉强不来的。” 
  她想起了龙成斌的另一桩事情。 
  那天她心病复发之后,在她卧病期间,龙成斌就像是她的孝顺儿子一般,每天亲奉汤 
药,在她床前问暖嘘寒,殷勤服侍。 
  她虽然觉得这个侄儿有点滑头,也不由得感激他的细心照料了。 
  有一天她的病情好了一些,龙成斌忽地和他说道:“婶娘,那日我本来还有一件事情要 
告诉你老人家的,不料你老人家病倒,拖到了今天。我想还是和你老人家说了的好。” 
  “云夫人”如惊弓之乌,不觉又是一惊,说道:“是坏消息吗?” 
  龙成斌道:“请婶娘宽心,虽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是坏消息。” 
  “云夫人”道:“那你说吧。什么事情?” 
  龙成斌道:“这次我回家的时候,到过大同。第二次见到了瑚妹。” 
  “云夫人”心弦颤抖,说道:“她怎么样?” 
  龙成斌微笑说道:“瑚妹很好,她已经长大成人,是一个十分标致的大姑娘了。” 
  “云夫人”道:“我想知道的是她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龙成斌道:“她懂事多了。我告诉她,你十分挂念她,她低下了头,说道:“我也想念 
妈的,但我想等待爹爹回来,问过爹爹,要是爹爹允许,我才能见她。” 
  “云夫人”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说道:“她还愿意认我是她母亲,那我死也死得 
瞑目了。不过她要等待爹爹回家,这希望恐怕是十分渺茫了!” 
  龙成斌说道:“我怕她经受不起刺激,不敢把云大侠失踪的事情告诉她。至于在江湖上 
发现那个会使云家刀法的陈姓少年的事,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更不敢回去告诉她了。” 
  “云夫人”叹口气道:“我也不敢存什么指望了。但我可不忍心见她变成无父无母的孤 
儿。” 
  龙成斌道:“是呀,叔叔也是这样想的。” 
  “云夫人”道:“啊,你叔叔也和你说起她吗?” 
  龙成斌道:“叔叔说万一她的爹爹有什么不幸,她也还有母亲,叔叔也愿意做她的后父 
的,叔叔说论理咱们应该把她接回来,给她找个婆家,那就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 
  “云夫人”道:“她年纪还小,找婆家的事情可以慢谈。我只希望她愿意跟我就好 
了。” 
  龙成斌道:“婶娘你有所不知,要替瑚妹找婆家的事情,叔叔并非毫没来由就谈起来 
的。” 
  “云夫人”怔了一怔,连忙问道:“什么来由?”龙成斌道:“叔叔听到风声,有家人 
家想娶瑚妹,瑚妹是否喜欢那个人,叔叔还未知道,但要是不阻拦他们的话,恐怕是会成为 
事实的。叔叔很为这桩事情担心,唉,那个人,那个人……” 
  “云夫人”不禁又吃一惊,说道:“那个人是谁?出身何等人家?”心想莫非是和金刀 
寨主一类的江湖人物?在云浩眼中是侠义道,在她丈夫眼中则是视同叛逆的,否则她的丈夫 
也不会这样担心了。 
  哪知龙成斌说出那个人来,却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龙成斌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这个人名叫段剑平,出身倒是十分高贵,他是大理段 
家的小王爷。”云夫人松了口气,“我怎么想不起段家。云家和段家一向颇有交情,我在云 
家的时候,云浩也曾和我谈过这位小王爷的。说是这位小王爷人很聪明,十多岁年纪,文才 
武功拥已颇有根抵了。可惜我没见过他。算来他大概比瑚儿年长十岁,但只要人好,丈夫大 
妻子十岁,那也平常,可是龙成斌的叔叔为什么要担心呢?” 
  龙成斌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继续说道:“论理段剑平是小王爷身份,门第高贵之极,云 
家攀上边头亲,应该是可以算是美满良缘的……” 
  “云夫人”皱了皱眉,打断他的话道:“瑚儿的父亲,不是贪图人家富贵的人;瑚儿要 
是喜欢那个人的话,我想她也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小王爷的。她的性情自小就似她的父亲。问 
题只在于这位小王爷是不是好人?” 
  龙成斌道:“婶娘说得对极,问题就是出在这位小王爷身上。” 
  “云夫人”道:“你的叔叔已经派人查过了么?是否他的品行不端?” 
  龙成斌道:“恐怕比品行不端还更严重!” 
  “云夫人”道:“哦,那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龙成斌道:“婶娘,你莫着急,待我慢慢告诉你。” 
  “这位小王爷今年二十六岁了,还没定亲,听说他为人风流自慕,收了许多美貌的婢 
女,虽无妃妾之名,却有妃妾之事。 
  “富贵人家三妻五妾那也稀松平常,令得叔叔更担心的,还是另外一桩事情。” 
  “云夫人”道:“那又是什么?”龙成斌道:“段氏在大理称王,始于宋氏。宋氏积 
弱,鞭长莫及,只好让他自立为王。大理汉夷杂处,汉人少,夷人多。段氏本来也是夷人, 
只因年代久远,汉化日深,如今已与汉人无异罢了。” 
  “云夫人”淡淡说道:“我倒没有门户之见,至于是否汉人,那也无关紧要。”龙成斌 
道:“问题却也不在大理段氏并非汉人。” 
  “云夫人”道:“然则在于什么?”龙成斌道:“宋代积弱,鞭长莫及,把大理视同化 
外,只好让段氏自立为王。但我朝就不同了,太祖(朱元漳)灭元,把蒙古人逐出漠外,四 
夷宾服,封功臣沐英为黔国公,坐镇云南,当时就想把段氏削除的。只因不欲操之过急,而 
段家在大理又颇有威信,故而让他保持王位,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军政大权则早已不属 
段家了。所谓称‘王’,不过是个虚衔。” 
  “云夫人”皱了皱眉,说道:“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段剑平是‘小王爷’也好,是老百 
姓也好,只要她爹爹喜欢,她自己也喜欢那就行了。”龙成斌陪笑说:“婶娘说的是,我也 
并非是看重权势的人。不过,是老百姓还好,倘若是朝廷疑忌的人,瑚妹嫁了给他,那就可 
能惹祸上身了。”说至此处,龙成斌看了“云夫人”一眼,跟着压低声音说道:“我这次去 
见叔叔,得知一个秘密的消息,朝廷准备对付段家,为期恐已不远。” 
  “偏偏这位‘小王爷’段剑平又不自检点,他和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人物交游,那还不 
算,甚至和雁门关外的金刀寨主,暗中也有往来。皇上正在密令叔叔,暗中派遣高手,搜罗 
段家私通叛逆的证据。但因最近瓦刺南侵,边关告急,这件事情才暂且拖延。” 
  “云夫人”道:“哦,原来你叔叔是因为得到皇上密令,恐怕我受牵累,故而担心 
的。”心里却是不大相信丈夫会有如此好心,肯为她们母女着想,“文光城府甚深,做一件 
事必定是权衡过利害的。莫非他是有甚图谋?” 
  心念未已,只听得龙成斌果然说道:“叔叔的意思,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