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剑
云瑚笑道:“我小时候读过,现在早已忘了个七七八八了。嗯,江水真是清得可爱,咱
们歇一会好不好,我想洗一把脸。”
陈石星道:“好的,一别数年,我也想仔细看看故乡的景物呢。虽然此地还未是我的家
乡,但在广西境内,也算得是属于故乡的景物,嗯,要是咱们到了桂林,在七星岩下的腐江
江边,那风景才更美呢!”他见到了熟悉的故乡景物,心情不觉颇为有点激动。
云瑚道:“在这山明水秀之地,你给我弹一曲好不好?”
陈石星道:“好,就弹范仲淹的《苏幕遮》吧。”
陈石星调理琴弦,濯足清流,琴声缓缓从他指间流出。云瑚唱道: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
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
泪。”
范仲淹是宋代出将入相的名臣。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以资正殿学士为陕西四路宣
抚使,知分州。守边关数年,羌人畏威怀德,无敢犯境。这首《苏幕遮》词乃是他在军中的
思乡之作。
一曲奏罢,云瑚说道:“古往今来,凡是大英雄大豪杰也都是有真性情的,观乎范仲淹
此词,信不虚也。不过,再过两天,你就可以重返家园了。却是不必如范仲淹那样的‘黯乡
魂,追旅思’了吧?”
陈石星喟然叹道:“我是近乡情更怯,就只悄风景不殊,举目却有沧桑之感。”
陈石星离乡之日,早已是家破人亡,今日重来,自是难免有此感慨。云瑚苦笑道,“我
的境遇,何尝不也是与你一样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得开怀处且开怀,你能够重返故
乡,已经是应该欢喜的了。”
陈石星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我离乡之时是一个人,归来之时是两个,这已经是值得
高兴的了。”云瑚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忽听得有人赞道:“弹的好琴!”陈石星抬头一看,只见官道上两匹快马疾驰而来。
正是:
一曲心声向谁诉?高山流水有知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广陵剑》——第十六回 太息故园成瓦砾 谁营新冢慰孤儿
梁羽生《广陵剑》 第十六回 太息故园成瓦砾 谁营新冢慰孤儿 骑在马背上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土,说话的是和尚。云瑚咦了一声,悄悄说道:“这个
和尚懂得欣赏你的琴声,倒是不俗。”
他们是远远听得陈石星的琴声,快马加鞭,赶来听的,那和尚道:“小伙子,你的琴弹
得真好,再弹一曲吧。”那道士却一皱眉头,说道:“唯们还要赶路呢。而且聆雅奏如喝好
茶,喝一杯以留回味,岂不更好?”那和尚笑道:“你那话倒是颇有禅机。这小伙子也未必
肯为咱们再弹,咱们还是走吧。”
这和尚似乎是在“回味”美妙的琴声,在马背上手舞足蹈,马正在飞快的跑,突然把他
抛了起未。云瑚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哎呀,不好!”
这和尚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平平稳稳的落在马背,笑道:“多谢小姑娘关心,大和尚
不会失足的。”陈云二人是在江边,他们是在官道上奔弛,距离己有一里多路了,但这和尚
的笑声却似在云瑚的耳边一样,震得她的耳鼓嗡嗡作响,云瑚不由得又是一惊,“这和尚的
内功造诣,只怕不在金刀寨主之下。”陈石星则笑道:“这和尚的眼光也真厉害,他在路上
匆匆驰过,居然一眼就看破你是女扮男装。”
隐隐听得那道土笑道:“亏你还是出家人呢,出家人理该六根清净,你却为琴声所迷,
还敢夸口不会失足?”那和尚哈哈笑道:“我本来是个酒肉和尚,谁说我是个得道高僧
了?”
笑声随着蹄声,渐去渐远。不多一会,这一僧一道,已是在他们的视力范围之内消失,
陈石星道:“这一僧一道,大是不凡,要是那个和尚肯留下来一会的话,我倒可以为他再弹
一曲的!”云瑚说道:“你不听得他们说是有急事要赶路吗?咱们已经歇了这许多时候,也
该起程了?”
两人跨上坐骑,继续前行,忽见又是两骑快马,迎面而来。两个骑者,一胖一瘦,胖的
那人身高不及五尺,像个矮冬瓜。瘦的那个却有七尺多高,头小颈长,像枝竹竿。云瑚见他
们这对“搭档”相映成越,形状滑稽,不觉噗嗤一笑。
那胖子道:“你笑什么,笑我长得难看么?”云瑚说道:“我觉得好笑就笑,与你无
关。”那胖子道,“哼,你说假话。”那瘦子道:“胖兄,别多惹闲事了。”
那胖子忽道:“他们这两匹马比咱们的坐骑还好得多,呀,简直是我从未见过的好
马!”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两骑快马迎面而来,转瞬之间,快要和他们碰上了。陈石星暗中戒备,果然在双方碰上
一瞬间,快马即将擦鞍驰过之际,那胖子突然出掌,拦住陈石星的奔马,陈石星的坐骑,给
他一按,前蹄离地,发怒嘶鸣。陈石星连忙一掌将他推开,说道:“你干什么?”
那胖子哈哈一笑,说道:“没什么,试试你这匹坐骑的冲力?”笑声中他的快马已经跑
过去了。那瘦子追上了他,埋怨他道:“胖哥,你的脾气怎么老是不改,喜戏胡闹!你忘记
了咱们还有要紧事么?”那胖子笑道:“这小伙子掌力很是不弱,就可惜咱们有要事在身,
否则我倒想和他交个朋友。”转瞬间两人去得远了。
云瑚咋舌说道:“这人气力好大,居然能以一掌之力,阻挡奔马。陈大哥,你没事
么?”
陈石星虎口微感酸麻,就道:“没事。不过只比掌力,恐怕是比不过他的。这人的内力
当真已是到了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云瑚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见他在马背上也
晃了两晃。”
陈石星道:“他手按奔马,能够阻止奔马向前,但我的坐骑却没受伤,这种本领,我就
办不到。”云瑚也是个武学行家,思之骇然,说道:“真是邪门,怎的不到一个时辰,就接
连碰到四个高手。”
两人猜疑不定,继续前行。跑了一程,只听得健马嘶鸣,前面又来了两骑,骑着又是令
得他们甚为惊异的怪客。
说“怪”,并不是这两个人的相貌有什么特别,而是他们的服饰。两个人都是衣裳褴
褛,一个腰上挂着一把斧头,一个背着鱼篓,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当作马鞭。假如他们不是
骑马的话,准会以为他们是刚从山间砍柴回来和在江边垂钓回来的樵夫和渔翁。
他们的坐骑一看就知是值价的名驹,而且鞍披锦绣,也非穷人所能备办,一个“樵夫”
和一个“渔人”居然能有如此名驹,岂非咄咄怪事?
那“渔夫”见着他们,也好像是吃了一惊,说道:“好俊的坐骑,好俊的小子!”说到
“小子”二字,目光投向云瑚,“咦”了一声,喃喃自语说道:“我看这小子有点邪门!”
显然他和那个和尚一样,亦已看出云瑚是个女子了。云瑚心里嘀咕:“你才是邪门呢!”但
刚刚受过一次教训,她不想多惹闲事,却是不敢反唇相讥了。
那“樵夫”却说出云瑚心里的话:“在别人的眼中,也许你和我都是怪物呢。你管人家
小子是俊是丑,走吧!”
那“渔夫”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像胖三哥那样欢喜惹事的!”
陈石星心里想道:“原来他们和刚才经过的那个胖子和瘦子乃是一伙。”虽然这“渔
夫”自称不喜惹事,陈石星可是不敢不防。
转瞬间那两骑马已是来得近了。更糟糕的是陈云二人刚好走到山路狭窄之处,只能容得
一匹马经过的。
陈石星正要避上山去,那两骑马却先上去了。看来他们也是同一心思,恐怕和陈石星撞
个正着。陈石星松了口气,可是把眼一看,却不由得替他们担心了。
山坡上是高高矮矮的树木,枝桠交错,好像许多手臂伸了出来,空隙的地方很少。在这
样的地形,是不适宜于骑马的,应该先行下马,拨开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枝,把坐骑牵过去才
对。可是这两个人并没有下马。
陈石星担心他们会给树枝绊着,忽见那“樵夫”抡开大斧,舞得呼呼风响,飞快的跑过
去。拦路的树枝尽都给他斩断!斩断树枝不难,但他是在奔马之上运斧如风来斩断树枝的,
马跑过去,树枝才掉下来,这份矫捷的身手;可是令得陈石星看得目瞪口呆了,“那个自称
刀王余峻峰的快刀恐怕也还比不上他的快斧!”陈石星心想。
“樵夫”是用“霸道”开路,“渔夫”却又另有一套。只听得他“哎哟”一声叫起来
道,“我跟在你的后面,你把树枝斩得满空飞舞,那不是存心要打破我的头么?”突然在马
背上飞身纵起,手上的渔竿搭着一棵数丈高的树梢,就像荡秋千一样荡了过去,如是者几个
起落,已是过了那段险路,他的马已跑了过去了,他收回渔竿,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平平
稳稳的落在马背。一根渔竿居然有如此妙用,令得陈石星不禁啧啧称奇。云瑚低声说道,
“这根渔竿是他的成名兵器,渔竿上的钓丝不知是什么稀奇的金属做的,才有如此韧力。”
陈石星道,“你知道这个人?”云瑚说道:“不知道。不过小时候我的爹爹说过,渭水之
滨,有一渔一樵,是武林中的隐士,爹爹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恐怕就是这两个人。”
陈石星诧道:“渭水源出甘肃,流入陕西,他们在渭水之滨。那么不是甘肃人氏就是陕
西人氏了。这么远跑来这里做什么?”
云瑚笑道:“这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有一样事情我却一定可以料得中。”
陈石星道:“什么事情?”
云瑚说道:“大概用不着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又会碰上两个高人!”
陈石星诧道:“你怎么知道?”
云瑚笑道:“是猜得中还是猜不中,反正过一会儿就知道了,你等着瞧吧!”
陈石星半信丰疑,继续前行。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只见又有两骑迎面而来。骑在马背
上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岁左右年纪,轻裘骏马,英姿飒爽,令人神为之夺。陈石星暗自
赞道:“好一对壁人!”
陈石星注意他们,他们也注意陈石星。此时他们已是走在官道之上,双方的马也不是跑
得很快。那一对少年男女控马缓行,从他们旁边经过,倒是并无异动。
过了一箭之地,只听得那男的低声说道:“那少年背的恐怕是极为珍贵的古琴!”
陈石星心中一凛,连忙勒住坐骑,慢慢的走,凝神细听。
他练过张丹枫所传的内功心法,听觉特别灵敏,百步之外的隅隅细语,也还隐约可闻。
此际双方的距离,尚在百步之内。
那女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那男的道:“他这匣子是收藏了千年以上的桐木,古色斑斓,不知者以为是烂木头,识
货的才知是名贵无比。你想匣子都这样名贵,匣中的古琴岂能不是稀世之珍。要是我猜得不
错的话,可能就是东汉蔡邕留下的那具焦尾琴!”
《后汉书·蔡邑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鬓者,蔡邑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材,因请裁
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诗人名日焦尾琴。”这是历史上有名的古琴。
不过历史还没有记载的是,蔡邕把最好的一段木材做了焦尾琴之后,还把剩余的木材做
了一个匣子。
陈石星家传的古琴正是焦尾琴,这个匣子也正是同一桐木做的匣子。
“这少年倒真是识货的大行家!”陈石星不禁暗暗吃惊了。
那少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不是想听听这古琴的声音?可惜咱们还要赶
路。”
那少年叹口气道:“是啊!能有这具古琴的人,也定然不是常人。可惜咱们要赶路,却
是不能和他攀交?”
说至此处,距离已在百步开外,以后的话就听不见了。
但闻得萧声远远传来,宛如鹤唤九霄,音细而清,从天而降。那两个人的影子早已看不
见了,耳边犹自余音袅袅。可以猜想得到,想必是由于谈起古琴,引起那少年吹萧的兴趣,
或许就是应那女子之请,为她吹奏的。
云瑚说道:“这少年的萧吹得不错吧?”
陈石星道:“很是不错。他对古琴的知识,更是我从所未见的大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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