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世界(五部完结
张幺爷就骂:“这个狗日的聋子,咋打手势也不理人了?”只好转身跟上去。
张幺爷出门的时候已经吩咐张婆婆把大门上了闩,庹师推了下门,见门是关着的,就回头朝张幺爷咿咿唔唔地嚷嚷开了。
张幺爷笑道:“你慌什么?慌着要看你刚出世的孩子了?”
于是张幺爷就喊门。
张婆婆打开门,被门口站着的庹师吓得打了个愣神。幸好又看到了旁边的张幺爷,总算是没有惊呼出声。
张婆婆说:“刚出去咋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老林子找子坤吗?”
张幺爷说:“这个怪人忙着想看他的孩子了。”
而庹师已经径自走进天井里,直直地到了一个最暗的角落站住了。
张婆婆对张幺爷说:“老家伙,这孩子恐怕难养活啊!声音小得很,又弱,月母子又没有奶水,咋办?”
张幺爷皱起了眉,说:“给孩子的妈炖点好的东西吧,看能不能下点奶水!”
张婆婆说:“家里只有红薯和洋芋,米也只有半斗了,养活我们可以,要养活那孩子,恐怕难了。”
张幺爷不说话,闷闷地走进天井里。
这时屋子里传来婴孩微弱的哭声,张幺爷听着揪心,说:“我刚出去的时候都没这么哭啊?”
张婆婆说:“八成是饿了。”
无计可施的张幺爷说:“实在不行我这就去老林子里找子坤和黑子。到时候只有用黑子的肉炖汤给月母子喝了。”
张婆婆说:“真是作了孽了。我可怜的黑子!”边说边开始掉泪。
张幺爷说:“你伤啥心?救人要紧!”
这时听见黑暗里庹师那边发出一声刺溜的声音。
张幺爷还没有回过神,庹师的手上拿着一根就像绳子一样的白森森的东西走了过来。
黑暗中张幺爷看不真切是什么,庹师咿咿唔唔地把白森森的绳子递上来。张幺爷伸手去接,感觉湿漉漉凉飕飕的,吃了一惊,大声喊:“你拿的什么东西给老子?”
张幺爷本能地一缩手,白森森的绳子啪地掉地上了。
庹师又咿咿唔唔地把白森森的绳索捡起来,朝张幺爷狂打着手势,依旧要把东西朝张幺爷的手上递。
张幺爷头皮发麻,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湿漉漉,凉飕飕的。因为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的缘故,张幺爷硬着头皮把白森森的东西凑到鼻子底下闻,这一闻张幺爷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朝也被吓得不轻的张婆婆说:“这狗东西!原来是剥了皮的蛇。”
张婆婆立刻惊声说道:“怎么还拿蛇来吓唬人啊?他这是要干什么?”
张幺爷已经完全明白了庹师的意思,朝张婆婆说:“你别怪他。好人就是好人,他是让我们把蛇肉炖给小白吃。这年月,坐月子的女人都可怜,没营养,孩子也会跟着遭罪。”
张婆婆害怕地说:“我可不敢炖这东西,太邪气了。”
张幺爷瞪着张婆婆说:“不敢炖也得炖,要不一会儿就只有把黑子炖了。”
张婆婆妥协地说:“那你去把它弄锅里,我马上生火。”
张幺爷朝庹师打马上顿蛇肉的手势。
黑暗中,庹师丑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暖暖的微笑……
第二十五章 老祖宗的规矩
张幺爷带着庹师临出门时,张婆婆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条用白布包裹了三四层的红绸子,对张幺爷说:“一会儿去,就把这红绸子缠在那棵罗汉松上,避避邪气!一定要记住!”
张幺爷说:“这是你的盖头啊!平时我要想看一眼你也不让的,这下你舍得?”
张婆婆骂:“我这阵没心思和你拌嘴。”
张幺爷还朝张婆婆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封建迷信,看子恒把你抓去开批斗大会!”
张婆婆说:“他敢!他小的时候还是我一手带大的呢。”
张幺爷呵呵地笑。
来到祠堂,祠堂的外面依旧聚集着村子里的老老少少,而祠堂的天井里已经是火光熊熊,干柴烈火的声音燃烧得噼啪作响。
聚集在祠堂外面的人个个神情麻木,在雪花飞舞的寒夜里瑟瑟发抖,眼睛里都噙着泪水。
张幺爷神情肃穆,他没有朝这些人打招呼,径自走进祠堂的天井里。庹师将手扰进袖口里,跟着张幺爷。
张子恒正指挥着七八个愣小子朝火堆里添刚劈出的柴火。张子银的尸首就埋在燃烧的柴火底下。还有四五个愣小子站在一边闲看。
张幺爷对张子恒说:“怎么就没有一个给子银跪下的?”
张子恒说:“现在正破除封建迷信,还跪什么?”
张幺爷朝着张子恒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说:“什么都是封建迷信了?你狗日的脑壳是不是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点都不开窍了。给子银跪下是对子银的尊敬,送他最后一程。什么都是封建迷信了?那以后你爸死了,我死了,你埋都不要埋了,直接拉出去喂狗算了!”
张子恒极不情愿地委屈地说:“幺爷,你今天怎么净拿我出气?我成你的出气筒了?我又没惹你。”
张幺爷蛮横地说:“你没惹我?你今天惹了老子一天了!老子早就想毛了!你说你狗日的今天做的哪件事是顺了老子的意的?老子没有给你狗日的两脚头就算轻的了。赶紧叫这些二愣子给老子围着火堆跪下!世道再乱,也不能乱了规矩!狗日的!”
张子恒横不过张幺爷,就朝添柴火和站在一旁闲看的愣小子们大声喊:“幺爷喊你们跪你们就跪,还要磕头,给老子把头磕出血!妈的!”
张幺爷终于踹了张子恒一脚,骂道:“你敢骂谁妈的娘的?在老子面前你也敢嘴巴不干净?”
张子恒不敢犟,跑一边去了。
那些愣小子在张幺爷的虎视眈眈下,只好规规矩矩地围着火堆跪下了。
张幺爷从怀里掏出那块红绸子,又朝张子恒喊:“把这个缠到罗汉松的枝桠上去。”
张子恒只好又走过来,嘴里嘟囔道:“不把自己弄进学习班你是不会甘心的。”
张幺爷说:“进学习班也是老子去,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叫你咋做你就咋做。”
拴了红绸子下来,张幺爷对张子恒的态度好了很多,说:“你就在这儿守着,我和庹师去老林子找子坤去了。”
张子恒说:“幺爷,天那么黑,路又滑,还是明天天亮了去找吧。”
张幺爷说:“明天天亮去找,恐怕子坤都冻硬了。这么冷的天,他一个疯子躲在老林子里,得有多遭罪。哦,对了,喜哥咋样了?”
张子恒说:“我还没来得及过去看。”
“明天一早就过去看看,问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有,子银烧完后,找一个坛子把他的骨灰装好,我明天要亲自埋他。”
张幺爷吩咐完就要朝外面走。
张子恒这时说:“幺爷,我带几个人和你一起去。”
张幺爷说:“你把子银的事安排好幺爷我就谢你祖宗了。老林子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好怕的。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吓倒的。你看庹师,他什么时候怕过?心里没鬼,走夜路就不会撞见鬼!”
张子恒还要坚持,张幺爷已经带着庹师朝外面走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像棉絮般在半空中翻飞飘落……
第二十六章 黑暗深处的幽灵
白天的雪尚且没有融化殆尽,夜间的雪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莹莹的白雪映着夜色的暗光,周遭的世界更是显得一片银装素裹。周围天籁一般寂静,只有雪花落在积雪上的沙沙声。
此时老林子更加安静,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它的上面,使它显得沉郁苍茫。
大概是因为周围的世界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所以这大雪纷飞的夜晚倒并不是很黑。
张幺爷溜溜滑滑地走在前面,庹师双手互插在棉袄的袖子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这会儿的庹师显得很轻松,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边走还边在黑夜里东张西望。
或许,他对这个缺乏交流和沟通的世界始终是怀着某种好奇的。
张幺爷是凭记忆按照下午进入老林子的方位和路径走进老林子的。
老林子里显得比外面的世界暖和静谧,但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张幺爷后悔没有带一盏煤油灯进来。林子里没有一丝风,这个时候煤油灯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张幺爷朝身后的庹师说:“跟紧点。”
说了才想起庹师是个聋子,就伸手抓了一下庹师,庹师一扭身挣脱了,似乎很不愿意张幺爷牵着他走。
张幺爷现在完全成了瞎子,他只有摸索着朝着老林子里深入。
好在张幺爷的方位感还没彻底失去,他和庹师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了一阵。感觉已经走入很深了,于是张幺爷开始大声喊:“张子坤!张子坤!”
林子里没有回应。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人再疯,听到喊名字也该应的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没有在老林子里了?会上哪儿去了呢?”
张幺爷又喊:“张子坤——你在里面吗?”
林子里有回音,但是不能传很远。
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张幺爷又喊:“黑子——黑子——”
喊声还没有在林子里消失,两声汪汪的狗叫声就从左边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传来。
是黑子的声音。
张幺爷大喜过望,说道:“狗比人还有灵性!”
他又喊:“黑子——黑子——”
黑子又是两声汪汪的回应。
张幺爷摸出火柴,擦燃一根,确定了现在的位置,就朝着黑子发出叫声的方位摸索着过去……
张幺爷走几步唤一声黑子,黑子很配合张幺爷,唤一声就应一声。
等张幺爷终于靠近黑子时,黑子似乎嗅到了张幺爷的气息,不再发出汪汪的吠叫,而是发出哭泣一般的低哼声。
张幺爷再划亮一根火柴,在原先的那片荆竹林下,黑子果然还被棉衣包裹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张幺爷,但里面流露出的却满是委屈和可怜的神情。
张子坤就坐在黑子的旁边,他把头埋在卷曲着的双膝里,就像睡着了一般。
张幺爷借着将要燃尽的火柴仔细地看张子坤,发现张子坤浑身在瑟瑟发抖。
张幺爷刚要去叫醒张子坤,突然,张子坤肮脏的脸从双膝间抬了起来,表情惊惧而且神秘,他朝张幺爷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嘘!别出声,那边有个人!在盯着我们!”边说边朝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指。
张幺爷刚要骂张子坤疯疯癫癫的又说疯话,突然看见一直没有出任何声音的庹师这时朝着前面走了过去,一双阴阳眼射出冷飕飕的寒光。
难道前面的林子里真的有人?
想到这儿的张幺爷头皮陡地一麻,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火柴燃尽熄灭了。随着火柴熄灭的一瞬间,离张幺爷几米远的地方,传出一声枯竹竿被踩断的嘎吱声。
这一声响在静谧的竹林里显得极其清晰刺耳。
张幺爷的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大声问:“谁!”
声音还没有落定,就是荆竹被踏断的噼啪声响起,像是有人受到了惊吓,正慌不择路地朝着远处没命地奔跑!
张幺爷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又划火柴,因为紧张过度,手抖得不听使唤,划了三根才划燃。
周围又明亮起来,可是庹师却不见了。
张幺爷来不及喊庹师,而是拢了一把落下的枯竹叶在竹林里燃起一堆火来。
随着火光的亮起,张幺爷紧张的心算是稍微踏实了点。而张子坤却望着火光露出傻呵呵的笑。
张幺爷凑近张子坤,问:“子坤,刚才那人你认识?”
张子坤说:“不认识,是野人。他还吓唬我!”
张幺爷对张子坤的话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扭过头寻找庹师。庹师这时刚好转回来。
张幺爷打手势朝庹师问刚才看见什么了。
庹师朝张幺爷胡乱地打手势,又是在脑袋上比画,又是在身上比画。张幺爷不得要领。
张幺爷喃喃自语道:“这卧牛村难道真的要出大事了?妖魔鬼怪一下子都出来了?”
说着这话,张幺爷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朝庹师说:“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先回去再说。”
说着上去把黑子抱起来,又对张子坤说:“还坐着干啥,走,回家了。”
张子坤站起来,几脚就把燃起的火堆踩灭了……
第二十七章 谁缝合了黑子的创伤
张幺爷带着张子坤摸索着从老林子里出来的过程中,一直觉得黑魅魅的林子里,有一个幽灵在后面尾随着他们似的。黑沉沉的林子如同随时要塌下来一般,压迫得他胸口发闷,连呼气都感到困难。
终于出了老林子,张幺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他不由得轻轻地长嘘了一口气。
雪在这一刻也停止了飘洒,而老林子的外边,却更是白茫茫的一片,田野村庄都被厚厚的积雪捂了个严严实实。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沉睡了。雪在夜色里反射着冷冷的清辉!
祠堂里,张子恒终于把村子里的人全部集中在了享堂里。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挤在一块儿,各家把各家的被褥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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