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盛装
赤松为下个月公审的新案件忙得不可开交。这天正在制作公审的辩论草稿时,被吿的妻子打了个重要的电话来。谈了三十分钟后,赤松回到草稿上,看到文章的最后出现一个「十」字,不禁皱眉。他想不起自己为何写个「十」字。
赤松想了一会,这才记起自己不是写「十」,而是「去年」。写到「去」的「十」时,电话响了。
最近记忆力减退不少。实在不想年华老去啊!赤松一边想着,一边重新执笔再写「去年」时,突然放下笔头。「去」字是「十」和「二」的两条线相连,再画一勾加个「、」号的组合。
他想起上个月中发生的事。自那以后没有见过吉野夫妇。谣传T警署也认为川崎事件的凶手是樱井的可能性存在,正在追査他的行踪,可是没有听到樱井被捕的消息。由于这宗案子跟T警署从前的刑警有所牵连,因此慎重处理。若是拘捕了,不可能不传进自己耳朵。他也听说其后村田美津和水野辰夫推翻证词,表示可能自己记忆有错云云。
这时赤松的脑际掠过的是那名年轻女侍歌江的脸。她偷看了樱井寄来的恐吓信,连连勒索吉野夫妇。
关于恐吓信的内容,歌江如此表示:「我也觉得奇怪,不像十二。对了,大概是十五。」
「去」字的上部和下部分开写的话,看起来可能很像「十二」。「、」写长一点,看起来是「十五」的底部消失了。据说恐吓信的字很潦草,不是很有可能会读错吗?
赤松离开书桌,对着窗外盘起双臂。两边全是大厦,从窗口看天空的面积逐年减少。秋意已深,黄昏的色调看起来很冷。他站了一会,决定再去大久保找歌江。
歌江正好在家。
赤松在纸上写的「去」字故意把上下分开。歌江没发觉,这样回答:
「对,就是这样的字,说是十二的确有点怪。」
「在『年』字的后面,你肯定是个『前』字吗?」
「是的,用假名写得很湥С!?br />
不管是假名还是汉字,「去年前」的意思讲不通。
「你是在今年春天第一次看到那封恐吓信的吧!」
「对。不过我听一位很久以前做下来的酒保说,那样的信从很多年前起就陆续寄来的了。」
这点连赤松也不明白。他向歌江道谢之后离开。走出她的房间前,歌江说了一句:
「喂,听说经理又跟龙子搞上了,跟妈咪处不好,当真?」
当时赤松并不觉得这些话重要,只是含糊地回答了事。他所在意的毕竟是那封恐吓信,上面写的即不是「十二年」也不是「十五年」,而是「去年」。假如漠视后面的「前」字,恐吓信的内容就变成「假如不想让警方知道去年的杀人事件——」。换句话说,吉野夫妇是在去年,即不过是一年前杀了人。
若恐吓信是从好多年前寄来的话,今年春天的恐吓信就不会写去年的字眼,否则前后不相符。不过赤松暂时不考虑这点矛盾。
假设吉野夫妇去年杀了人,樱井捉到事实,威胁吉野夫妇,然后那封恐吓信偶然被歌江看到了,吉野夫妇怕歌江知道那是去年的杀人事件。他们和樱井的关系特殊,歌江却是局外人。后来歌江也开始勒索,那种意义却和樱井的勒索不同。歌江虽是局外人,却是危险的证人,随时可能向外人泄露那个秘密。不幸中的大幸是歌江把「去年」看成「十二年」,相信那是十二年前发生的事件。十二年前,吉野夫妇身边什么事件也没发生。只是十五年前,他们身边有人死了。于是他们想到把去年的杀人事件跟十五年前的死亡事件调换之计。
去年的杀人事件,时效还有十四年。对他们的将来而言,未免太长了。可是十五年前的事件,时效就在眼前。已经过去的十四年换到眼前——换言之,把杀人事件的时效期间缩短十四年,去年的杀人事件只要一年就是时效了。
这种情形下,十五年前的事件不必要是谋杀。把近处发生的死亡事件做成是谋杀案也无所谓。若是这样,樱井因为药瓶的事而连续恐吓吉野夫妇十五年的恐吓信就毫无意义了。看来假设吉野夫妇在十五年前也杀过人比较妥当。吉野夫妇把十五年前的谋杀案和去年的谋杀案调换过来,预期一次过的把时效带到今年九月中旬——这么一想,就能解释歌江看到的恐吓信上写着「去年」的理由。
十五年来不断勒索吉野夫妇的樱井正因时效接近而困扰时,吉野夫妇又再杀人。樱井掌握了确据,于是放弃时效即将成立的十五年前杀人事件,重新为去年的杀人事件恐吓吉野夫妇——然而这又碰上别的矛盾。樱井若是知道去年的命案,为何上个月底以四天的时效不一致为后盾,向吉野夫妇报复?假如他知道去年的事件,只要向警方呈报,不就轻而易举的拘捕吉野夫妇了吗?
某个疑问突然从赤松的脑际掠过。
那叫樱井的男人真的存在吗?
过去确实存在过。可是现在真的活着吗?赤松本人和T警署的探员都听过他的声音,可是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歌江在今年夏天见过很像是樱井的人物出现在俱乐部里,但是不能保证他是真的樱井。难道樱井不是已经死了吗?去年吉野夫妇所杀的,会不会就是樱井?
连赤松自己也惊讶自己会有这样突发的想法。假如吉野夫妇去年杀了人、受害人是十四年来不断恐吓他们的人物樱井,确实最自然。可是这样更加不湥Р怀恕?br />
赤松仿佛找到推理的线头,愈想又愈扭不过来,有陷入五里雾中的感觉。
赤松决定去新宿找叶子一趟。可是叶子没来店里,吉野也不在。打去他们住家,好像也扑了空。当晚赤松只好放弃。第二天下午,叶子却打电话到他的事务所来了。她听店里的职员说,赤松昨晚来找过她。
「我也想见见先生。」叶子说。最终约好在新宿车站附近的咖啡室等候会面。
一个月不见的叶子,身穿鲜艳的绫子和服,脸色比以前暗淡,黑眼圈十分瞩目。赤松一边说客套话,一边频频注视她的脸。
叶子似乎不敢正视似的垂下头去,立刻抬起脸说:「在先生眼中,我是怎样的女人——像不像是个为了自己幸福而杀掉干扰自己的丈夫的可怕女人?」
「歌江说你是个可怜的女人。」
叶子似乎大吃一惊。「哦,那么年轻的女孩也这样看我啊。我也像她那样豁出一切过日子。可是停战时,我失去了一切。从那天直到今日,我只有吉野而已。」
说着,叶子的眼睛俯视纤细的手指,突然伸向赤松。无名指上嵌着戒指。大概是土耳其蓝宝石吧,发出蓝澄澄的色泽。
「结婚戒指吗?」
「嗯,丈夫死后第一年买的。不过就等于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你知道啦,吉野什么事也没做。」
叶子眯起迷惘的眼睛注视宝石一会,然后说:「这个颜色就是那时天空的颜色。」
「?」
「宫原作最后挣扎的时候,我在看天空。漆黑的天空一角,出现跟这颜色一样的小天空。看起来像什么人的眼睛。不知何故,我只记得那个天空的颜色。所以我买了这个戒指——先生,上个月我不是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吗?不知道杀人之夜是否台风之夜。可是那时我确实知道的。宫原死的那天肯定是台风之夜。我只忘不了那个天空的颜色,纵然我想忘掉。」
「那么,你撒了谎?」赤松惊异地问。
叶子寂寞地微笑,谢罪似的低下头去。
「上个月的事是我和吉野在演戏。不过现在我不想多说。我答应,不久以后什么都说出来。今天不行。」
吉野夫妇去年果然杀了人。被杀的大概是十四年来不断恐吓他们的樱井吧——赤松这样想。
今年春天再收到恐吓信的事则因此不明所以然,但是假设除了樱井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物十几年来恐吓吉野夫妇的话就能解释了。换言之,为十五年前宫原定夫谋杀案而恐吓他们的不单是樱井,乃是两个不同的人物个别恐吓他们。
樱井之所以被杀,恐怕是因时效接近,樱井表示了从来没有过的强硬态度吧!他的尸体被秘密处理掉,连警察也没发现,可是另一名恐吓者捉到他们杀人的证据,于是开始这回的威胁。那封恐吓信却被歌江偷看到了。因此吉野夫妇策划了上个月底那个大胆的时效戏剧。今天下午叶子也承认,上个月发生的事全是他们安排的巧妙戏剧。叶子肯定她的丈夫是死于台风之夜。
赤松可以想像得到另一名恐吓者的来历。那个人物和吉野夫妇一方面是陌生人,但是很湥С蹲拥恼煞蛑溃运乃酪蚱鹨桑媲艺莆湛梢酝布胺蚋镜娜肪荨O胂裰谐鱿炙俺椒虻牧场?墒撬凹缺患胺蚋臼章虻簦趺葱茄莩瞿悄皇毙Ь纾?br />
时效剧的目的有三。一是歌江没有发觉恐吓信上写的是「去年」,得以把去年的命案跟十五年前的命案偷龙转凤;二是使人相信樱井还活着;三是杀死另一名恐吓者。
另一名恐吓者是——田口医生。
对吉野夫妇而言,田口是两宗命案的不利证人。逃出搜査圈外的最佳办法是杀死那个不利的证人,并且安排他成为有利的证人。吉野夫妇看准这一点,他们利用宫原的户籍上死亡日期相差四天作为安排自己处于被拘捕前的进退维谷困境,使田口医生证明他们的犯罪时效已经成立,得以制造田口成为唯一最后的有利证人。
他们大概早就知道诊症记录的存在了。只要有诊症记录就是安全的大胆赌注。可是使两宗命案一并带到时效的策略,似乎跟吉野那种胆小的无赖性格不太相衬。
赤松认为自己的想像不会错,目前还没法子证明自己的推理,不过他相信叶子吿诉他说不久以后就把什么都讲出来的诺言,他要等候叶子亲口表白一切。
可是赤松看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赤松全心贯注自己的想像,忘了在咖啡室见到叶子时那张暗淡的脸,以及歌江说吉野夫妇相处不好这句话。
当吉野的血弄湿双手时,叶子又听见了风声。
秋风掠过熄了灯的黑暗房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叶子把吉野的尸体搬到最里边的房间时,因他的体重之轻而大感吃惊。那真是十五年前像压路机般踏入废墟的男人吗?吉野夺走她的一切之后,怎么变成那么一副瘦小的尸骸?经过十五年,果然一切都毁灭殆尽了。
「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分手不是很好吗?」
叶子不知道,当吉野这样说时,自己为何突然提起一把刀。不知多少遍了,吉野用同样的声音说同样的话:「现在分手不是很好吗?」不停地在她耳际缠绕。她感觉到这回吉野是说真的。当他露出轻蔑的嘴脸看叶子,使她觉得十五年的岁月一去不返时,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聊——然后发觉吉野的身体滑了下去。吉野大概也不明白,忍耐了十五年的叶子何故突然提起刀子刺他?他想笑,但在笑以前倒在床上。
叶子听到风声。风声就跟十五年前一样。丈夫发出的最后喉笛之声,吹进她那空荡荡的身体。风儿被烧尽了的煤烟气味染黑了。
涂满血和黑暗的手里有一件发光的物体。那个时候的一片晴空。
「这就好了。真的够了。」
叶子喃喃自语着。对着结婚戒指的亮光,对着小小的晴空,对着十五年来无法逃避的眼神不住地低语。
两天后的夜晚,叶子打电话来了。赤松正准备走出事务所时,电话铃响了。黑暗的东西沉淀在话筒的底层。叶子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她说电话完了以后,请赤松去吉野的公寓,找管理员拿钥匙开门。吉野的尸体在里头。因为吉野为了一个名叫龙子的女侍抛弃自己,所以杀了他——
「不过我不会逃,也不会自杀。我只希望在自首前有三天的自由。回到东京后,我把自己交给先生处置。」
叶子的电话也有委托的含意。
她说公寓的书架上有本黄色封背的书。里头夹了一封寄给先生的信,写出一切真相。通知警方前,希望你读一读那封信。
赤松好不容易说服准备收线的叶子,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推理。
叶子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一切就如先生所讲的。我请水野辰夫假扮樱井,蒙骗了刑警和先生。八月时,歌江见到的樱井也是辰夫。在那之前我们的计划已在进行。去年年底的深夜,我们把樱井叫到无人在的俱乐部杀了。我不知道樱井的尸体是怎样收拾的。吉野没吿诉我载去什么地方。不过他的裤脚有泥迹,我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