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男人不哭泣
〃他们不嫌弃我?〃
〃希望尽快与你见面。〃
上天还是公道的,周万亨觉得他得着的比失去的多。
他握着慧群的手,把脸埋在其中。
〃喂,你怎么了,自战场回来,反而变得婆婆妈妈。〃
〃说得对,〃他抬起头来,〃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不爱讲话的他看到慧群有滔滔不绝的话题,渐渐怨郁之气尽消。
慧群给他看一张银行本票。
〃哗,这是笔钜款。〃
〃是爸交我投资。〃
万亨一听,立刻明白,〃不不不,我不可用你家的钱。〃
〃伊士顿那幢房子,我爸认为是一项好投资。〃
万亨斩钉截铁,〃不可以。〃@慧群笑,〃我搬进去住,总不需徵求你同意吧。〃
〃你让我安排我们将来生活可好?〃
〃两个人共同生活应该有商有量。〃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深夜。
万亨是个守旧的人:女友在他家过夜不妨,他留宿她处,太没志气了。
回到万新处,他来开门,〃你回来了。〃松口气。
〃什么事?〃
〃请看。〃
林秀枝带着一只皮箱坐在里边,手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幼儿。
万亨倒抽一口冷气,不信这是真的。
万新问:〃怎么办?来了大半天了,说是走投无路。〃
两兄弟都不是有胆色抓起妇孺扔了出街的人。
林秀枝垂着头默不作声。
看样子的确已走到尽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那孩子忽然蜢动一下,包着她的旧毛巾落下,露出一个毛毛头,叫人侧然。
两兄弟面面相觑,万新拚命摇头。
万亨心想,把她们母女扫走倒也容易,可是以后她俩沦落在坑沟,他可受不住良心责备。
他坐下来,过了很久很久,才间:〃吃过饭没有?〃
林秀枝如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万新代答:〃孩子吃过我做的鹤蛋麦粥,很是喜欢,一吃一大碗。〃
万亨点点头。
万新轻轻说:〃记得你陪我到马嘉烈处取回家豪吗,孩子无辜,推己及人。〃
万新也是善心人。
他走过去,自林秀枝怀中接过幼儿,〃你且去休息。〃
秀枝已筋疲力尽,她面无人色撑起来,跟伧走进卧室。
万新喃喃自语,〃到底相识一场。〃
〃孩子与我无关。〃
〃我知道。〃
兄弟俩互相拍打对方肩膀。
〃你当心大学生误会。〃万新一直那样叫曹慧群。
〃我会尽快向她解释。〃
〃大家睡吧,累死人了。〃
万所说得不错,当晚人人睡得做死猪一样,万籁无声。
万亨忽然醒来,是因为有一只小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那只柔软温馨的心手是真正的小手,他睁开眼睛,看见那孩子站在他身边,笑嘻嘻,手在他脸上摩婆。
他感动了,温柔地笑,〃你醒了,可有替换衣裳,洗个澡好吗,肚子可饿?〃
万新探头进来,〃都准备好了。〃
〃奇怪,〃万亨说:〃你怎么服侍起别人的孩子来。〃
万新搔搔头皮,〃我喜欢女儿。〃
亲生儿却丢在母亲处不揪不睬。
厨房传出喷香牛乳烤面包,万亨抱起幼儿,先喂她吃饱,然后帮她沐浴。
他蹲在浴缸边与小美人寒暄:〃你叫什么名?〃
〃宝宝。〃
〃几岁?〃
〃快五岁。〃
〃哈哈哈,老实一点。〃她们总是充大直至真正老大。
〃两岁。〃终于招供。
他替她换上乾净衣服,给她一只足球玩。
一边说:〃曼联最近老是赢利物浦。〃
万新忽然放下茶杯,〃孩子母亲倒是睡得真甜,到现在还没醒来。〃
两兄弟四目交投,凝住,两人同时跳起来抢到卧室门前,大力踢开房门,只见林秀枝和衣向里躺着,一动不动。
万亨示意万新站在门边。
他走近去经经拨过林秀枝身子,一看,只见她脸如金纸,气若游丝。
〃不好。〃这一惊非同小可。
万新十分有经验,立刻打紧急电话叫救护车。
小女孩蹒跚走近,〃妈妈,妈妈。〃
万亨本来呆若木鹤,为着幼儿,不得不故作镇定,〃妈妈睡着了,别吵她。〃
孩子十分乖巧,返到外边。静静坐下。
救护车呜呜来到。
万新说:〃你跟车,这里有我。〃
〃拜托。〃
〃喂,大学生找你,我该怎么说?〃
〃陪朋友进了医院。〃
救护人员进来一看,立刻说:〃瞪孔已经放大〃,迅速给氧气罩,放上担架。
〃先生,病人是你妻子?〃
到这个时候,有理也说不清,周万亨只得承认:〃是。〃
林秀枝一直昏迷。
万亨在病房外等候消息。
绝望的人做绝望的事,也许,她已尽了所能,认为力气已去到尽头,再也没有生路,故此想一手结束生命。
不知怎地,她认为可以把幼女交给万亨,直觉认为他可靠。
可怜的母牛。
万亨深深叹口气。
看护出来说:〃她苏醒了,尚未脱离危险,你可以进去看她。〃
万亨连忙站起来。
看护说:〃不要超过五分钟。〃
万亨走进病房。
秀枝鼻子与手腕均搭着管子。
她微弱地睁大双目,流下泪来,嘴巴不能言语。
万亨握住她的手,〃你看你,一次又一次陷我于不义。〃
秀枝无言。
〃人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说我虐妻。〃
秀枝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环境这样窘逼,应该早点来找我们,总有办法,出院后你可以到利物浦,记得那间炸鱼薯条店吗?江湖救急,权且屈就,养好了身体,海阔天空,哪里都去得,老话说留得青山在。〃
秀枝十分羞愧。
〃你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孩子带到此地,会有更好前途。〃
看护进来赶人。
〃至要紧活下去,我明日再来。〃
回到家,他倒在沙发上。
万新问:〃救回来了?〃
做点点头。
发觉屋子里添了许多幼儿用品及玩具。
〃都说好看的女人最有办法,这一个好像特别笨。〃
幼儿走过来问万亨:〃你是谁?〃
〃我是叔叔。〃
〃妈妈去了什么地方?〃
万新侧然说:〃一直问要妈妈。〃
〃妈妈身体有病,去了医院。〃
孩子睁大双眼,恳求说:〃带我去见妈妈。〃
〃明天同你去。〃
〃这孩子一点麻烦也没有,自己玩自己睡自己会得上厕所。〃语气充满怜惜。
稍后万新去开工,万亨与孩子斯守,相处融洽。
他脑海中渐渐拼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本来林秀枝可能打算带着孩子嫁过来,终于改变主意,认为他不是她的终身对象,继而摆脱他。
她对他没有感情,即便在最潦倒时刻,她仍然认为他配不起她。
这已经不重要,万亨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即便是陌路人,他也希望她活下去。
第二天,他携同孩子去探访林秀枝。
林秀枝颤魏伸出手来拥抱幼儿。
看护说:〃下午可转入普通病房。〃
万亨放下了心。
他走出走廊取杯水喝,一抬头,看到了曹慧群。
慧群一脸狐疑之色,声音不甚踏实,〃你哥哥说你在这里。〃
万亨呆呆站着。
〃那女子是谁,那孩子又是谁?〃
万亨张大了嘴,又合拢。
慧群轻轻说:〃我想我应该得到一个答案。〃
万亨答:〃是朋友。〃
〃真相。〃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应该一早告诉我,怎么可以留待今日揭发。〃她的语气开始严峻。
万亨自己也糊涂了,他说:〃名义上,那是我的妻子。〃
慧群面孔转得煞白,〃什么?〃
〃我可以解释。〃
〃你的妻子。〃
〃但是─〃〃你一直是有妇之夫?〃
万亨辩说:〃我有名无实,十分不幸,请你坐下来听我细述。〃
曹慧群拂袖,〃谁还要听你胡说。〃
〃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她怎么会在医院里?〃
〃服毒自杀。〃
慧群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时,披着白袍的秀枝挣扎地扶住门框出现,扬起手,似想说话。
慧群一见,立刻转身走。
万亨跌足。
看护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回到床上去,否则要把你绑起来。〃扶着病人进房。
孩子走到他身边,轻轻叫:〃爸爸。〃把头靠在他膝上。
万亨把她褛在怀中,再也不想说话。
他抱着孩子进病房。
秀枝焦急羞愧,指着胸口,又指指门口,有口难言。
看护说:〃那只毒药使她暂时失声,有话只好写出来。〃
秀枝取过纸笔,写:〃对不起。〃
万亨维持沉默。
秀枝状如枯缓,他实在不忍再加以责备,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抱着孩子离去。
在公路车上,他同幼儿轻轻诉苦:〃新居都已经看好了,就差行礼,看看新娘子又跑了。〃
小孩摸他的鼻子。
〃都是因为你,喂,你为什么害我?〃
孩子咕咕笑。
〃将来,你嫁给我,服侍我,爱惜我,当作还债补偿。〃
孩子小小双臂抱紧他脖子。
邻座一位银发老太太忍不住微笑说:〃从前我也不明何以大人喜欢与婴儿说话。〃
万亨赔笑,〃他们听得明白吗?〃
老太太说:〃我想他们懂得,看,他们的眼睛何等了解。〃
万亨抱起孩子下车。
他打电话给慧群,她一听到他声音就挂断。
万新讶异道:〃如此刚烈,也不是好对象。〃
万亨没好气,〃你想她怎样,两女共事一夫?〃
〃至少花十五分钟听男友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万亨说:〃也许我不值十五分钟。〃
万新却说;〃也许她的自尊值一段姻缘。〃
万亨取过外套,〃我去找她。〃
万新牵牵嘴角,〃可能母亲说得对,我们两兄弟的确命苦。〃
万亨不语。
他在慧群门外等了半天,累了蹲在道旁喝纸杯咖啡,紧盯看大门不放。
终于,有一个红发女孩出来问:〃周?〃
〃我是。〃
〃慧群乘火车先到牛津,再北上湖区,旅游完毕,决定回香港,你若要追上去,倒也来得及。〃
〃什么班次的火车?〃
〃大中央站四时十五分开出。〃
〃现在已是四时。〃
〃你若沿路轨追上去,可以追得到。〃
万亨一征。
〃就看你可愿意,火车总会停站,你会看得到她,不过,如果你有更好的事要做,那就很难说了。〃
万亨微笑,〃我还有三天假期。〃
〃绰绰有余,祝你好运。〃
〃请问你芳名。〃
〃英格烈。〃
〃为何把慧群的行程通知我?〃
英格烈微笑,〃慧群若不想人知道,就不会告诉我,你说是不是。〃
万亨开着大哥的老爷车追上去。
有一段火车轨与公路平行,万亨拚命响号摆手。
坐近车窗的旅客都可以看到一个疯狂年轻人在追火车,他们指指点点,叫邻座的人也来看。
这班九零三号火车并不拥挤,十多节车厢疏疏落落,全是坐铺,但是万亨看不到慧群。
他追到牛津站,累得一身汗,口渴、腹饥,不知慧群会在哪个出口下车。
正在踌躇,一位先生笑着过来给他通风报讯:〃她在第七节车卡上。〃
万亨奔向车卡,上去一看,的确有一位华裔女士,三十多岁,并不是慧群。
在洋人眼中,所有华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万亨如堕入深渊,无比失望。
莫非慧群根本不在车上。
茫然他看到一个白衣裙的纤细背影,一颗心又跳跃起来。
他追上去,那女生转过头来,一脸错愕,呵,正是曹慧群。
她看到的他一头一脑是汗,衬衫裤子稀绉,神情樵粹,如果他犯的是小事,她一定原谅他,但是这次欺骗非同小可,她决不能掉以轻心。
曾慧群别转了面孔,假装看不见他。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在小旅店下榻,他也跟着去。
她参加旅行团观光,他坐在车后,她不同他说话,他维持缄默。
旅客中有几个人看到周万亨驾车追上来,知道首尾,代他抱不平,问曹慧群:〃他做错什么?原谅他吧。看他一番苦心,我丈夫甚至不会追我到街角电话亭。〃
可是慧群不为所动。
两个人一起旅行,可是互不干涉,不揪不睬。
火车一直往北驶去。
一路上风景如画,若果真想苦中作乐,也不是不可能,万亨自从军以来,深知生命无常,他决定每日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出来享受清风明月,忧虑管忧虑,并不能阻止他珍惜光阴。
在湖区的游客街,他若即若离跟在她身后,她知道他在那里,只是不予理睬,自顾自购买纪念品。
有时转过身子,不见了他,心又会一沉,啊,终于走了,不一会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