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





法如神……如不嫌弃的话,咱们交个朋友。” 
  搭车人摆摆手,表示他不结交任何人。静默的时候,缺油的车轴吱吱呀地响,轧碎了寂寞。搭车人仍然和先前一样,半依半靠在箱子上,礼帽盖住半张脸,顺手揪朵紫绿色野花,放在鼻子前嗅嗅,这一行为又使王荣村长惊奇不已,他倒像娘们似的喜欢花花草草。 
  亮子里古镇的土城墙清楚可见,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望见它便松了口气。人们认为此地较安全,城边经常有巡警马队,胆再大的胡子也不会藏身于此。葛青龙心里很不踏实,他担心搭车人继续坐车,城里驻有兵警宪特呀!然而,搭车人将帽子挪开,露出半张脸,手放在腰间,以防不测,但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突然,数匹马高粱茬子一样齐刷刷地竖起,彪彪的几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葛青龙又要去卸马,被搭车人挡住,他一抱拳道: 
  “爷们,请借一条路,我们去朋友串(为朋友做事)。” 
  “里码人(内行人)。”四方大脸、高颧骨的胡子喝令众匪退后,也一抱拳盘问道:“报报迎头。” 
  “兄弟一点红!”搭车人说。 
  “兄弟铁旋风!”四方大脸的胡子说,“久闻大名,兄弟有眼不识泰山。” 
  “泰山不敢……” 
  他们说了一阵黑话,然后道别。懂得一些隐语黑话的葛青龙,没弄清他们说话的全部内容,意外的收获是弄清了搭车人的真面目,胡子一点红,他人才二十多岁,竟在胡子马贼绿林中享有这么高的威望和鼎鼎大名,葛青龙感到不可思议。如果能把他交给宪兵角山荣队长,显然王村长就立下大功……胡子一点红把枪塞进高粱米口袋里,坐大车进了亮子里镇。他完全低估了同车的两个庄稼人,刚到集上,迅即被警察擒拿就范,投进监狱。后来一点红越狱逃跑了,消息传到王村长耳朵里吓出一场大病,引火烧身啊!后悔当初不该有剿杀胡子邀功的非分、狂妄之想,更不该出卖一点红,他把子弹顺着沙枪嘴打进去的情景历历在目。胡子吃饱了喝足了就寻思报复,自己没仇就替他们可怜同情的人去打抱不平,快马好枪不用总觉可惜,杀能出威风,杀能出恶名,胡子哪个出名不是与杀人作恶有关呢! 
  一点红来报复,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没带胡子来攻打土窑,化妆潜入发丧的现场绑走少爷,这是万万没想到的。 
  “唉,我们王家注定要倒霉呀!”王荣十分沮丧。一点红绑票为勒索钱财倒好啦,卖掉当掉房产地产,求朋友拆借赎回少爷。为使王家香火延续,必要时用自己生命换回小儿,以平积怨。也不是一点解救的办法都没有,家中有人主张报警,请他们缉拿凶手。王荣思忖再三,觉得不妥,追杀急了一点红会杀掉少爷,还是葛青龙那个招儿高明,找胡子去说服胡子。 
  四 
  一点红现在称王家少爷虎头子蔓,土匪黑话姓王就是虎头子,所有姓氏都有蔓子,譬如姓余——顶浪子;姓杨——啃草子;姓李——抄手子;姓刘——顺水子;姓江——大沟子等等。 
  虎头子蔓白天乐呵呵,太阳落山就想家,屈指数数,离家两个月有余,月光中的荒原空荡荡,没了家庭融融温暖气氛,少爷有时也想家。一点红对他一直很好,没错眼珠,晚上睡觉把他放在马架里边,自己睡在外边也等于堵在外边,这样就甭担心狼会伤害他。刚来一张白白小脸,周身透着孩子气,斯斯文文的少爷相,现在面堂紫红,满身野花和青草味儿,也学会了几句土匪黑话:拖条(睡)、拐着(坐)、磁盘儿(笑)、撇苏(哭)、甩阳子(大便)……学会打枪和骑那头大红骡子。有一天他恳求道:“割了我的辫子吧,我不当姑娘啦。”   
  《玩命》D卷(7)   
  “你爹会同意吗?” 
  “管他呢!梳小辫穿花衣裳多难看。”虎头子蔓现出几分小男人味儿,一点红没表态,他噘着小嘴生气地说,“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一点红仍然没吭声,少爷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得,胡子真正称大哥要在举行入伙插香仪式后,成为绺子的一员,那时才可称兄道弟。一点红决心收留这个孩子,培养训练他成为真正而地道的胡子。少爷穿着妖艳的花衣裳又梳着辫子让人看着别扭,他掏出刀子说: 
  “来,先割掉辫子。” 
  嚓嚓,割韭菜似的削短头发,现出青黢黢的头茬,虎头子蔓显得精神帅气。一点红接着扒掉他的带大襟花衣服扔掉,说:“衣服也不要啦。” 
  光赤蔫儿小男人很结实,下身垂吊那堆玩意也很棒,盯他小鸡鸡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呢! 
  “虎头子蔓你先躺着,我给你缝件袍子。”一点红把他抱起来放在平展展的沙土包上,盖上斗篷,然后钻进马架胡乱翻箱倒柜,扯出几块大布剪裁,粗针大线地缝制起来。很快,口袋似的便裤缝成,又做了件马甲——汗禢儿,亲手给他穿上,活脱儿一个小牤子⑤,出圈马驹子一样在草地上撒欢尥蹶子地奔跑起来。 
  又是一个荒原雨夜,马架外秋雨淅淅沥沥,蹦达了一天的虎头子蔓睡了,被窝里不老实练起拳脚,很有力地蹬踹身旁的一点红。一次手伸出棉被外,他给放回去,盯着这张稚气的脸,思绪万千。曾有一张脸让他怀念,想起来就想痛哭一场。 
  后半夜虎头子蔓睡毛愣了,猛然起身,乱摸乱叫直喊娘。一点红将他揽进怀里,搂起衣襟,把那只小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或许是本能,那只手不安分地划拉起来,揪住乳头,捏了捏,慢慢睡去。 
  一点红声声叹息扯得很长,绵绵秋雨洒下无限愁丝。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真实地暴露自己,很响地叹息很响地哭。秋天眼看过去,青纱帐一倒,荒甸子就无法藏身,那时候自己就要往西走,穿过荒凉大漠,到没人烟的地方藏匿。虎头子蔓怎么办?绑他票前后的想法大相径庭,起初的动机是向王荣复仇,让做爹的欲死不成欲生不能,搓巴(折磨)他。把少爷带进荒原,朝夕相处产生一种感情,真的离不开他啦,初衷随之改变。只身一人在荒野间苦熬岁月,太孤独了。有一段时光里大红骡子成为知己,无数心曲向它倾诉。有时候冒险到远村去一趟,并非为了钱财食物,为看眼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行,是一种满足,离开人群独居荒野,如此看来是残酷的。虎头子蔓的到来,很快成为精神的依托,想到有一天他真的走了,那剩下自己日子咋过?早早晚晚会有那一天的。好在人不能一时想得那么远,相处的日子还很长,前前后后细想,多亏王荣心术不正,不然怎么结识这孩子啊? 
  荒原搭车便有今天的这个故事,首先是一点红制服了两个劫道土匪,临近亮子里又拱手辞别胡子,化险为夷,心情舒畅而忘乎所以,产生极其危险的想法和念头,到亮子里市集上逛逛。顺利通过城市军警检查,街巷分手时,对葛青龙和王荣说还搭他们的车捎脚回去。工夫不大,一点红被警探拿获,带到警署审讯室,见葛青龙、王荣坐在那里,一切就都明白啦,没否认没分辩,承认自己是胡子,报号一点红,单搓(单人干)绺子没别的弟兄。 
  “爽快,是条汉子。”警察署长钦佩一点红痛快豪爽,说,“有什么话你可对鄙人讲,也可对王村长讲,三天后你的首级将悬挂城头示众。” 
  对生死一点红早已置之度外,只说声谢谢,没有什么话留下,恨恨地看王荣、葛青龙一眼,当日被关进死牢。 
  要处极刑的人都戴上沉重的铁镣,手被捆绑着。牢房铁门透进几缕昏暗马灯光,一点红听见狱警的脚步在移动。夜半,说拿ㄍ酚ソ写踊脑闲矗嗣嵌妓得ㄍ酚ヒ唤芯鸵廊耍蛐恚褪俏约航械模坏愫煜搿;厥锥嘣氐纳蹋皇裁粗档昧袅担皇悄瞧ゴ蠛炻庾尤盟诵模岚粗魅说姆愿阑氐搅嘶脑谥魅嗽砑芘缘木巧崂锏却魅说墓槔矗幢愣鏊揽仕溃膊换崂肟摹览巫呃扔窒炱鸾挪缴桓龃笱坦砟Q睦嫌铀览未翱诔锿浪赖囟⒆乓坏愫臁!  ?br />   《玩命》D卷(8)   
  这老家伙性变态,那个年月还没有“同性恋”这个洋词儿。乡下人极粗俗地称为“操屁眼子的人”。胡子则言为刀对刀,枪对枪。他是警察署长的表哥,这一恶癖其他狱警视而不见,反正都是要处死的人,啥物件最终也得烂了扔掉,任他风流吧。 
  死囚一点红眉清目秀,勾住了老家伙的魂儿,前半夜人多不好动手,恶臭的唾沫朝值班的狱警背影吐了几口,终于熬到夜半换岗……他开开死牢门,凑到一点红身边,干瘦的手指摸向他的屁股,娘们声娘们气地说:“你真好,多大岁数啦。” 
  一点红明白了老家伙是什么人,他突发奇想……一线希望在他心中升腾,那么就顺着老家伙想法发展,瞅准机会。于是他说: 
  “我二十二岁。” 
  “娶妻生子了吗?” 
  “一朵花没开!” 
  “怪可怜的,脱生个男人,没沾那种事……”老家伙演着调情戏,很像发情的母羊,解开自己的裤腰带,露出干巴巴的屁股,一副侠义胆模样,说,“打从清朝起,我家就吃斋念佛,行善积德。来吧,我就为你……” 
  只瞥一眼老家伙的私秘处,一点红面颊火辣辣地烧。胡子绺子里经常发生的这种事,特别是大绺子规定不准接近女人,因此有不少胡子就相互刀对刀、枪对枪……逃脱的机会来了,一点红说:“老人家佛心,小的不孝了,可是手脚却动弹不得。” 
  “那好说。”老家伙见年轻人上了钩,掏出钥匙开开脚镣,又去掉绑绳,然后靠在墙根,撅起屁股等待着满足和刺激。 
  一点红盯住那杆枪,来到老家伙跟前,突然飞起一脚,老家伙球一样被踢出,头撞到墙上,昏死过去,裤子还绊在双膝下,弄到一把枪,一点红如虎添翼,打死几名警察后越狱。回到藏身的荒原马架,抱着大红骡子的脖子,大哭一场,像久别重逢的亲人,苦涩的泪水中,掺进血凝的两个字:报仇!并确认坑害自己的是谢力巴德村长王荣。 
  王荣村长家的烟囱上挂一面小红旗,一点红第一次化妆进入谢力巴德时就看见啦。生活在关东的人们都知道那面小红旗的全部含意,它是告诉胡子此户人家有炮台有护院炮手,你们就不要来抢劫了。敢挂这面红旗公开警告胡子的人家不多,王荣家敢挂,村公所设在他私人宅院中,挎枪的人保护了村公所也保护了他的家,加之背后有日本宪兵撑腰,胡子对王家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成绺的胡子不敢来踢坷垃(攻土窑),单枪匹马的孤匪一点红也不会干以卵击石的傻事。几次潜入村子,基本弄清了王荣的底细,与其说杀掉他,莫不如先绑架他心肝眼珠一样儿子,先叫他饱受失子的痛苦,然后胁迫交出全部财产赎人,使他成为穷光蛋,趁机杀掉他和葛青龙。那时候,王家大烟囱上挂的就不是面红旗,而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绑票的目标是确定了,可王家少爷从不出院。硬闯进去绑人吗?高墙深院炮台地堡暗枪,即使进得去,也难出得来。机会到底还是来了,王老爷子谢世,王家大操大办丧事,以此收敛钱财。终日紧闭的大门敞开,迎接四面八方赶来献幛辞灵的人。 
  灵棚搭建在院心,数名喇叭匠子吹的《工尺上》、《放鸭》、《小开门》送葬曲调,楚苦揪人心。鱼贯入院的人群中,一点红一身缟素,排队磕头到灵棚前,绑了王家少爷…… 
  秋雨依然未停,冷风钻进马架,睡梦中的虎头子蔓觉出冷,先是头后是全身钻进一点红被窝,小脸紧往他的胸前贴,热乎乎的嘴唇猪羔吃奶似的乱拱……一点红整夜没合眼,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放虎头子蔓回家,还是带他走? 
  五 
  王家七碟八碗地招待胡子大柜和商先员白给蔓(姓宋),他们俩是被葛青龙请来,共商解救少爷之事。 
  “你们算找对主儿啦,一点红与我有一面交情呢!”大柜老蔫巴啃完一条鸡腿说,“那年我们砸开桂花村马善人的响窑(有枪的人家),老祖(牛)、高脚子(马)、毛爪(猪)、条子(驴)赶回一帮,还得了不少跑梁子(手枪)。”说罢掏出一把七星牌手枪亮在餐桌上,得意地说,“就是她给插的旗(卧底)呢!一点红是个没把儿的假天牌(男人)。”   
  《玩命》D卷(9)   
  “劁啦?” 
  “天生的地牌(女人)。”大柜老蔫巴见王荣、葛青龙那般惊讶,呷口酒,向他们讲了一点红的身世。 
  胡子常说:砸窑砸响窑。桂花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