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剑狂恨记
那人向后跃开,伸手一探右肩上的新伤口,发觉仍只是皮肉小伤,随即淡淡一笑,说道:“贾相公,咱们又见面了。”
左平翰不由得大怒,说道:“你到底是谁?在船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梢公。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这般设计取我性命!”刚才一番用力,背上嘎嘎作响,骨头好象都要散了。
那人正是梢公老刘,只是原本一身的梢公打扮,改换成了结束劲装,两眼炯炯有神,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若不是左平翰才与他刚分手不久,只怕也认不出他来。
老刘见他忽然发怒,面露青筋,倒也怕他还有什么不要命的同归于尽的奇招,为缓他的气势,便道:“我是谁不重要,就像是你到底姓不姓贾,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但是你今日既找上门来,我就万万不能留着活口让你回去。”
左平翰脸色一变,说道:“你是九龙传人?”那老刘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说道:“那你还要说我找错人了吗?”左平翰一听,精神反而放轻松起来,淡淡说道:“没想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还布了你这枝暗桩。”说着说着,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已然运起全身劲力,只听他口中续道:“你既然先我一步到这里,想来你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家一翻两瞪眼,别说你此刻急着要我死,就是我,也是非杀了你不可!”左肩一动,肩上包袱顺着手臂,滑到了手上,五指松开,让包袱自然掉落脚边。
老刘见状冷笑一声,挥动手中钢刀立个门户,说了一声:“请!”那左平翰还有客气,右手雨伞伞尖指地,右足一点,左肩先身而动,状若拖动千斤重物,往老刘门面奔去。老刘见他举轻若重,蓄势待发,当下不敢小觑,想他背上有伤,自己正好以逸代劳,万不可随他起舞。打定主意,钢刀起手,使得是一套“八方藏刀式”,严守门户,准备先消耗左平翰这一股作气的体力。
那左平翰深知自己目前的处境,瞧对方左脚后退一步,提刀拦架,便知道对手准备打消耗战,心想:“想光守不攻?我要你后悔莫及。”一阵狂攻猛打,霎时叮叮当当声响大作,满场人影刀影来回游走,双方以快打快,眨眼间已过了百余招。而在这百余招中,攻击的一气喝成,绝不拖泥带水,一招强似一招;防守的严谨异常,围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结果仍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左平翰这百余招堪堪使过,心中亦不由得焦急起来,心想:“我连换了三套棍法、枪法、戟法,依旧半点奈何他不得,如此下去,今日只怕真的折在这里了。”头一次感觉有死无生,不自觉大汗淋漓,手心微微发抖。只是他不知那老刘的状况,也好他不到哪里去。原来这百余招招架下来,也已经是竭尽那个神秘老刘的毕生所能了,亦不由得他心想:“还好他一进门时,不明究里地先挨了我一刀,否则他这一轮猛攻,我如何能挡?”又想:“这人不过三十五六岁,功力竟有如此造诣,他若是多带一个人一起过来,此刻我还有命在吗?”但觉对方余势未衰,亦是出了一头冷汗。
双方至此各有怯意,但谁也不愿意松手,一个靠着自己年轻气盛,一个等待对方伤痛发作,顿时僵持不下,一攻一守,匆匆又过了百来招。
忽然间,左平翰身形一变,高低飞窜,绕着老刘不断转圈,若有出手,也是一沾即走,与刚刚的强势猛攻截然不同。那老刘心想:“他这一轮猛攻,用力太过,只怕背上伤势加重,现在已经痛得他受不了了。”以他的武功而论,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一昧地闪避防守,也绝非他心所愿。眼见时机成熟,便迫不及待地反守为攻,瞧准左平翰一招未中,无功而返的当儿,挥刀砍去,左平翰不敢直接招架,矮身闪过。
那老刘心想:“就算他无伤在身,力拼一战,我又何惧于他呢?我如此这般小心,难道是老了?”自忖比对手多练了二十年武功,如此贪生怕死,不是好汉所为。想通此节,一时豪气干云起来,一刀既出,接连出刀,使得是“狂风快刀式”,招中套招,绵绵不绝。左平翰足不点地,且战且走,打得是能闪则避,万不得已才回上一招半式的主意。老刘当下更无怀疑,穷追猛打,毫不放松。
这一下攻守易位,转眼两人又拆了几十招,蓦地两人兵刃相交,“当”地一声,左平翰雨伞脱手,飞出两三丈外,那老刘冷笑一声,更不容情,斜地一刀抹去,左平翰无从招架,只得侧身闪避。岂知老刘这一抹只是虚招,但见他提刀进步,正好拦在左平翰之前,接着“唰”地一刀,砍中了他的右胸。
左平翰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双掌一错,打在刀面上,“啪”地一声,拗断了钢刀,同时飞出一腿,也踢中了老刘的胸膛。两人瞬间都伤了对方,而左平翰最后这一脚,更让两人同时翻身倒地。
原来老刘砍中左平翰的那一刀,有个名堂叫“孤注一掷”,向来便是他杀人不用第二刀的杀手涧,威力惊人,他这一下砍中对手,依往常经验,对方非死不可,不由警觉放松,却未料那左平翰武艺高强,实在是他前所未见,竟在刀锋着体之际,胸口硬是往内缩了一寸,虽然还是不免中刀,但是却不致立刻就死,甚至百忙中运劲折断了钢刀,老刘一愣之下,胸膛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老刘这一下受伤不轻,但怕左平翰竟有能耐追击,还是赶忙挣扎着爬起身来,却见左平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心中稍宽。忽然胸臆间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呕了几口鲜血,霎时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坠,顿坐在地。
便在此时,那小屋中奔出一个孩童,约有十来岁年纪,衣着简陋,一看便知是个乡下穷孩子。只见他边跑边叫着:“霍伯伯!霍伯伯!”奔到那老刘身边,竟直接扑抱在他身上。那老刘脸色微变,拉开那孩童,忙道:“霍伯伯不是叫你千万躲好了,不要出来,你……你出来做什么?快……快进去!快进去!”推开孩童。那孩童道:“霍伯伯,你……你受伤了,还流血了,我……我……”掉下泪来。
老刘厉声道:“哭什么?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没听说过吗?”语调转为柔和,续道:“别出来,快进去!你娘呢?快回去跟你娘躲好……”转头看见一个女人倚在门边,正怔怔地望向这里,气急败坏地道:“弟妹,快……快将敏儿带进去,我不是说了,不管怎么样千……千万别出来,哎呀,别出来,快将敏儿带……咳……咳……”他胸口受创,气息尚未调稳,这一番言语心情激动,一口气忽然没接上来,又引得他激烈地咳嗽,鲜血又不断地从口角淌了出来。
那女人见状,急忙快步走向老刘,帮着那孩童扶着老刘坐好了,一边拍抚着他的背,一边说道:“霍大哥,你为了我们母子二人,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现在又为我们受了重伤,叫我们怎么还能当作没事一样,自顾自己的安全,一直躲在里面呢?”那老刘见左平翰仍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又放心了一些,这才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地道:“你还是我们呀,你呀地跟我见外……”那女人秀眉微蹙,并不直接回话,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续道:“说来惭愧,这孩子要比我勇敢多了,小妹为了孩子的安全,原来也是一直要他待在里面的,但是他却说,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霍伯伯受伤不管。我想这孩子是对的,他父亲在天有灵,知道他的敏儿重情份讲义气,也定然欢喜。”
那个自称老刘的听了,也不能说这样不对,叹了一口气,摸着那孩童的头,说道:“敏儿,你很好,你比霍伯伯讲义气。”那孩童道:“霍伯伯,娘,我们不要再说了,还是赶紧走吧,我刚刚看到那个恶人,好象动了一下……”
那老刘惊道:“你说什么?敏儿,你没看错?”那女人也是十分惊慌地说道:“霍大哥,我们还是快走吧,敏儿,你先站起来,走在娘前面。”那孩童道:“是。”站起身来。老刘道:“不,不行,我还站不直身子,你们娘儿俩先走。”
那女人道:“霍大哥,刚刚你才说不分彼此,此刻怎么又要我们先走?”孩童道:“娘说得是,霍伯伯不走,敏儿也不走!”说着,一双小手上前,紧紧挽着他的手臂。老刘一把甩开,佯怒道:“你……你们……唉……”孩童虽见他发怒,却不害怕,一对黑眼珠子,眨呀眨地盯着老刘看。
那老刘知道劝他们不开,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既然你们不愿先走,也行。敏儿,你过来。”孩童向前一步。老刘道:“我那把刀断了,你瞧见树下的那几块大石头没有?”那孩童道:“我瞧见了。”老刘道:“去挑一块你搬的动的,但是要越重越好。然后抬着它到土丘上,往那个恶人的头上砸去……”那孩童惊叫:“可是他还活着……”老刘厉声道:“就是因为他还活着,才要你去砸他。你没瞧见吗?他重伤之余,两手这么一拍,竟然将我的钢刀弄断了。他这会儿死了……死了便罢,要是还活着,说不定只是晕过去了,要是……要是等他醒过来,咱们可都没命了!”事关重大,老刘知道他这个弟妹手段柔弱,绝对不敢杀人,敏儿年纪虽小,但是有时候就像个小大人,在这一点上,倒比他娘强了些。只是这时忽然要他杀人,自然得加上一点威吓,以减轻他的罪恶感。
那孩童显然非常不愿意,愣在原地,只是说道:“可是他还活着……”那女人也于心不忍,帮着说道:“霍大哥,敏儿年纪还小……”老刘心意已决,不理会女人说什么,斩钉截铁地道:“敏儿,今天你若不杀他,不用说你霍伯伯逃不过这一关,就是你娘,也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想他既然重视义气,以旁人的性命作为要胁,最能切中他的心思。
不料那孩童道:“可是他身受重伤,血流满地,现在人又昏了过去,毫无反抗的能力,杀一个垂死之人,岂不……岂不……”老刘满腔怒气忽感一沮,他当然知道杀这么一个根本无力抵抗的人,不是英雄好汉所为。不自觉又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忽然远处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大哥,你说好不好笑,一个小小孩童,居然也说他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底是他人小鬼大,以英雄豪杰自居呢?还是神智不清,根本就是胆小如鼠呢?”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我原说他们这帮姓左之人,不是蠢货就是伪君子,没一个有用的。”这两人对话初时听来距离尚远,可是等到他们说到:“没一个有用的”这几个字时,人已来到跟前,与众人相去不过三丈远。
老刘见这两人身高一般,都约莫三四十岁,相貌也颇为相似,只不过右首那人嘴上蓄髭,左首那人唇下留须,其它衣着举止,无不毕似,看来倒是真的同胞亲兄弟。只见那左首之人走到左平翰三步之前停下,端详了一会儿,见他整个人躺在血泊当中,出气多,进气少。笑着说道:“如此安排,真是再妙不过了,大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右首那人淡淡地道:“管他是不是天意,总之我们赶紧将事情办了,回去交差就行了。”左首那人兀自嬉笑不休,道:“还是大哥厉害,知道要一路跟着这个左平翰,其实我早看他不顺眼了,碍着他兵刃厉害,我才隐忍不发。嘿嘿,只是他作梦也没想到,居然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吧,哈哈……”
那女人听到“左平翰”三个字,忽然大叫一声,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孩童赶紧扶上,喊道:“娘,你怎么啦?”那老刘脸上更是惊疑不定,颤声问道:“弟妹,这……这个人,当……当真是……”女人掉下眼泪,说道:“我不知道,太……太久没见了……更何况……”老刘颓然道:“更何况你一直躲在里面……”
左首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将人打死了,还不知道杀的是谁,哈哈,活的活该,死的该死,哈哈!”言毕,狂笑不止。
老刘脸色大变,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对他怒目而视。左首那人笑声陡止,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大哥,也就是右首那人反倒上前一步,说道:“霍不同,十年前你还身强力壮,虽然选择躲起来明哲保身,但还算是聪明之举。如今你受伤不轻,却想要负隅顽抗,哼,不嫌太迟了吗?”
老刘转过头来瞪他,说道:“不错,我此刻才死,是太迟了。”原来他本名确叫霍不同,因故隐姓埋名,带着结义兄弟左平熙的遗孀与遗腹子,在此符家集隐居。也合该天意如此,那左平翰是左平熙的堂弟,与霍不同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姓名,偏偏未曾见过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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