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剑狂恨记
自己这一趟前来寻找嫂侄,当然极有可能会碰上这号人物,怎么刚刚就没想到呢?自怨自艾之际,后悔莫名。左平翰在江湖上为人颇为硬气,软硬不吃,得罪了不少人,他也曾想过自己可能不得善终,但死则死矣,如今居然是这般死法,既是冤枉,又不甘心。
那时左平翰一时不知是要起来相认呢,还是要继续装死。若是继续装死,那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就交不到侄子手上,失去了此行的意义,而若是自己此刻一动,只怕还来不及解释,对方随便补上一脚,就能立刻了结自己。到时弄假成真,东西一样交不到侄子手上。
正自踌躇之际,忽然听得远处有人来到。原来他虽然外伤严重,内力却没丝毫折损,听觉亦与平时无异。这时他一听脚步声,便知道是一路跟踪他多时的王氏兄弟。他心知不妙,于是便偷偷动手去解开随身带来的那个包袱,取出木盒匣子里的事物,压在自己身体底下,然后再将木盒匣子放回去,将包袱打结扎好。那左元敏说他看到左平翰在动,就是这个时候。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左平翰也都知道,只是他受伤既重,除了继续诈死,也帮不上什么忙。后来王仲琦竟敢来到他身边偷东西,左平翰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趁着他开口说话,分心转身之际,取出压在身子下的东西,一招“四平八稳”从他的腰间斩去。那时王仲琦的身子正好挡在王伯琮与左平翰的中间,而左氏母子的注意力也在王伯琮身上,所以左平翰这一偷袭成功,立刻回原位躺好,手法巧妙,现场竟然无人知晓。也是左平翰手上的东西太过厉害,王仲琦一直到死前,都还不知自己几乎已被斩成两截,还走了几步路,这才向前扑倒。
这样的结果,固然让王伯琮与左氏母子一时惊骇莫名,就是左平翰也是颇为吃惊,虽然一颗心卜通卜通剧烈地跳着,但他却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是惊讶还是兴奋,总之他暗暗地将右手挨近身旁,蓄势待发,就等王伯琮也走过来,然后准备依法炮制。
只是王伯琮才亲眼见到弟弟死于非命,不仅不知敌人是谁,就连对方的长相也没见到,自己的行动当然要格外小心。所以左平翰虽然同样抓准王伯琮回头的时机进袭,但是王伯琮也是绷紧着神经,就等着他偷袭,一觉背后有异,立刻发足前奔。那左平翰一击不中,根本无力再追,右手一抬,便将手中事物使劲朝王伯琮背后掷出。王伯琮不知厉害,勉强接招,结果赔上了右手。
※ ※ ※ ※ ※
王伯琮见左平翰浑身是血,身子摇摇欲坠,心想:“他身受重伤是实,在这边跟我乱说一通,只是想吓走我。”便道:“什么失而复得?当真胡说八道!”
左平翰说道:“刚刚削去你手指的,就是那个东西。”王伯翰一惊,道:“当真?”忍不住回头去瞧那事物掉落之处。那左平翰正是要他回头,趁此一隙,矮身向前,两臂一伸,从王伯琮的胁下穿过,右手上抬,拇指扣住了他的“大椎穴”,左手往前尽伸,反手扼住了他的喉间,口里同时喊道:“大嫂……你是大嫂吧?我是平翰,是平熙的堂弟。我带来的那把单刀,是平熙生前所有,赶快……赶快去捡起来,带着元敏侄儿快走,我……我快撑不住了……”
那左夫人大惊,说道:“小……小叔,你说什么?什么平熙的单刀……”左平翰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刀……刀与平熙的死有……有关,别……问了,快……拿了快走……”左平翰忍着胸腹疼痛,要勉强扣住王伯琮已是困难重重了,这时又开口说话,手上更加乏力,但觉全身筋骨吱吱嘎嘎地乱响,彷佛随时都有散开的可能。
那左夫人微一迟疑,这才牵着儿子的手,往刚刚那道寒光落下之处走去。可是左平翰所耗的力气早已超越临界,岂能容人这么一点迟疑。只听得王伯琮大喝一声,震开左平翰的束缚,“波”地一声,一掌打在左夫人的背上,左夫人闷哼一声,身子如断线纸鸢,飞了出去。
左平翰一惊,不知哪来的力气,跟着往前一扑,拦腰抱住了王伯琮,两人重心不稳,滚倒在地。只是那王伯琮虽然横腰被抱,上半身却是自由的,转过身来,提起左掌,便要往左平翰的右耳拍去,口里说道:“你断我右掌,我就断你头颅!”左平翰深知凶险,但又不愿松手,一咬牙,反而将脸面往王伯琮的上臂迎去。那王伯琮原本打算一掌将左平翰的颈骨震断,可是左平翰不避反迎,自己躺在地上,手臂无法后缩,以致这一掌是碰到了左平翰,不过却是用臂弯,威力大打折扣。
但左平翰受到这一击,仍是眼前一黑,头痛欲裂,他心中着急,哪里还管得了管不了江湖规矩,张口便往王伯琮的上臂内侧咬落。那王伯琮吃痛,左手五指弯来,便去扯他的头发。只是这不扯还好,一扯之下,左平翰嘴上用力越剧,顿时痛得他杀猪般大叫,右手下意识地来推左平翰。却忘了自己的右手掌去了一半,伤势严重,这一用力,伤口崩裂,鲜血迸流不说,阵阵剧痛随之而来,纵令他声嘶力竭地狂叫,也丝毫不能减轻身上苦痛煎熬的万一。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死命地搂着咬着不放,一个痛苦地扯着推着不休,一时僵持不下。这其中除了左平翰的喘息声与王伯琮的哀嚎声外,还夹杂着左元敏伏在母亲身上的哭喊声,场面极度混乱。也合该王氏兄弟注定要将性命陪给左平翰与霍不同,那霍不同此时忽然朝着王伯琮身边爬了过来,手上还拖了那把左平翰的雨伞。
那霍不同一寸一寸地挨近,王伯琮便一寸一寸地往鬼门关靠去,只见他斯条慢理地将伞柄横过王伯琮的脖子,然后两手按住两端,使尽吃奶的力气往下压。那王伯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不同的一举一动,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但觉脖子紧扼,张大了嘴巴,叫不出声音,也没空出声,只是极力地想多吸几口这花花世界的新鲜空气,但很快的,胸膛里进气越来越少,天色也逐渐变黑,几番抽搐,终于松开抓着左平翰后脑头发的手,终至一动也不动了。
那左平翰与霍不同合力扼死了王伯琮,心情逐渐放松,忽然对眼一抬,四目相交,两人都愣了一愣。霍不同想起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胡里胡涂地抓着一个人猛打,以致有今日之祸,除了感到冤枉,还觉得对不起左平翰,甚至是已死了的左平熙。想起自己这十年来的隐姓埋名,四处奔波,到头来竟是如此收场,霎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这么对望,也不知过了多久,霍不同忽然灵台清明,若有所悟地对左平翰笑了一笑。左平翰的心情本当比霍不同复杂上百倍,但见到霍不同此时的笑容,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一笑,半晌,霍不同脑袋一歪,一句话也没说,竟自断气了。
左平翰见霍不同已死,也无话可说,同时亦感自己的元气也正快速地消逝之中,便把握时辰道:“大嫂,你……你没事吧?”那左夫人原本趴在地上,这时听了他的声音,忽然动了一动,勉强抬起头来。那左元敏哭道:“娘,你觉得怎么样了?”左平翰又问了一声:“大嫂,我……我走不动啦,不能……不能过去看你,你……你还好吗?”左夫人打起精神,说道:“我……我……”一连说了几个我,忽然“哇”地一声,呕了一口鲜血。
左平翰见她呕的是鲜红的血,知她内伤颇重,但此时不愿让她多担这个心,只好装作视而不见,深吸一口气,续道:“小弟不成啦,我原本打算……打算将一身武艺,传……传给敏儿,如今……如今不成了。”歇了一歇,又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嫂赶紧带……带着敏儿,拿着‘寒月刀’快走,这把刀事关……事关重大,千万可别……别丢了。这是有关……有关……”左夫人忽然摇头道:“小叔别说了,我头好晕,我……我记不起来……”
左平翰大惊,道:“千万不可,我……我再不说,只怕来……来不及了……”说到这来不及几个字,忽然一口气转不过来,声音跟着哑了。他急忙催动内劲,想要把这口气转过来,却不知自己早已力不从心,“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那左夫人惊叫:“小叔!小叔!”连唤了几声,左平翰此次是真的再也动不了了。左夫人忽然悲从中来,眼泪不住落下。左元敏在一旁瞧了,亦哭着道:“娘,霍伯伯死了,霍伯伯死了……”
左夫人心烦意乱,说道:“敏儿,这位是你堂叔,你跟他磕头吧!”左元敏年纪虽小,但整件事情瞧下来,也明白左平翰不是恶人,但要他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磕头,不觉还是有些犹豫,不过他听母亲的话听惯了,而母亲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不会错才是,于是便磕了。
左夫人道:“娘觉得很累,想在这里先休息一下,你去那边的草丛中去找一把单刀,找到了,我们就走了。”那左元敏见过霍不同的钢刀,所以对于刀的模样倒不陌生,连声答应,便自寻去。过了不久寻着了那柄单刀,左元敏身材矮小,只得用抱的将刀给抱了回来。
左夫人见左元敏抱着单刀直打哆嗦,问道:“你冷吗?”左元敏道:“是,有点冷。”左夫人道:“那我们先收拾些衣服,再走吧。”左元敏道:“娘,我们要上哪儿去?”左夫人缓缓站起身来,望着北方的天际,悠然道:“娘也不知道……”
第二回 群芳楼会
“少年使酒来京华,纵步曾游小小家;看舞霓裳羽衣曲,歌听玉树后庭花。门前杨柳垂朱箔,窗对樱桃卷碧纱;作客半惊随逝水,吾人星散落天涯。”
这是一首描写北宋时期,在京师汴梁城中,酒楼瓦肆繁荣景象的诗。其中风雨寒暑,白昼黑夜,彩楼瓦棚,迎来送往,不知使得多少人流连忘返,浪掷金钱岁月,最后纵使繁华眼过,空孑一身,还可以高唱: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令人颇有:“人生不过如此,行乐必须及时”的怀想。
这一年正是宋真宗天禧五年四月,澶渊之盟约定的第九年,边境不扰,宇内肃静,正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虽然天色渐暗,但汴梁城里熙来攘往,路上行人依旧骆驿不绝,到处都是一幅繁荣富足的景象。在那龙津桥南,有一幢楼高三层,张灯结彩,装饰华丽的酒楼,名唤:“樊楼”,此时楼中逐层掌灯,慢慢地从纸窗中透出灯光,而楼下车马喧嚣,人声鼎沸,越夜越热。几名浓妆艳抹的妓女,立于廊檐前,搔首弄姿,招呼过客。
虽是刚才入夜,但是樊楼中却早已经有人喝得醉醺醺,迷迷糊湖地神智不清。却是靠近东窗边上,有一桌酒客,已从正午喝到现在,依旧意犹未尽。然而说是一桌酒客,倒是与事实有些出入,因为真正饮酒作乐的就只有两个男客,其余五六个女子,都是陪酒劝酒的歌舞妓。
坐在中间的那名男客,年纪约有四五十岁,体态肥胖,红光满面,身上衣物光鲜抢眼,后面还站了一个奴才,很有个大财主的样子。而他的右首坐了一个青年男子,年不过三十出头,身形挺拔,相貌堂堂,虽然已经有着三分酒意,但是双眼依旧精湛有神,一看便知是相当精明干练的人物。他们两人两边各坐了有两三名女子,状态娇媚,频频劝酒。
那青年男子从中午到现在,不知喝了多少,虽然酒量还有,却终于说道:“韩大哥,不行了,小弟认输,小弟认输啦,不喝了,不喝了。”那中年胖子笑道:“李贤弟何出此言?是嫌老哥哥招待不周吗?”那姓李的青年男子道:“韩大哥招待我在这樊楼住了三天啦,这樊楼在京城是第一大酒楼,小弟已经吃掉哥哥不知多少银两了。哥哥这会儿说自己招待不周,不是折煞小弟吗?”
那姓韩的胖子笑咪咪地道:“既是如此,那还跟我客气什么?遮莫是这些姑娘不合你的意?我叫人通通换下去了。”此言一出,两人身旁的莺莺燕燕,有的立刻发起娇嗔,佯怒撒娇,有的马上软语央求,投怀告饶,是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媚态,绝不相同。那姓李的青年看上去虽然颇有威猛之意,但是面对女色似乎一愁莫展,见这群风骚娘儿们柔柔软软地挨擦过来,也只有任凭宰割的份,当中便有女子满满地斟上一杯酒,让这位姓李的青年喝了下去。
那韩胖子哈哈大笑,说道:“秋霜,真有你的,有赏,有赏!哈哈哈!”那叫秋霜的姑娘喜出望外,从韩胖子身后的从人手上接过一锭银子,笑吟吟地道:“谢谢韩爷赏!”
如此一来,其它的妓女可就不依了,立刻围上韩胖子,投怀送抱,大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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