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劫
他的背微驼。
他的头放得很低。
他来到詹庆生身边,他发现詹庆生仍看着少人在喝酒。
他的头抬起,他的目光如冰。
他的声音化冰更冷。
“这位老兄为什么不喝酒?”
声音仍很小,但是声音里好象藏有把刀。
一把既无形而又锋锐的刀。
詹庆生看着他,笑了笑。
同为他不能不笑。
他能说什么?
难道就说自己不想喝酒?
“你如果不想喝酒,看到过酒,看到这喝酒的人,你也应该想喝酒。”
声音仍很小,只可惜比打雷更令人胸闷。
詹庆生眼睛里精光一闪,但随即消失。
他报极了眼前这个大胡子。
他恨不得上前去一把拔掉他那大胡子。
可是他不能出手,他竟然恨自己不能出手,转而一想。幸好有人到了幽灵岛就会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他甚至还会将他干刀万剐。
——所以,他一定神气不了几天。
詹庆生一想到这件事,他的脸上就有了笑容。他甚甚笑出声来。
“你很会笑,你笑的样子不错。我想,你也一定很能喝酒。”
“那你为什么又不喝?”詹庆生仍笑道:“你为什么不睡觉?”
大胡子一怔,他听不懂詹庆生的话。
詹庆生在笑,神秘地笑。
很久,大胡子才道:“该睡觉的时候,我自然睡觉。”
他的声音仍很冷。
詹庆生却笑道:“所以,我该喝酒的时候也自然喝酒。”
大胡子看着詹庆生的样子,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詹庆生长叹一声,肃然道:“我是仆人,我的主人还没有到,所以我不能喝酒。”
他的主人是谁?
就连詹庆生都不知道。
大胡子却好象知道。
所以,他笑道:“不错,你是不该喝酒。”
他的话仍然很冷,他的笑容就如同冰块所雕。
他的话刚说完,他的人就已离开。
这时船已备好。
海上的风大,而木船太小,所以只有将两只或三只连在一起才可以出海。
船一准备好,负责备船的人就来报告。
大胡子却笑道:“不急,也许还有人没到。”
日已西斜。
阳光已不再那么炎热。
海风却很大。
·;潇湘子扫描·;黑色快车OCR·;·;
海浪扑打在船舷上,发出一遍遍“哗哗”的响声。
那声音象音乐,却更象寺庙里的钟声。
这时候,不少船帆已升起。
不少人已走上船。
倏然,詹庆生想起昨晚临海客栈里见到的另一个儿那个人是不是施瑞莲?
也许她早已来到我们中间?
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现身?
詹庆生想看到那个人。
那个人偏偏没有出现。
世界上詹庆生有没有不想看到的人,
有!
至少有一个。
这个人,偏偏这时候出现!
矮而胖的身材。
发须如雪,管白银丝在海风中飞舞。
软鞭缠在腰间。
那是细很软很软的钢鞭。
那个人正是南海鞭魔。
詹庆生不愿看到这个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东西偏偏让你看到。
这会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詹庆生的瞳孔在紧缩。
他的心跳也已加快。
这时候,他想起了背上的那把剑。
四周除了风声和海浪怕打海岸的声音,就只有船舷边的那一片“哗哗”之声。
方才还在吵闹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时候谁也没有作声,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南海鞭魔。
南海鞭魔来到人群中的时候,他的目光只看到一样东西。
那东西对于他来说也许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那是一个酒坛。
那坛里还有酒。
这时候一阵海风吹来,那坛里飘出来的酒香更浓。
南海鞭魔望着这坛子,闻到这酒香,他的眉宇间一下子有了笑意。
紧接着他大笑,他笑的声音很大,很骇人。
江湖中已很难听到这种笑声。
他的笑声为什么连海风也刮不走?
大笑之后,南海鞭魔忽儿道:“难道没有人陪我喝酒?”
这时候,大胡子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走到南海鞭魔的身边。
他的背更驼,腰更弯,他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
大胡子道:“有人陪你喝酒。”
南海鞭魔望着他,笑了笑,仅仅是笑。
大胡子就差点倒下去。
南海鞭魔笑道:“你能陪我喝酒?”
大胡子道:“我是说有人陪你喝酒。”
大胡子的话还没说完,南海鞭魔就已抓住了他的臂膀。
大胡子见势,还想挣扎,但倏然只闻“砰”的一声响。
紧接着一声尖呼。大胡子左臂已断,整个手就顺势垂了下来。大胡子惨叫一声后,居然发觉自己说什么也不可再叫。所以他的手臂尽管已断,他的人却连哼也没有再哼出一声。大胡子的脸上居然还有了笑意。
痛苦的笑容。
他正在笑着说道:“我说有人陪你喝酒……”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突然有人道:“我来陪你喝酒!”
话未落,就有人走出人群。
一个青衣老者。
背上背着一把剑。
詹庆生!
詹庆生径直走到南海鞭魔身前五六尺远的地方停下。
他的神态倏然,他仿佛就不认识这个人。
南海鞭魔看到他这个样子,竟止不住笑道,“你的主人是谁?”
詹庆生笑道:“你何不问我是哪家的仆人?”
南海鞭魔的眼睛里寒光倏闪,他的人已跨前一步。
詹庆生星目电光船一扫,沉声道:“一个女人,一个不愿穿衣服的女人。她要我陪你喝酒。”
他说的当然是高雨梅。
在场的人许都知道高雨梅的事,所以,詹庆生说得很低,低得只有南海出魔能够听到。
南海鞭魔突然笑道:“老夫很远就闻到女儿红的酒香,想不到还居然碰到她的人。”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谁也不会想到其中有什么意识。
詹庆生怕南海鞭魔再说什么,所以接着道:“她叫我和你比酒,谁喝输了就离开这个地方。”
南海鞭魔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
他将钢鞭解开,然后放到酒坛边。
他的手如今已放在雪白的胡须上。
他捋须道:“这个主意不好,依老夫看,谁比输了就死在对方剑下。”
詹庆生星目一扫,冷冷道:“还是你的主意高明,不然,你怎能活到这般年纪。”
詹庆生说完这句话的时,鼻子里止不住冷哼了两声。
南海鞭魔没有注意这些,此时正在大声呼道:“还不上来倒酒?”
有不少人想动,大家都想过来倒酒。
但大胡子动得最快。
他的手臂已不灵便,他的脚步快得出奇。
他仅是几大步,就抢到酒坛前。
他的右手已拿起两个酒壶。
眨眼功夫,他就已打满酒,且将酒递到南海鞭魔和詹庆生的面前。
南海鞭魔接过酒表,斜着眼看了看詹庆生。
他看到詹庆生的时候,他的眼睛巳呆住。
詹庆生正在喝酒。
酒壶的底正朝天。
南海鞭魔想也没想,就将酒壶递到了嘴边。
詹庆生很久就想喝酒。
但是他没喝,因为他不能喝。
如今却不同,他纵然不想喝都不行。
太阳西沉。
海风忽然间变得凉爽起来。
三百多个人全痴痴地望着海上。
看到海上只只木船随着波浪起伏,他们的心早已升起一股浓烈的怒火。
但是,决没有一个人发怒。
不仅没有人发怒,大家的脸上反而如沐春风。
群雄站在这里几乎有两个时辰了,就没有一个人敢动。
因为南海鞭魔没动,如今他正在喝酒。
他喝酒的时候谁敢动?
这时候,两个人的面前已放着六个空酒壶。
但是他们还在喝,大胡子还在提酒。
酒到便干,南海鞭魔喝的比谁都干脆。
詹庆生看到他喝酒的样子,心下早已一片骇然。
詹庆生最大的能耐就是喝酒。
他喝酒的时候一向是抱着酒壶。
难道这个已有一百零六岁的老人比他更能喝酒!
南海鞭魔仍在喝酒。
他的目光始终望着酒壶。
他喝酒的速度太快,已有不少洒落在地。
这是二十年前的女儿红,世界上绝大多数恐怕连看都很难看到这种酒。
可是这种酒到他手里,就如同在喝水。
不,他的酒几乎全倒在地上。
詹庆生看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目光已变得呆滞。
眼睛里一片混浊。
他的样子却很凶。
他望着这酒壶,他喝完这壶酒,整个人就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的面前这时已摆着十一个酒壶。
那酒壶都已空,如今都放在山地上。
那地上的酒,正绕过酒壶,流人大海之中。
南海鞭魔倒在地上。
如今他已一百零六岁。
他太老,他可能活得太久。
他不甘寂寞,他决不愿默默地死去。
所以他需要刺激。
他必须证明自己如今并不太老,至少他还可以活到一百零七岁。
但是,刺激与欲望决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旦碰见它,你就一定不会活得太好。
南海鞭魔毕竟太老。
他想寻找刺激,但他一定受不了刺激。
他怪僻,他狂傲。
但是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真正痛苦与孤独?
一个已上了百岁的老人,如今正倒在地上。
周围的海风已凉,落日的余辉已照不到他的身躯。
此情此景,又是何等的凄厉,何等令人伤心?
詹庆生看到南海鞭魔这种样子,就如同虫蚁在咬噬着他的心脏。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明到市海鞭魔的身边。
看到那张紫黑而混浊的脸庞,詹庆生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脸上,沟纹交错,就如同一只粗壮的苦瓜一般。
难道这不是百年风雨刻就?
难道这不是南海的风暴和砂石铸打而成?
自批的艰辛,长久的忍耐全写在他的脸上,写进他的心中,詹庆生看见他这种样子,仿佛已忘了他就是南海鞭魔。
他躬身抱起他,然后离开人群,走上了海边的山路上。
“仙人居”“如今己静得听不到一个人声。
大海的涛声也已遥远。
海风那呼啸。
天上的月亮刚刚升起,大地还一片黑暗。
詹庆生回到“仙人居”就一直守在南海鞭魔的身边。
南海鞭魔仍然没醒,他的呼吸己越来越细。
细如游丝。
他的脉膊已快摸不到。
他已一百零六岁了,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可能?
詹庆生没有想,他不敢想。
他看到南海鞭魔死灰色的脸,他的心里就充满着无限的悲哀。
倏然,詹庆生想起一件事。
南海鞭魔难道就没有一个亲人留在世上?
他想间,但南海鞭魔早已听不到。
也许他没有亲人。
詹庆生的亲人又在哪里?
一阵强烈的抽搐,南海鞭魔终于睁开眼。
眼睛刚打开,他就看到詹庆生。
他的嘴角再次抽搐,他的眼角却已湿。
难道他在哭?
很久,南海鞭魔才有说话的样子。
詹庆生忙将耳朵凑上去。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这声音在说道:“海边……有只……船……快救……”
南海鞭魔的话没说完,他已不能说下去。
他的眼睛仍睁开。
只是气已断,心跳已不复存在!
一代魔王,曾经震慑整个武林,最终却死在这种地方。
詹庆生心思沉重如铅。
他除了悲伤,心里还想着许多问题。
——难道海边真有一只船?
他说“快救”的意思是什么?
是救人,还是救物?
如果是救人,那么,这个人是他的亲人还是他的门人或弟子?
如果是救物,那么,是不是全银珠宝?或者遗言诏书?
难道能要救的人或者东西也在幽灵岛上?
詹庆生想,这个人,纵然一生邪恶,但他毕竟已经死了,人死了最后的愿望如果还不能实现,那一定是件最悲伤最不幸的事情。
所以,詹庆生决定顺便查一直,看这魔头临死前还要他救的究竟是什么。
他反正要去幽灵岛,反正要去查查幽灵岛的人。
他相信,如果机会好,他一定可以友现他要得到的东西,甚至他可以帮他搞到手。
难道他还需要什么?
半盏茶前也许他还需要。
可现在己经死了。
这就是人生的不幸!
不幸的人生!
詹庆生打算先葬下南海鞭魔。
埋好了他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