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理131(异种人生)
人和人交往久了,互相熟悉,很多时候不必通过语言,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意,就算不能知道百分之百,也可以知道大概。
这种情形当然不属于‘心灵交通’,而只是通过对方的身体语言和表情,而揣测到的结果。当然是双方越是熟悉就越是见效,陌生人之间就很难有这种现象。
所以当我看到温宝裕从进门开始就显露出那种古古怪怪的神情时,我就知道他这次来必然又是有甚么事情来求我了。而且这事情一定是我不愿意做的,所以感到难以开口。
在开谈了一会之后,他虽然甚么也没有说,可是我已经可以进一步肯定事情必然和他的令堂大人有关,九成是他的令堂大人又有了甚么异想天开的要求,要他来找我去做,温宝裕明知道必然会在我这里大碰钉子,可是却又慈命难违,所以就算尴尬,结果还是会硬着头皮说出来,在这段将说未说的过程中,他的身体语言清清楚楚在告诉我他心中的无奈和矛盾。
他的这种情形,从最早温妈妈要他来找我去替一家少年芭蕾舞学校开幕剪彩算起,至少有三次以上。
看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尴尬情形,实在十分有趣──此人平时完全不受任何规范限制,口没遮拦,说话老气横秋,没有上下大小,上海人打话,叫做‘老茄茄’,广东人说法,叫做‘牙擦擦’,也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才会使他感到为难,而他又竭力在掩饰,所以格外好看。
我看了一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温宝裕苦笑:“幸灾乐祸是很坏的行为。‘我笑道:”不能一概而论,也要看这灾祸发生在甚么人的身上!’温宝裕悻然:“如果我面对的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根本没有任何困扰!匀恢牢乙丫创┝怂男囊猓尤换垢铱诔龆裱裕渚有牡比皇窃谑褂谩そāぉす庞镉性疲骸鼻虢蝗缂そ灰疑系保偷闷渌樟恕?br /> 我伸了一个懒腰:“说得很对,你应该报到你真正的朋友那里去,而不应该来我这里。‘我这一记’闷棍‘打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断眨眼,想哭又不好意思,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之生动,使我再度大笑。
温宝裕连声音都变了,他终于想到了一句话,叫了出来:“我以为你是我真正的好朋友!倚Φ溃骸闭嬲暮门笥咽撬虻模沂悄阏嬲暮门笥眩阋惨欢ㄊ俏业恼婧门笥眩髦牢也辉敢庾龅氖虑椋筒挥Ω妹闱课胰プ觥!卤υI袂榭嗌颂郑骸安坏悴辉敢猓坏抑滥悴辉敢猓乙膊辉敢猓墒欠愿老吕床荒懿惶荒懿淮鹩Σ荒懿蛔霾荒懿焕词砸皇园。‘我从来没有听过一句话之中有那么多’不‘字的,而温宝裕居然一口气说下来,流利之极,真不容易。
我知道他故意这样说,有扰乱视听的作用,我只要接上口,说他确然应该试一试,让他有机会把他的要求说出来,我再要拒绝就变得困难了。
所以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我很诚恳地道:“小宝,为人儿女,应该孝顺,可是令堂花样实在太多,而且全部既无聊又无趣,你应该在她吩咐你的时候就告诉她,而不是盲目顺从她的意思。
‘温宝裕一面听一面很快的眨眼睛,神情古怪之极──我立刻知道我一定说错了甚么,可是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出我的话有甚么说错了的地方,所以说完之后,我的神情也不免古怪。
我们各以古怪的神情相对,温宝裕忽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叫道:“事情和我母亲无关!乙惶雷约毫洗砹耍墒侨创蟠蟮厮闪艘豢谄ぉぶ灰虑楹臀侣杪栉薰兀芎冒臁?br /> 我笑道:“事情和令堂无关,不妨说来听听。‘温宝裕大喜,不过立刻他又装出小心翼翼的样子,道:”不过事情和我父亲有关──’他像是怕我听了和他父亲有关之后也立刻拒绝,所以不等我有反应,就接着道:“──他要见你,说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温宝裕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时之间却会不过意来──实在是由于温宝裕父亲这个人在我的印象之中太模糊了,模糊到了接近不存在的程度,所以我自然而然冲口而出,道:”他会有甚么重要的话要说?’这句话出口,我不禁很不好意思,我自问毫无看不起温爸牧的意思,可是这样说,当然十分欠缺尊敬的成份,当着温宝裕这样对待他的父亲,很是无礼──朋友之间尽管熟悉,可以开玩笑,可是不能无礼,所以我立刻表示歉意:“请令尊来,我随时恭候。‘我答应得如此爽快,温宝裕应该大大高兴才是,可是他听了之后却更加愁眉苦脸,欲言又止。
我这时候真是无法知道他在想些甚么了。
过了一会他才叹了一声:“就算是我妈妈,我带她来看你,你也不至于闭门不纳吧!腋障胨怠虮鹗裕嬗锌赡堋盎姑挥谐隹冢溉幌肫穑何卤υU庋凳巧趺匆馑迹?br /> 难道──我想到这里,疾声道:“难道令尊是要我去见他?‘温宝裕的神情尴尬之极,可是尴尬还尴尬,他还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又好气又好笑,普天下都说我卫斯理架子大,可是比起那位温先生来,显然差之远矣。他有事情要见我,还要我去找他,真是悖于常情。对于温宝裕有这样的父母,我不禁寄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温宝裕双手掩脸,像是没有脸面和我说话。
我趁这时候,迅速地在想:温宝裕的父亲,究竟是甚么样的一个人?
结果很令人吃惊──我和温宝裕这样熟,可是对他父亲的印象却模糊得像一个淡淡的影子。
我当然应该见过他,可是记不起是一次还是两次。温宝裕当然介绍过他的名字,可是我忘记了。他的样貌如何,除了可以肯定有五官之外,其他完全说不上来。
我也只知道他有一家祖传的中药店,可是看起来他完全不理业务──管理店务的理所当然是八面玲珑到了无所不能地步的温妈妈。
当一个本来就很平凡的男人有了一个出色精明能干的妻子之后,他自然而然就会渐渐在他人心目中变得模糊,甚至于自然而然不觉得他的存在。
这就是我一听到温宝裕说他父亲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我自然有那种反应的原因──重要的事情都落在温妈妈身上了,他还会有甚么重要的事情。
他甚至于甚么事情都不必做,而事实上温宝裕对我说过,他父亲确然是甚么事情也不做。
想来想去,印象最深的一点,是温宝裕曾经告诉过我,他父亲自己取了一个号,叫做‘伯如’,很是自得。温宝裕来问我有甚么特别的意义,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有一次和白老大闲谈,说了起来,白老大道:“好!有意思,伯如,温伯如,倒过来读就是如伯温。那意思就是他如同刘伯温,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此君很是自负。‘当时我觉得很难将这位温伯如先生和’自负‘这样的形容词联系起来,所以一笑置之,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候,他要召我去见他,又岂止是自负而已,可见白老大很有知人之明。
在我想那些的时候,温宝裕慢慢地把双手放下来,缓缓地道:“我和我父亲不算很亲近──父亲和儿子之间的感情,大多放在心里,我只知道他从来也没有不顺过我的意思,也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甚么要求……所以这次他要这样……我冒死也要替他做到。‘温宝裕说话之夸张,真是无以复加,我又好气又好笑:”何致于要冒死!’温宝裕长叹一声,看起来真有些死到临头的样子。
我道:“令尊一直在做甚么?‘虽然这样问也很不礼貌,可是我必须知道这位温伯如先生究竟在干甚么,才能决定是不是去看他。
温宝裕也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所以他认真地想了一想,才道:“他这些年来,一直隐居在郊区别墅之中,在研究学问。‘温宝裕回答得很认真,所以我也不便取笑,不过’研究学问‘这样的说法,可大可小,爱因斯坦研究出’相对论‘是研究,小孩子研究如何使蟋蟀善于战斗也是研究,我当然要进一步弄清楚。
于是我问:“他在研究甚么?‘温宝裕想了一想:”他在研读大量的中医、中药的书籍,所看的书,范围极广,难以想像──’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说干脆一些,他究竟在研究甚么?别对我说你不知道!卤υ<虿还砘⒀郏缓贸ぬ疽簧卮鹆宋乙桓鲎郑骸泵巍!艺艘徽潘人鼋徊降慕馐汀R蛭皇敝湮沂翟诓皇呛苊靼住?br /> 当然我明白研究梦是怎么一回事。
从实用科学的观点来看,梦是一种生理现象,可是实用科学对梦这种现象的研究肤浅之极,完全无法解释梦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甚么要做梦,更不明白梦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可以说是一片空白,所以有很多科学家正在从事梦的研究,至今还没有听说有甚么结果。
而从玄学的角度来看,梦这种现象变得神秘之极,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来阐设。
有的说是前生的残余记忆,有的说是预感的一种方式,有的说是和灵界沟涌的一种方法(托梦),有的说是人生的另一种境界(梦蝶)………许多说法之中,文学的、浪漫的、想像的成份居多,纷纷扰扰,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出所以然来。
当然也有很多人从玄学的角度在研究梦,可是想来想去,温宝裕的爸爸都不像会是一个研究梦的人,所以我很不明白。
温宝裕在我的注视之下苦笑:“我也不知究竟,只是有一次他告诉我他在研究梦而已。‘我摇头:”听到了他这样说而你不进一步发问,这太不像你了。’温宝裕道:“我是问了,可是他说我程度不够,说了我也不懂,不必对我多费唇舌………或许他认为你的程度够,所以他才有话要对你说。‘这小子趁机拍马屁,我笑了一下:“这样说来,是完全不关你的事情的了?’温宝裕举起手作罚誓状:”我只是奉父命行事而已。‘我笑道:“看在你这个二十五孝的孝顺儿子份上,我就走一遭又有何妨。’温宝裕大叫一声,直跳了起来,他还未曾落地,红绫一阵风似卷了进来,一把把他凌空抓祝温宝裕个子虽然不矮,可是经绫比他更高,又是高举着手,所以温宝裕双脚离地,手脚一起挥动,样子滑稽之极。
我正想喝红绫放温宝裕下来,忽然看到了红绫的神情相当古怪,刚才她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而在突然之间,笑容消失,皱着眉头,像是突然想起了甚么事情,也不等温宝裕再叫,就将温宝裕放了下来。
温宝裕向她怒目而视,她却一面侧头想着,一面很正经地问:“小宝,我以前有没有这样抓过你?‘温宝裕苦笑:”当然没有──要是有的话,我肯定记得!’红绫仍然神情疑惑,我和温宝裕齐声问:“为甚么要这样问?‘红绫抓头:”很奇怪,刚才我一伸手抓住了小宝之后,就突然有一种感觉,感到对这种情景非常熟悉,像是以前曾经经历过一样,可是感觉却又很模糊,不能肯定是在甚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情形。’我和温宝裕本来看到红绫神情有异,还以为事情很严重,听得她这样说,都感到好笑。
像红绫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形,其实并不特别,很是普通,几乎每个人都曾经有过同样的经历:会忽然之间感到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发生过,可是却又完全说不出所以然,这种恍惚的感觉,很是古怪,可是却又经常发生。
我也当然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验,究竟为甚么会这样,也从来没有深究过。
这时候红绫还在疑惑,我就告诉她这种情形很普遍,她立刻问:“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因为这种现象虽然普通,在人人身上都会发生,可是何以会如此,却从来没有人说得上来。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现象和脑部活动有关,或许人类脑部有一定程度、很微弱的预知能力,在芋种情形下,感到过日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就会有很熟悉的感觉。
而由于这种预知能力十分薄弱,而且只是偶然发生,并不能掌握,所以甚么时候发生、发生了甚么事情也完全无法知道,只不过是一种恍惚的感觉而已。
我把想到的这些说了出来,红绫虽然一面听一面点头,可是神情显然不是很满意。
温宝裕补充道:“我个人的经验是:有时候发生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情形,大都是以前不知道甚么时候做梦做到过的。而对当时的梦境记忆模糊,所以也不能肯定。
‘红绫神情更是疑惑:“这种情形人人都有?’我知道红绫追根究柢的态度一向十分认真,所以我也回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