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客
旧雨楼·云中岳《亡命客》——第 一 章
云中岳《亡命客》 第 一 章 七月天,艳阳高照。立秋刚过,山区里似乎比平地要凉爽些,草木并未现秋色,今年的
秋来得早。“吧勒勒!吧勒勒……”蹄声如雷,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呜……”远处山林中,狼嗥声令人闻之心中发毛。
两匹健马从古道东面狂奔而来,向西急驰,灰黄色的尘埃,在马后袅袅翻腾。
近了,蹄声徐徐放缓,不久,马儿慢下来。两匹健马浑身枣红,十分雄健,并立而行,
沿古径折向河湾。
蓦地,一声长啸响彻行云,直向九霄,如同九天龙吟。
啸声徐落,接着是穿云裂石的朗吟乍起:
“铁拳如电,剑上光寒,
历剑海,闯刀山。
叱咤风云兮,英雄气短;
情真爱挚今,儿女情长。”
声落,另一个粗豪的嗓音接着唱:
“哪管他,落阳花似锦;
不贪恋,江南好风光。
功名富贵如朝露,
妻财子禄似浮云。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
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
接着,是两人合唱,先前的豪情和满怀的情愫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哀愁与感伤:
“海角天涯,梦魂飘泊。
饱尝了人间辛酸冷暖。
走遍了宇内万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凄复悲;
壮土一去兮几时回?”
歌声徐落,蹄声亦止,两匹健马不住摇头摆尾,前蹄不住轻踢浮土。
马上人是两个中年雄伟大汉,青巾包头,青布对襟的劲装,腰悬宝剑,臂上有百宝囊,
鞍后有马包,一看便知是个江湖人。两个人勒住马,凝视着前面一座伸入江心的五六十丈飞
崖,脸上涌起了肃穆的神色。隐隐的江水声从对崖奇峰绝壁折传而来,隆隆然如同天标轻雷。
右首大汉轻摇着马鞭,吸入一口气说:“前面就是虎岭,突出江心的飞崖,原称虎头
峰,也叫虎头崖,正是武林亡命蔡文昌与君山白衣龙女的死所。瞧,虎头上不是有一座巨碑
亭么?那就是他两人的衣冠冢和纪念碑,是江湖朋友为了纪念他两人而建立的招魂碑。”
左首大汉摇头苦笑,凄然道:“江湖奇人,永沉江底,哀哉!他在江湖横行,也替江湖
留下了无数事迹,今后人怀念。唉!人生何其渺茫哪!大哥,那次你曾参与旁观,难道说,
以天下黑白道无数水陆高手之众,竟然未能将他俩的尸体捞起?”
大哥摇头苦笑道:“贤弟,你听听水声便知,上游是险滩,下面是黑龙潭。这处的奇峰
险水依风水先生称作虎镇龙脉,土著们叫黑虎镇黑龙。黑龙潭水往内湾,吸力奇大,凶猛地
冲击崖内壁,除了鱼,进去便踪影全无,谁敢到龙潭里救人?”
“尸体怎不见浮出?”
“夹在石缝内,怎能浮起?走吧!咱们去拜上一拜,聊致哀思。”
两匹马向前驰去,不久便到了山下。这是一座象一头踞虎的山峰,方圆约有十里左右,
虎头从东北伸至江边,虎尾不太峻陡,人马皆可攀上。古道到了山下,向右一折,绕东北越
过虎尾,方转向西北行。
绕至山东北,有一条小径岔出,直到山顶,这是至招魂碑的小路。自从招魂碑落成之
后,这条山径并不显得荒凉。
马儿冲上山坡,向上奔驰。山脊全是古老的森林,延伸至虎头附近。
两匹马在丛林中缓行,后面突传来暴风雨似的杂鸥声,有十余匹骏马,从后面飞来。
“咦!谁敢如此无礼,在招魂碑附近狂驰?”大哥讶然,扭头回望。
弟弟淡淡一笑,接口道:“不许在招魂碑附近驰马,并非架忌,这只是江湖朋友为了尊
敬蔡文昌而自行约束自己的想法,并未公诸天下列为江湖禁忌,用不着大惊小怪。再说,蔡
文昌的仇家,多至不可胜数,这些人自不会受约束,这不足为奇。”
树林将尽,后面十二匹骏马已经到了,两人扭头一看,脸色大变,火速勒马退至路旁,
满脸惊疑地目送十二匹马冲前超过,呆在那象两个呆子。
十二匹马中,先前的骑士,剑眉虎目,三绺黑髯拂胸,宽鼻广额,脸色如古铜,不怒而
威。看年纪,约有五十左右,身材魁健。内穿黑绿如意领劲装,外罩同色同质罩袍,人才一
表。
后两骑是女人,右一人是半老徐娘,瓜子脸,眉目如画,美艳高贵的风华与名门淑女的
气质,令人不敢有非份之想,假使不是她眼角隐现笑纹,决难相信她会是半老徐娘的人。
左一人,好美,是个姑娘,看去年岁只有十七、八,美的令人窒息,也令人心跳。脸蛋
与前一个女人有八分相象,五官象是上苍着意安排,任何一部分加以改变,便不会有此完美
的轮廓。可惜,她的脸白得令人惋惜,白多黑少的大眼也缺少神韵,定然是大病初愈的病美
人。姑娘显得清高却又隐含薄愁。她是一身白,白的耀目。披风内的胴体,该凸的凸,该细
的细,增一份嫌胖,减一分又嫌瘦了,恰到好处。
其他九人,清一色黑衣劲装,虎背熊腰,个儿大,拳头也大,胳膊够粗,鞍旁都挂着杀
人家伙。
两人直待十二骑远出十丈外,大哥方神魂入窍地说,“不!不!委实令人难信,令人难
信。”
“大哥,这些人是何来路?如何令人难信?”
“天!那是洞庭君山四海神龙夏承光,那白衣美女正是白衣龙女夏苑君。这……这怎么
可能?”大哥瞠目结舌地低头叫,死盯着远去的人马。
“大哥,真是白衣龙女?不会的,也许是她的妹妹哩。”
“四海神龙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儿子,江湖朋友无人不晓,怎会多出一个女儿?
走!倒要瞧个水落石出。”
临江崖顶上,一座碑亭,高有三丈,四周各宽三丈,石柱粗可合抱,工程相当浩大。亭
中的方型巨牌,高有两丈,碑座是三级方基,全是大青石精工雕成。亭外,有两侧亭廊,设
有石凳、石几、石栏,亭前有祭台,一双三人合抱大的石鼎有袅袅轻烟上升。
这儿是怪石丛生的崖顶,江风呼啸,水声如雷。山顶广约里许,间有一些小松树从石缝
中拔起,剩下便是乱石荒草和藤萝蔓生其间。
山崖伸出江心,碑亭便建在近崖缘丈余处,面北背南,南面之下是陡然下沉五六十丈的
滚滚江流。
虎头峰的西北面,却是倾斜不大的山坡,不少羊群和牛放牧其间,原来这儿并非无人地
带。
一群野孩子,正在碑亭围成一团,绕着倚在碑亭右面石柱上一个衣着褴褛,年约古稀的
糟老头,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听到了蹄声,全向这儿扭头注视。
十二匹骏马在祭台左右勒住,十二个人飞跃下马,四海神龙夫妇挽住爱女白衣龙女,迫
不及待地冲入了碑亭。
同一瞬间,褴褛老人半闭着眼,向一群小猴子招手叫:“娃儿们,去!去!等会再来听
老爹爹一—道米,小心你们的牛羊掉下江心喂王八,去!去!”
小猴子们一哄而散,但有几个不走,坐在老人左右,好奇地打量着一群劲装男女。
巨型石碑上,正面刻了两行颜体大字:“蔡文昌。夏苑君。”并行之下是四个字“衣冠
之冢”。
中间是三个大字:“招魂碑。”
落款是:“大明嘉靖三十五年岁次丙辰夏四月丙午,江南同道敬立。”
碑后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字,前一段,就是先前两个劲装大汉豪放高歌的词。
后一段写的是:“蔡君讳文昌,商州府龙驹寮蔡家庄人氏,生于大明亮靖十五年秋九月
庚午日,死于嘉靖三十五年二月己亥,嘉年二十有一。蔡君幼失怙恃……”
后一段是有关白衣龙女夏苑君的书述,很简单。最后是书两人葬身虎头峰的经过,也语
为不详。有关该事的始末,下文自有交待。
碑阴最后一角,刻了一段稍大的字:“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亡命天崖,游戏人
间。是耶非耶?见仁见智。敌耶友耶?存乎其心。”
按碑文的口气,立碑的人全是江湖人,有些是天涯浪子的朋友,有些可能是他的仇人,
反正人已死了,友情和仇恨都该一笔勾消!这些人在江湖的辈份,也不会太高。
四海神龙看到爱女的姓名,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招魂碑上,怎不起火?难怪他暴跳如
雷。他气乎乎地在碑前一站,扭头向下面的人叫:“大管家,给我查,看是些甚么混帐东西
立的碑。”
他的妻子却接口道:“承光,不可激动,先按下怒火,冷静些。”
“岂有此理!这不是公然有意诅咒我们的孩子么?”四海神龙气冲斗牛地叫,长髯怒
张,路两步逼近石碑,奇大巨灵之掌伸出袖口,大吼一声,向碑面劈去。
“且慢!爹。”白衣龙女急叫。
四海神龙巨掌斜带,百忙中撤回掌劲,一股罡风掠过碑项,传出了气流旋的轻啸,收掌
扭头问:“孩子,怎么了?”
“女儿认为,这座招魂碑可以让它留着。”
“咦!为什么?”
“蔡文昌可能仍在人间,留着让他毁去才是。”
“怎么?你想他挨了你两剑,跌下黑龙潭能不死?”
“女儿也挨了他两剑,也跌下潭,并末死去。”
“那不同,你跌落在黑龙潭下游……”
“女儿在昏眩之际,分明是感到是被人从凶猛的旋涡中拖出来的,醒来时却睡在一条石
缝中,睡穴被制,醒后的疲倦瞒不了女儿。群雄在崖顶观战,潭下人鱼难留,是谁将女儿救
了点上睡穴塞入石缝的?除了他,没有别人。”白衣龙女娓娓道来,晶莹而嫌苍白的秀脸,
染上了些少女红晕,无神的大眼中,似也泛出一些神采。
“孩子,你在说不可能的神话。”
白衣龙女的大眼中,突然挂下两行清泪,招手令亭下的大管家上阶,取过一些香烛,喃
喃地跪下祭台,开始上香化纸,一面幽幽地说:“他临跌下飞崖时,确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他为何不早说?我等他的心里话等得太久了,他为何不早说?他去了,将痛苦留给我承担,
我后悔,但悔己无及,这一生中,我将在痛苦中挣扎,直至我踏入坟墓的那一天。”她仰面
向乃父苦笑道:“爹,女儿没有勇气回想那天的后果,只好在具想中希望那不是真实的恶
梦……”
“孩子,那是事实俱在。”
“女儿只好用幻想来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幻想着他仍然活在人间,活在女儿的祝福
中。事实上,女儿坠崖被救,此中缘故确实费解,但愿女儿的幻想和推断是真的。爹,女儿
的希望并未破灭……”
这时,两名在旁静待的大汉,正悄悄地赶开六名小娃娃,大哥伸手去推醒半倚在柱上的
褴褛老头子。
四海神龙举手轻摇,说:“壮士,不必打扰他们,免得让人说咱们江湖人作威作福欺压
村夫俗子。”
大哥缩回手,躬身道:“晚辈遵命。”
四海神龙举步降阶,点头道:“两位尊姓大名,可肯见告?”
“晚辈南京赵文赵武。”大哥行礼答。南京就是南直。
“哦!原来是赵家沟赵家双侠昆仲,久仰久仰。两位是……”
“晚辈取道赴西安,顺道在招魂碑上香略表心意。”
他们在寒喧,白衣龙女却走向亭后崖缘。那儿,怪石凌乱,荒草没膝,江风呼啸,水声
哗哗。站在崖上向下瞧,委实令人惊心动魄,胆小之人不要说向下瞧,既使走近崖缘也受不
了。
久久,四海神龙一行十二人上马下山。赵家双侠也上香化纸,不住摇头,不等香烛烧
尽,也上马走了。
亭柱上的褴褛老人,发出了鼾声,似乎他对世间物一无想念,毫不因世事而动容。
但在蹄声中,在众人上马放蹄的刹那间,他闭着的老眼眨动了两次,奇异的光芒乍现乍
敛。
蹄声已杳,老人仍在沉睡。一群娃儿童新聚集,在老人左右围坐了,一个年约十二岁的
大猴子,一把揪住老人的胸前衣襟,摇晃着叫:“喂,老爷子,醒醒,醒……”
老人吁出一口长气,张开眼懒洋洋地叫:“别吵别吵,小猴子们,去!去!老爷子要困
觉。”
“不行你得将咱们文昌哥的故事说来听听。”
老人挥手,仍懒洋洋地说:“怎么?你们的文哥生在这儿,死在这儿,你们难道没有听
过你们的叔叔伯伯提起过?问我,笑话。”
小猴子撇撇嘴,哼了一声说:“我爹说,文哥是咱们村中的祸胎、败类、流氓、痞棍,
不许提,不许问,谁要问,哼!叭哒!”说到“叭哒”,挥手做出掴耳光的手势,
老人笑道,笑得有点象哭,说:“既然是祸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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