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客
一个身穿已泛灰色的夹袍,头戴四方平顶巾,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材适中,只是脸色带
苍,似有病容。鞍旁挂了一个长包裹,左手挟着一个大型的木琵琶,齐下挂着一个布口袋,
半迷着眼,摇头晃脑。
另一名仆人叫小银,是城里的小化子,被文昌罗织在手下,为人机伶而鬼怪多,只有十
四岁他道:“公子爷,这人我认识。”
“你认识?”文昌问。
“是的,我认识,他是在太白楼不时出现的卖唱老柴。”
那时,卖唱的不仅限于女人,琵琶也不是女人的专用品,真正的琵琶名手,不是女人而
是男人。唐代的华戏善本太师,如他的弟子康昆仑。都是一代琵琶能手,本朝的京师九指抑
福,河南开封的龙开平师父,都是琵琶能手,一辆轻车轻快地奔到,刻了一对飞燕之下有三
个字“京兆田”。一看便知这是京兆八姓望族之一,京兆八姓华,杜,扶,段,宋,田,
黎,金。
别小看小金,他也是八望族之一哩。在长安,最有权势的是华杜二姓,这两姓在唐代出
过宰相,南部的华曲杜曲,都是两姓子弟所建的大庄。
更后些,是两匹健马,马上是两个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一身裘,挂着剑,年约二十左
右,十分神气,安坐马上顾盼如身,急驰而至,不片刻便到了车后,两面一抄,便将轻车夹
在中问了。
赶车的是个老苍头,头戴风帽,脸上刻划着沉静的苍线条,目不旁视神情自若,轻控着
缰绳,马儿踏着轻快的小步,马车不徐不疾平稳地滚动,铃声叮当,十分悦耳动听。左面的
马上少年,呵呵一声轻笑,轻狂地伸出马鞭,去挑窗上的绿色窗帘。
文昌主仆三人,护马儿信蹄看前行,却不住扭头回望着后面的好戏上场。
马鞭挑开了窗帘,车内却传出一声轻笑,接着“哼”了一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
“不可无礼!唷!你这个长安城的登徒子,不太轻狂了么?不许打扰本姑娘的清兴。”
马上少年哈哈一笑,嘻皮笑脸地道:“好啊!二小姐?小子从城中护驾至此,没有功劳
也有苦劳,何必那么凶呢?放下窗帘藏在车厢内。何必出来游春?让窗帘遮住姑娘的花容月
貌,不是太吝裔了么?哈哈!”
“油嘴!谁请你护驾了?”二小姐笑骂,挂上了窗帘,有意思了。
假使女人开了口,追的小伙子大可放胆追,最怕她置之不理不采,马上少年挺了挺胸
膛,道:“二小姐是咱们长安一朵最美丽的娇花,不许追逐本姑娘的马车能成。”
“二小姐,你该知道,大盗蔡文昌上次劫了厉府少爷的马车,闹了个风雨满城,万一这
家伙出现,二小姐……”
“哼!宋公子,你认为蔡文昌出现,凭你兄弟俩便可挡住他么?你比厉家的颜师父如
何?免了罢!公子爷,真要是蔡文昌出现,你呀,大概……”
“哼!你简直在门缝中看人,将我宋安瞧扁了。蔡大盗不出现则已,出现时本公子要剁
下他的脑袋前往府衙领赏。”宋公子神气地答,洋洋自得。
双头马车走在中间,两旁夹着两人两骑,大道几乎塞满了,但谈笑中已接近了健马之
后,卖唱老柴却不让路,走在路中间,马车无法通过。
同时,也接近了文昌主仆三人。马车比马快,马又比文昌的马快,假使文昌不让路,势
必耽误后面的健马和马车,必将挤在一块儿。
马车慢下来了,香风从车中溢出,中人欲出,宋家兄弟一左一右,分别和马车中一名美
少女和两个侍女说笑,没留意有人故意不让路。
文昌策马偏道左而行,但健马却愈走愈慢,并不超前。文昌神目如电,老柴藏有刀剑兵
刃是个练家子,而非单纯卖唱的。
卖唱的老柴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看了文昌主仆一眼,缓缓挂了缰,去搬弄他的琵琶。
“叮冬”两声清越弦鸣,接着飞起了几个零星音符,和协的旋律在空间里流动,令人心
神一镇。
“好一具名贵的琵琶。”文昌脱口称赞。声音甚大。
“哈哈!过奖过奖。”卖唱老柴含笑向文昌点头为礼。
一阵奇妙的音符,在卖唱老柴的手指上跳出,接着,他低沉而清晰的歌声在天宇中震
荡:“浪迹天边,四海为家。遥望日月星辰,凄然泪下。悲莫悲兮,人海浮沉,世事苍茫
兮,我独伤。”
文昌有点黯然,苦苦地谈笑道:“老兄,看开些,世事如同下棋,下一盘则一盘,何必
斤斤计较……”
话未完,宋家大少爷骑马冲出,冲近健马大喝道:“呔!你这头草马可是半死的走不
动?”
卖唱老柴瞥了他一眼,笑道:“公子爷!你的眼睛和我这头马一般不中用,明明是叫
马,你却看成了草马,哈哈!你公母不分,太蹩脚了。”
叫马,是指公马。宋安根本投向马瞧,只是信口胡叫,怎能不知公母?听话中带损,无
名火起,迫了个并排,沉下脸道:“闭上你的臭嘴?”
“喝!你的嘴是香的?见鬼!你的嘴比我的叫马嘴,不见得高明多少,不信你自己去可
以比较比较。”
宋安的马和健马并行,左面是文昌的马,几乎挤在一块儿并辔而行,宋安愈听愈火,一
听怒叫,突然一鞭抽出,劈向卖唱老柴的肩膀。
卖唱老柴双手接着琵琶,不易拍手,文昌突然斜身伸手,马鞭去势如电,从宋安的胸前
抖出,闪电似的卷住宋安高举马鞭挥下的手肘,向后轻轻一带,道:“老兄,你怎能动手打
人?”
宋安手肘被卷,力道全失,整条右臂麻木了,身形一晃,几乎被带下雕鞍。他坐稳了,
察叫了一声,大叫道“你是谁家的子弟,敢作弄我姓宋的?”
他想破口大驾,但看了文昌的气派,心中不无顾虑,所以先盘问文昌的家族姓氏。
文昌呵呵大笑,道:“兄台不必问,同是游春客,不必彼此伤了游兴,你说可是。”
宋安还来不及发话,卖唱老柴却冷冷的道:“你这小狗杀才可恶!假使刚才那一马鞭抽
到柴某身上,哼!姓柴的必将割下你的双耳。”
突地,车窗口出现一个俏丽少女的秀脸,高叫道,“宋公子,你真要煞风景扫兴么?算
啦!吵什么?咦……”
她的目光落在拍鞍微笑的文昌脸面上,她虽轻叫,笑意更浓,水汪汪的眉目,向文昌送
过一道诱人的秋波,这种秋波,象是勾魂夺魄的神符,用来对付青少年人,其灵光的程度委
实惊人。
她眉目如娇,粉脸桃腮,五官无一不美。青春少女的气息洋溢,一颦一笑,足以令男人
心动神摇。文昌心中抨然而动,心说:“这是一个风骚的女娃娃,好一双桃花眉目,好一朵
风情万种的娇花,好过隐的含情眉笑,真是个尤物,我得试试她的道行。”
宋安被卖唱老柴教训了几句,正待发作,却被田二小姐的娇叫所镇住,而且对方连文昌
主仆算上,共有四人之多,闹起来讨不了好,只恨恨地道:“你这匹失记住了,日后你将后
悔无及。”说完驱马后退。
“哼!日后?日当你将家破人亡,你格自食其果。”卖唱老柴冷笑着答。
文昌呵呵一笑,接口道:“朱公子,我劝你收敛些;你是有家有业的人,招惹亡命之徒
对你是百害无一利,何必呢?”
田二小姐含笑娇叫道:“诸位爷,你们的坐骑可否放快些?借光些儿可好?”
卖唱老柴扭头瞥了她一眼,加上一鞭,马驱先走。
文昌本就骑在路旁,颔首笑道:“在长安第一朵娇花之前,理该让路,姑娘请。”
轻车向前滚动,但速度反而慢了。宋家兄弟仍然左右相伴,但宋安的马到了文昌的坐骑
近旁,不得不动稍退,文昌身材高大,气度风飘如同树临风。他到底有点心虚,不敢再逞强
前闯。
田二小姐的臻首,始终未缩回车厢内,半倚框,媚笑一直挂在明色的秀颊上,文昌缓缓
策马而行,轻车终于和他并肩了,他神情轻松,转首向姑娘微笑。
田二小姐的眼睛里,溢出了异样的光芒,粉颊微泛酡红,用一方桃色罗巾半掩樱唇,微
笑着问:“公子爷也是游春来的么?是否要前往大雁塔?”
文昌心中暗笑,忖道:“有意思了、主动搭讪,送上门的美食,我岂能放过?”
他在非我人妖的影响下,对男女间的事略有所得,对礼教二字不太重视,道德观念逐渐
淡薄,加以自以亡命者自居,及时行乐的念头也使得他不再重视那些礼教观念。但他的内
心,仍未完全被蒙蔽,像在施姑娘的香闺中,面对温柔似水美绝尘寰的善良施姑娘,他不但
没有丝毫邪念,反而生出无比的忠诚祟敬情绪,尽管施姑娘亲手服待过她,不避嫌隙挽手依
怀。
他心中有一个不算好的念头,便是决不采花,但自动送入怀中的美人,他也决不放开。
真妙!美人送到手边了,如不拾取,太对不起这位花不溜丢的娇花啦!他开始连用从非
我人妖处学来的独绝手段,星日放射出情意绵绵的眼神,紧吸住她的双目含情不舍,脸上泛
起迷人的微笑,用最温情的口吻道:“春来了,呆了整个冬天,不出来散散心怎成?小生正
是前往大雁塔,听说桃海正届盛放之期,再不前往观赏,三五天之后可能风雨连山。”
“好啊!我们正好同路。”姑娘喜悦地娇叫。
“请教姑娘贵姓芳名,不嫌小生冒昧么?”
“妾姓田,小字梅姑,排行第二、家住城内太平街。家父祟安公,长安人不会陌生。”
“哦!原来是田二小姐,久仰久仰。”文昌笑,马儿靠住了车窗将宋安挤到后面去了。
梅姑娇媚地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啐!言不由衷,久仰二字,岂不损人?一个闺中少
女的姓名,岂能让陌生人久仰的?”
“呵呵!不错,我该打,真是得罪姑娘了。”
“咦!公子爷,你还没有说出……”
“敬姓文,家住城外务本廊。”城内,最小的行政区称坊:城郊,称为厢,乡间,称为
里,所以只消一提坊厢里便知是城里人或乡下人。
“文公子府上作何生理?”
“见笑大方,先父留任商州府教认,教书夫子,没有顾吓名。至于小生,会在州学舍就
读两年,曾四边游学去长见闻。”
“世代书香,文公子,你值得骄傲,今日春游,只带了两名小生,公于既然也到大雁
山……”
“姑娘如果不弃,小生愿伴随姑娘劳驾一游,但首先得说明,小生对慈恩寺不太熟悉,
也许会令姑娘失望哩!”他两人愈说愈接近,愈说愈亲热,后面的宋安愈听愈不是味,愈听
愈冒火、羞愤交加中,蓦地一咬牙,“叭”一声抽了马儿一鞭,双脚一夹,猛地勒缰。马儿
先是向前行,再人立而起,一声长斯,马儿的两双前蹄乱踹,踹向文昌的马腹。同一期间,
后面蹄声如雷,两女两男四匹健马逐渐驰近,相距不足米里地,速度奇快。前面骑是一男一
女,男的是流水行云荀剑红,女的是一身白,是白衣龙女夏小姑娘。后两人一是虬髯大汉,
一是年华十五六的俏侍女。
文昌何等精明?早已留心宋安的神色举动,马儿双蹄还未踹下,他一带缰绳,坐骑轻灵
地侧移数步,避过一踹,扭头笑道,“宋老弟,干什么?咱们都是读书人,用不着粗野,免
得被人耻笑斯文扫地。”
宋安用马端文昌的坐骑,枉费工夫,立即将马勒住,准备拔佩剑动手,愤怒地叫,“你
再不走你的路,宋某要狠狠地教训你这无端岔人的家伙,你走不走?”
文昌含笑摇手,道:“且慢,咱们得评评理,小生无端岔入了什么?小生似乎并未招惹
了阁下哩!是么?”
流水行云四匹马已经到了五丈内,马儿缓下了。白衣龙女目光掠过了文昌的脸面,发出
一声讶然惊呼:“噫!”
文昌一怔,心说,“是她!这泼辣的小丫头。”
白衣龙女虽确知是蔡文昌,但看了穿着打扮却又有点疑惑,加以文昌神色未变,她一时
到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
宋安将佩剑拔出一半,狂怒地叫:“二小姐是宋某的世交,用不着阁下在这儿献殷勤,
本公子只问你一句话,你走是不走?”声落,他的剑已出了鞘。
文昌瞥了停在三丈外的四骑一眼,再扫向脸色微愠的田二小姐,突然面色一沉,一字一
吐地道:“美色当前,绝不放手。”
“原来是几个登徒子”。白衣龙女失望地自语,叹了一口气。
…
小勤鼠书巢 扫校 旧雨楼·云中岳《亡命客》——第十二章
云中岳《亡命客》 第十二章 文昌发现男女四骑上的白衣龙女,?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