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生玉钗盟
徐元平脸色庄严,冷冷地说道:“你快些捡起那戮情剑去吧!我自愿服用下你的毒药,我一点也没有恨你的感觉……”,他微一停顿,接道:“我现在正以本身的内功,和攻入体内的药毒相抗……”,他庄严的脸上,忽然泛升起一缕微笑,道:“我不是你心中想象的懦夫,我不愿和你动手,是因为我感激你,在我最饥饿的时候送给我食用之物,如果不是你送食物给我,也许不用服你的毒药,我已经早被饿死了,唉,那时候我如死了还要拖累我金叔父一起死去。”
上官婉倩急道:“我给你服用的不是毒药,你怎会中了毒呢,天啊,要急死我了……”
徐元平霍然睁开双目,两道眼神炯炯如电的逼视在上官婉倩脸上,只见她泪眼眨动,满脸惶急之情。
这位横行在西北武林道上,倔强任性的女孩子,忽然间变的脆弱起来。
只听她如泣如诉地说道:“自从我懂事之后,没有人敢忤逆过我,父母宠爱,恩师情慈,我幼小就在娇纵的环境中长大……”
徐元平泛起一个黯然的微笑,道:“你很幸福。”
上官婉倩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痕,接道:“我记得我没有流过眼泪……”
徐元平道:“我们男孩子,遇上了委屈伤心之事,也常会在无人之处,大哭一场,女孩子流上几滴眼泪,那也算不得什么丢人之事。”
他生平之中,最是不解女孩子家心事,说几句慰藉之言,听来也十分刺耳。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叹道:“我艺满出师后,一向横行在西北道上,这些年来,从没有遇过敌手,但在偃师郊外易天行那密府之中一战,却和你打了个两败俱伤,从那天起,我心中就恨上了你,我暗中不知发了多少次誓,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徐元平道:“唉!女孩子的气量当真是小,两败俱伤,你仍然这般记恨于心。”
上官婉倩道:“因此,当我再遇上你时,确存了杀你的心……”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你现在该很快乐了,我仍然死在了你的手中,但我将死时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恨你的感觉,杀一人并不太难,但一个被害人毫无恨你的感觉,那实是不容易了。”
上官婉倩急道:“可是我,我……我早就不愿让你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忽觉出我不是真的恨你。”
徐元平奇道:“你暗中发了无数次的誓,要杀了我,那还不是真的吗?”
上官婉倩凄凉一笑,道:“我也弄不清楚,反正那不是真的,我给你服用的药物,是我爹爹秘制的疗伤灵丹,不但不会伤害到你,而且对你的身体,还有补益,可是你怎会中了毒呢……”
她眨动了一下圆圆的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黯然地接道:“但你中毒的事,却又是千真万确,你的脸色上已显示出剧毒侵入了内腑,你真的是不能活了……”,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乞求和渴望。
徐元平微微一笑,接道:“是真的,我也难再久于人世了……”
他仰脸望望天色,道:“天色不早了,你该走啦!”
上官婉倩期望在他的答话中,能找出一线生机,但她却失望了,他漠然生死的神情,使人有着生机全绝的感觉。
她生性暴急,但此刻却变的无比温柔,低声说道:“你当真要我走吗?”
徐元平道:“我就要死了,你留这里,可是准备替我收尸?”
上官婉倩笑道:“好吧!不论你如何讥讽我,我也会逆来顺受。”缓缓站起身来,急步而去。
徐元平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说道:“唉,最是难解女人心,她迫我服下致命的毒药,在我将死之前,却又这般友善的对我……”
片刻之后,上官婉倩怀抱了一捆枯枝赶来,在七八尺外,燃起了一堆野火。
天已入夜,黑暗中那一堆野火,更显得特别明亮。
上官婉倩大胆的走到了徐元平的身侧,傍着他左肩坐了下来,幽幽一叹,说道:“一个人没有了求生之心,纵然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你虽然中毒甚深,但尚未陷入生机全绝之境,只要你生意坚决,疗治并非太难。”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不错,我也觉出受毒甚深,但如说在今夜中能要我的命,只怕未必见得。”
上官婉倩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死?”
徐元平道:“如果你能早些离开,也许我还不致于死。”
上官婉倩脸色一变,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但闻砰然一声,徐元平面颊上登时肿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她生性暴急,虽然尽量想使自己变的温柔,但火气一冲,仍是无法控制得住。
徐元平睁开双口,望了上官婉倩一眼,淡淡一笑,道:“打的好!”
上官婉倩尖叫一声,突然伏在徐元平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口中低声诉说道:
“我没有存心打你的,但我情不自禁。”
徐元平道:“你打的很好,时机选择的恰当无比,在目下情景之中,你纵然再打我几个耳光,我也不会还你一掌。”
上官婉倩道:“你如肯好好打我一顿,我也不会这样气愤了。”
徐元平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我心中平静的很。”
上官婉倩轻轻叹息一声,忖道:哀莫大于心死,他连一点反抗的意识也没有,自然是难以活下去了。
一缕深沉的愁苦,泛上眉梢,她缓缓解下披在身上的黑缎斗篷,披在徐元平的身上,道:
“你安心的死吧!我要坐你的身边陪着你,我会把你尸体运到甘南上官堡去,选一处山明水秀、风景幽美的地方,把你埋葬起来……”
徐元平摇摇头道:“不要,待我毒性发作时候,我会跳下悬崖,摔个粉身碎骨,让野兽和老鹰吃去我残余的骨肉。”
上官婉倩道:“我决没有给你服下毒药,但你又中了剧毒,在你死之前,应该弄清楚什么人下的毒害你。是那少林寺的老和尚,还是鬼王丁高。”
徐元平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掌毙丁高随身二鬼时,手背曾被划伤的事。
低头看去,只见那受伤的手背上的伤痕,只余一道微白的痕迹,心中暗暗忖道:如果那人手上剧毒侵入了我的内腑,这伤处早该溃烂,决不会好的这等迅快,这想法实是多虑了。
忖思之间,忽听上官婉倩怒声喝道:“什么人?”
徐元平转头看去,只见那一堆燃烧的野火之后,站着一个身躯魁梧的人影。
夜色朦胧,中间又有火光映照,无法看清那人的脸色神情。
突然间,由另一个方向中传过来一声冷笑,道:“别说你躲在这个浅山崖下,纵然是藏在天之涯,海之角,老身也能追查到你的行踪。”
这声音苍劲尖厉,显然是女子口音。
徐元平只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却又想她不起,冷然的扫掠了一眼,只见人影幢幢,在夜色中晃动,淡然一笑,闭上双目。
上官婉倩星目一转,忽然挺身而起,娇躯闪动,迅快绝伦的奔到一块大石旁边,玉腕轻伸,拔出戮情剑,重又跃回徐元平的身侧,倒捏剑尖,道:“快拿起兵刃。”
徐元平微一启动双目,接过宝剑,随手放在身前。
上官婉倩迅快的捡起地上双剑,握于左手,冷然喝道:“什么人,快些报名上来,要不然别怪我暗器歹毒了!”
正西方传来了一声粗豪的大笑,道:“女娃儿好大的口气。”
徐元平低声说道:“趁他们尚未近身,姑娘快些走吧,咱们已经被包围了。”
上官婉倩盈盈一笑,柔声说道:“不要紧,你当真不能打架了吗?”
徐元平疾睁双目,神光一闪,但迅快的重又闭上,说道:“我恐怕是不行了,你快走吧!”
上官婉倩举手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前散发,笑道:“那我更不能走了。”
徐元平道:“为什么?”
上官婉倩道:“我要留在这里保护你。”
只听正北方传过来一声叹息,接道:“只怕连你也活不成了,还要保护别人?”
这声音有如黄莺晨唱,动人至极,徐元平闻声惊心,登时醒悟到来人是谁。
但见那野火之后的高大身形,缓缓向前走动,片刻之间,已到了那高烧的野火前面。
火光照耀下面目已清晰可见,只见他方面大耳,长髯垂胸,正是碧萝山庄的庄主王冠中。
他神态肃然,眉宇间泛现出深沉的愁苦,但举动却十分缓慢,有如拖着千斤重铅,走过那高烧的野火直向两人停身之处行来。
相距还有四五尺远,上官婉倩突然一挥手中长剑,冷冷喝道:“站住啦,再往前走一步,当心我手中长剑。”
王冠中冷漠的瞧了上官婉倩一眼,沉声叫道:“徐元平,你睁开眼睛。”
徐元平缓缓睁开双目,凝注在王冠中的脸上,肃然问道:“什么事?”
王冠中冷笑一声,道:“当今之世,有几个徐元平?”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在下所知,只有一人。”
王冠中道:“我却见两个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可惜另一个徐元平已经死了!”
上官婉倩听得微微一怔,回头把目光盯注在徐元平的脸上,连眨也不眨动一下,似是要看穿徐元平的内腑,显然,他两人的谈话,已引起她甚大的关怀。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如若当今之世,真有两个徐元平,只怕那活的一个,也不久于人世了。”
王冠中道:“很好,很好,一个人能预知自己的死期,可算得第一等聪慧之人。”
上官婉倩仔细打量子徐元平,觉着眼下之人,和第一次相遇的徐元平,毫无不同之处,她心中曾经极端的厌恨过这个人,因此,她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人和留在她脑际中的人,毫无不同。
她挥动一下手中的长剑,指着王冠中冷冷喝道:“你这人疯疯癫癫,胡说八道的什么?”
只听身后一个尖厉的声音,说道:“此人与你无涉,最好不要惹火亡身。”
上官婉倩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飘飘的老妪,站在丈余开外,手握竹杖,满脸肃杀之气,两道目光盯在自己脸上,不禁心头火起,一挥长剑,怒道:“你瞧什么?”
那老妪还未来得及答活,身后突然闪出来一个面垂黑纱的女子,接道:“瞧你长的有几分人才……”
上官婉倩大怒,接道:“瞧了又怎么样?”玉腕一扬,登时有两点寒星疾射而出。
徐元平深知她发暗器的手法,厉害无比,不自觉的竟然替那紫衣少女担心起来,低声喝道:“姑娘不可……”
只见梅娘手中竹杖一挥,立时幻起了满天杖影,一阵乒乓之声,那电射而去的寒芒,完全被击落在地上。
上官婉倩吃了一惊,忖道:这老婆婆好快的手法。
徐元平目光一转,只见驼、矮二叟,和一个身着红衣,肋架铁拐的人,分站成一个圆周,把两人团团包围起来。
徐元平忽然一挺而起,大声说道:“诸位摆出这等阵势,不知是何存心?”
上官婉倩放下平举胸前的长剑,缓缓走到徐元平的身侧,说道:“你很想死吗?”
徐元平道:“不死也不行啊!他们要我项上之头,那有什么法子?”
上官婉倩嗔道:“你的手呢?”
徐元平扬了双手道:“长在双臂之上。”
上官婉倩道:“要它做什么用?人家要杀你,你就不会反抗吗?”
徐元平低声一叹,道:“就算我杀了他们几个,我身上剧毒,亦将发作而死。”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道:“那你是甘愿被人杀死了?”
徐元平淡淡一笑,拱手对王冠中道:“你们如想我束手待毙,先请让开一条路,放这位姑娘过去。”
王冠中转向那面覆黑纱的紫衣少女望去。显然,他是无法作得了主。
上官婉情一挥手中长剑,道:“不用让,我自己想走时,自然闯得出去。”
王冠中冷冷说道:“想向你讨上一点东西!”
徐元平道:“不知你们要向我讨什么?”
王冠中道:“讨取你项上人头。”
徐元平神色如常的淡淡一笑,道:“只要你们能耐心等上一夜,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几句话,大出王冠中意料之外,不禁微微一怔,道:“什么?”
徐元平心平气和的重又说了一遍,道:“我说只要你们能够耐心的等到天亮,取我项上之头,并非难事……”他抬头望望天色,又道:“现在已经初更时分了,距天亮的时间,并不太长。”
场中突然肃静下来,那缓缓向徐元平逼行而来之人,也同时停下了脚步,似是所有的人,都为徐元平这几句话为之一怔。
山风吹拂四外松枝,发出轻轻的沙沙之声,充满着凄凉的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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