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生玉钗盟
她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相随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道倾斜的山坡,坡间生长着矮松丛草。
徐元平重重的喘息着,不时用左手抓着矮松丛草,借力攀登。终于,被他爬上了峰顶。
只听他长长吁一口气,缓缓坐了下去,放下手中的戮情剑,倒在一株矮松下。
山峰下传来了上官嵩呼唤倩儿的声音,字字如铁锤一般敲打在上官婉倩的心上。她的心剧烈的跳动,泪水像是泉水般夺眶而出。
她紧咬着牙关,一语不发,回眸望望倒卧在矮松下的徐元平,奔了过去,低声说道:
“你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不要再倔强啦!让我扶你走吧!”
她一连说了数声,徐元平—直不闻不问,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伸手摸去,只觉他呼吸若断若续,手臂僵硬,人已晕了过去。
呼叫倩儿的声音,逐渐远去,渐不可闻。
上官婉倩举起手中的绢帕擦拭一下泪痕,一阵幽香扑入鼻中,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这绢帕上,还写着疗治徐元平伤势的药方,赶忙停了下来。
打开看去,只见两个字迹,已被泪水浸湿的有些模糊不清。
她无暇仔细查看,匆匆收起绢帕,抱起了徐元平,望着他苍白的脸色,自言自语地说道:
“死了吧!死了可以少受多少折磨……”
忽然觉着怀抱中的徐元平,挣动了一下,一启双目,重又闭起。
上官婉倩低下头去,俯在他前胸之上,听了一阵,只觉他心脏还在不停的跳动,脚尖一抬,挑起了戮情剑,握在手中,放腿向前奔去。
一口气翻越过两处山巅,到一处避风的所在。
这是三山对峙的山凹,方圆不过三四丈大小,生满着青草。
上官婉倩找了一处柔软的草地,放下了徐元平,拂拭一下脸上的汗水,坐在他的身侧,仰脸望着升起的旭日,呆呆的出神。
她无法决定行止,面对这样一位奄奄将毙的重伤之人,更有些六神无主。
这位从小被父母娇宠长大,生性躁急的姑娘,呆坐了一阵之后,突然挺身而起,拔出背上长剑,投在草地上,恨恨地说道:“我要是从小不练武,读些治病疗伤的医书,现在不是可以救他了吗?”
忽然脑际灵光一闪,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赠白色解毒丸来,暗暗忖道:他刚才服用的药丸,和那丫头给我的继命解毒丹丸,同由一个瓶中倒了出来,自然是一种药了,为什么不可以给他再服一粒呢?
心念一转,立时从怀中摸出丹丸。
山谷中透射过一缕晨阳的光芒,照在两粒白色的丹丸上,每一粒丹丸都和她本身有着莫大的关系,徐元平服下一粒,她即将付出一个月的生存代价。
面临着这种极端的冲突,上官婉倩亦不禁黯然一叹,像是为自己减少一月的生命惋惜……
她缓缓捏起一粒丹丸,投入了徐元平的口中。
这丹丸不知是何药配成,确有着惊人的奇效,徐元平服用灵丹,不过片刻时光,突然挺身坐了起来。
他望望肋间的伤口,缓缓把目光移注到上官婉倩的脸上,冷冷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徐元平的倔强神情,反而使躁急的上官婉倩,变的温柔起来。她理一下飘浮在鬓边的散发,笑道:“我也不知,这是个幽静的山凹,没有名字。”
徐元平目光转动,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势,说道:“我要死在山峰上,谁把我送到此地了?”
他还有清晰的记忆。
上官婉倩道:“你晕在山峰上,我把你抱到此地,那里山风太大……”,她幽幽一叹,接道:“我就跟在你身后,看到你带着重伤爬登山坡,我想去扶你,又怕你生气。”
徐元平目光忽然移注到上官婉倩身旁的戮情剑,说道:“把宝剑给我。”
上官婉倩依言取过宝剑,递了过去。
徐元平接过了戮情剑,晃了两晃,日光耀射之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上官婉倩轻轻叹息一声道:“果然是一柄绝世无双的利器。”
徐元平缓缓放下戮情剑说道:“江湖上传说此剑最不吉利,看来是不错了。”上官婉倩忽然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赠药方之事,微微一笑,道:“那紫衣丫头在我临行之际,用绢帕写了一张药方,她说你身上余毒未清,要你照方服用,以清余毒……”,话到此处,突然住口不说下去。
徐元平轻轻嗯了一声,回目望了那戮情剑一眼,道:“承蒙相助,无物奉赠,此剑虽是少林之物,但恐怕我已无法带走它了。与其让它遗落这大山之中,倒不如送给姑娘了。”
上官婉倩轻颦黛眉说道:“那紫衣丫头说,你如不照绢帕上药方服用,只怕难以活过一夜。”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我肋间剑伤,可是那紫衣姑娘刺的吗?”
两人你言我语,完全格格不入,答非所问。
上官婉倩道:“这等荒野所在,买药不易,咱们早些上路,找个市镇……”
徐元平摇摇头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领了,我要去了!”缓缓站起身来,摇摇摆摆的向前走去。
上官婉倩一跃而起,拦住去路,正容说道:“你要到哪里去?”
徐元平道:“不用你管。”突然振奋余力,沿着山谷放腿而奔,眨眼之间,转过了两个山弯不见。
上官婉倩呆呆的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泛现出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一跺脚恨声说道:
“哼!不知好歹,去死吧!”伏身捡起了戮情剑,信步向徐元平的去向走去。
徐元平一口气跑出了三四里路,忽然觉出余力用尽,两腿一软,栽倒地上。
但他的神志,仍然清醒,长长吸一口气,又挣扎爬了起来,仰脸望着无际的蓝天,落下来两滴泪水。
他用冷傲掩遮住了脆弱,但却无法掩没去心灵的寂寞,他用无比的坚毅忍耐,在人前装出豪强,但无人时,却忍不住心中的悲伤。
他不愿受人怜悯,也不愿受人因怜悯赐与的帮助,他用痛苦和死亡,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英雄,但却无能充实心灵因孤寂而成的空虚,英雄的心,是这样寂寞……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遥遥的传了过来,徐元平警觉的滚入一片草丛之中。
他想死的默默无闻,让尸体和草木同朽。
但闻那步履声愈来愈近,一个十六七岁的童子,背负着一个年迈的老翁,缓步走了过来。
崎岖的山道,使那童子不胜负荷之感,他一面不停地挥拭着头上的汗水,一面重重的喘息着。
背上的老翁,似有着很沉重的病势,紧紧的闭着双目,日光照射着他满脸堆累的皱纹,看他的年龄,至少在花甲以上了。
那童子似是已走的筋疲力尽,缓缓放下背上的老人,叫道:“爷爷,咱们休息一会再走吧!”
那老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梦呓般地说道:“孩子苦了你啦!我这样老了,也该死啦,但我不看到你讨过媳妇搬入我为你们建筑的新居中去,死也难以瞑目,我还得再活几年,看到你讨过媳妇再死……”
徐元平听得心中一动,暗想道:“这老人的心愿,多么的平凡,只愿看到他的幼孙,娶个媳妇,然后才能死的瞑目,我却身负着血海深仇,以及对那赐恩如山的慧空大师许下的心愿,一件也未完成,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吗?
一念动心,生死大事,又开始在他脑际中盘旋不息,他重新考虑自己是否就这样死去……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默诵着这一句批判生死的名言,我在人世上留下了什么?
他开始怀疑自己,这种大无畏的做法,究竟是英雄的本色,还是畏惧未来的艰苦。
生与死两个极端的观念,开始在他脑际中展开了剧烈的冲突、激荡。
一阵山风,吹过来一缕幽香,凝目望去,只见上官婉倩悄无声息的站在那老翁的身侧。
她右手拿着戮情剑,背上却背负着一个空着的剑鞘,长发散乱,一副无精打彩的神态。
她望了那老人一眼,回头对那童子说道:“小兄弟,他是你什么人?”
那童子道:“是我爷爷。”
上官婉倩道:“他病的很重吗?”
那童子忽然流下泪来,说道:“我爷爷病了三个月啦,山那边有一位很好的看病先生,可是他出去啦,昨天才回来。”
上官婉倩双目中忽然闪动着喜悦的光芒,说道:“你看到过一个受伤的少年吗?”
那童子摇摇头,道:“没有,我背着爷爷去看病,走的近路,这条路很少人走。”
上官婉倩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块金锭,交到那童子手中说道:“这锭黄金,做你祖父疗病之需,快些告诉我,那看病先生在什么地方?”
那童子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黄金,颤抖的伸出手,接了过来,说道:“那看病先生就住在山岭北边。”
上官婉倩道:“那地地方没有名字么?”
那童子道:“有是有,但我已记不起来了,不过那地方很好找,就在这岭下面,有一座山石砌成的房子,孤孤零零的,别无人家。”他缓缓仲过手,说道:“这一块黄金定然值很多钱,你还是收回去吧。”
上官婉倩道:“你收着吧!我亦要找病人去!”说完,放腿向前奔去。
那童子听得甚是奇怪,冲口叫道:“姑娘要找病人?”
上官婉倩身法迅快,人已跑出去了两三丈远,听得那童子呼叫之言,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到处,瞥见一人,倒卧在草丛之中。
她停身之处,刚好对着草丛的一片空隙,如非那童子呼叫,决然不会见到那丛草之中有人。
她无暇答那童子之言,纵身直向草丛之中奔去。
只见徐元平圆睁着双目,依草而坐。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樱唇启动,欲言又止。
原来她想问徐元平,要不要她帮助,话到口边,忽然想到此人倔强无比,一言错出,又可能激起他强烈的反应,赶忙又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他眨动了两下眼睛,说道:“你要找我……”
上官婉倩缓缓伸出手来,盈盈一笑,道:“有一个看病的医生,就住在这座山下边,我背你去瞧瞧好吗?”
徐元平垂下头去,默然不语,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升起一层淡淡的红云。
上官婉倩微咬樱唇一笑,道:“你害羞吗?”
徐元平尴尬的一笑,仍是默然不语。
上官婉倩看他羞怩的神态,忽然觉着自己又长大了甚多,正容说道:“快伏在我的背上,我背你去找那看病先生。”
徐元平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待我这样好,真叫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上官婉倩摆出大姐姐的派头,说道:“我高兴这样做,谁要你报答了?”背起了徐元平急奔而去。
翻越过一座山岭,果然看到了一座青石砌成的房子,四周竹篱环绕,孤零零的突立在一片空阔的草坪上,显明异常,只要到了这一片草原上,任何人一眼之间,都可以看到那座石屋。
上官婉倩放步而行,片刻间已到石屋前面,只见篱门紧闭,不见人踪。
她侧耳听了一阵,高声叫道:“先生在吗?”
石室中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人?”
上官婉倩道:“看病的!”
那苍老的声音,重又传了出来,道:“自己进来吧!”
上官婉倩轻轻一推,篱门大开,缓步走进去。
一块黑色的木匾,横在门上,写着“丧庐”两个白色大字。
上官婉倩啐了一口,暗暗骂道:“怎么起了这样一个既难听、又不吉利的名字?”
她微一犹豫,终于向前走去。
两扇灰白色松木门,紧紧的关闭着,仅有的一扇窗子,也被一片黑布遮去。
上官婉倩暗暗忖道:这哪里像是看病的地方,看来倒象一处恐怖的坟墓,荒凉的山野,孤独的石屋,白门竹篱,黑布掩窗……
只听那苍老的声音,重又传了出来,道:“两扇门没有加栓,你自己推门进来吧!”
上官婉倩左腿一抬,点在门上,呀然一声,木门大开。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翁,盘膝坐在石地上,两道特长的白眉,垂遮了双目,无法看出他双目是睁是闭。
徐元平耽心上官婉倩出言伤害了那老人,赶忙低声说道:“这老人神态怪异,孤零零的住在这等荒野的所在,决非平常之人,咱们要忍耐一些。”
上官婉倩正想开口喝问,听得徐元平一说,立时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老伯伯,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那老人道:“我这般老丑,自然是不会有女娃儿陪我住在这里了。”
上官婉倩心中大怒,秀眉一颦,正待发作,忽觉后背之上,被人轻轻点了一指。
她聪明绝顶,立时警觉到徐元平在暗中指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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