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楚 作者:非 白(晋江2013-10-30完结)
子兰上前,建议道:“大王,臣以为,景大人为人慎重,善于辞令,可说是赴齐使者的不二人选。”
众臣皆无异议,楚王依言行事。
朝议毕后,召滑有意放慢脚步,跟着子兰。
“司马大人有何见教?”到了僻静处,子兰忽然转身,率先问道。
“滑不敢。”召滑四顾无人,面色一凝,道,“令尹大人机智过人,我滑也就直言不讳了。请问令尹大人,灵均大人被贬逐南地不能赦回,前王在秦受尽困苦;而据闻后宫一年中已两次录选宫人,又大兴土木。大人深得大王宠信,为何不能尽力为忠臣民生直冤申情?”
子兰微微一蹙眉,抿了嘴,听那召滑下文。
“攻越时,大人的谋略足使我佩服。回到朝中,大人委屈心意,不露锋芒,我也可以理解。我原因为前王被掳之事而对大人有猜疑,然而保卫仓邑时大人的谋识气度令心悦诚服。滑相信,大人与靳尚这等邪佞之臣不同……”召滑毫不理会子兰眸中那一丝讽以,慷慨说道,“然而新王即位,老臣多半被退免,令尹大人一手遮天,总揽大权。尚不说其他,我滑在这朝中最敬佩的是灵均大人,他因忠直而遭冤屈,灵曜大人怒而返乡,令尹大人亦是其弟子,竟袖手旁观,何人看了不心寒?”
乌曜被他杀了,而灵均瞒下此事,替乌曜向楚王请辞,召滑竟想到乌曜是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子兰暗暗自嘲,也是呢,终究,他们是不同的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很好。
殿前静寂无人,想必有臣子或宫人路过看到此等情景也悄悄回避。
子兰冷然一笑,道:“心寒又如何?我上官子兰何曾在乎这些。”
召滑不料子兰这样狂妄无礼,面色涨红,忍不得就要发作。
子兰眸光一闪,冷不防低声问道:“司马大人指斥上官,是为国还是为君?”
召滑暗里一惊,此话细细揣摩竟是大不敬,国君一体,君为国之首,怎能拆开来说?
然而若说令尹有逆心,当初又怎么会千辛万苦迎回大王?子兰这么不避讳地问他,又是何意?
那眼神凛严清明直视着自己,召滑心中一动,也压低了声干脆利落:“为君,也为国!”
子兰不经意一笑,道:“司马大人不愧是忠义之士,子兰佩服。不过谋者亦善相机应变,今日司马大人隐忍不言,不也正是知先生前车之鉴么?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乱大谋,又有何益?”
召滑心中震动。不错,他自知那大王不会听从自己谏言,再说令尹所言虽偏于软弱,毕竟稳妥,想到秦王的不择手段,他选择了沉默。
此时令尹一番提醒,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误解了上官子兰,不由反问一句:“敢问令尹大人,你身为王室子裔,掌令尹之职,还有昔日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子兰却又沉了脸,转过身去,淡淡道:“我并无大人赤胆忠心。只愿大人记得今日之言,为国而保全自己。”
召滑还欲追问。从宫中跑来一名小尹,说是大王召见令尹大人,有事商议。子兰匆匆入宫去。召滑只得作罢。
夜半。
“楚郑夫人被带走了,为何不早点来报?”
黑暗里那一双眼睛锋芒毕露,伍休顿时低下头,慌忙道:“小人一发现,便命那侍奉夫人的宫仆速来报与曹将军,小人则循迹追寻,期望能追回夫人,哪知那宫人误了时机。请主公治罪!”
子兰转开目光,阴沉着脸思索。
今日一早,楚王坚持要他陪同入围狩猎,又不许仆尹禀报国事相扰。
至夜方回,没想到便在这时出了事。
“主公,人来了。”曹离道。
子兰走出黑暗,到了路边,一辆马车停在平敞处,缓缓下来一名贵妇。
“子兰见过夫人。”
姬琰还礼,浅笑道:“令尹大人客气了。”
子兰道:“不知夫人急着要见子兰,所为何事?”
姬琰看了看子兰身边的伍休:“现在令尹大人所烦何事?也许巴姬可相助。”
子兰面色沉静,凝眸不语。
那姬琰先一怔,继而心里一紧,笑道:“令尹大人毫不惊讶,看来是已知巴姬来的原因了。”
“你明知那务昌夺了姬垠的躯体,为何还要帮他?”子兰淡然问道,眼底幽深。
郑袖原是巫师,带走她的人多半是秦王稷所派。而能够在守卫不察的情形下带走一个人,必对王宫地形很是清楚,本事非凡,或者,是里应外合。
子兰最先想到的必然是那行踪诡异的姬垠,而会与此人有关联的只有姬琰。
不过还不等他确证,姬琰已派人来找他,说有要事相商,这使他更加笃定。
姬琰没想到上官子兰这么快已追查到自己身上,她庆幸自己果断作出了选择。
上官子兰告诉她自己的弟弟已被他人代替时,开始她本来半信半疑,以为那上官子兰救不出姬垠,故而欺骗。
后来见到潜入宫来的务昌,神色眼神完全和姬垠不同,这才相信。
那务昌原本想要借着姬垠的面容蒙骗她,姬琰假作相信了,只得按他所言说了王宫地形,没想到务昌得知今日大王与令尹出猎,闯入偏殿带走了郑袖。
“事情如此简单?”子兰不动声色。
“我原本确实不信你说垠已非本人之语,见到那神色语气与务昌一样才相信。可是当时我不想让他发现,只得暂且按他所言行事,以免……以免祸及自身。”姬琰也顾不得身份,以手抚着小腹,强自镇静,辩解着,“本以为后宫禁地,他不过是要威胁于我,就算把地图给了他,令尹大人来时他自然逃不了。哪知,他手段比起往日更了得。”
子兰注视她良久,道:“你方才说你并非真心听从那务昌,我如何相信?”语调平淡而不带一丝感情。
姬琰看着他冷静而深沉的眼睛,心里泛起酸楚。
以子兰之聪明,不会不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意,然而他从不动容,才说得出这样绝情的话。
这也没错,他们算得上是同一种人,情意没有实力可靠。被务昌控制的那不堪回首的日子过去了,她埋葬自己的良心与情意,才得到了现在的安稳。
是上官子兰扶她得到了如今的地位,稍有不慎,她就什么也没了。
郑袖的境遇她是亲眼目睹,纵然自己也无情,负了务则,她也为子兰的冷酷而心惊。在巴地曾听那务昌话语似乎猜疑子兰身份,但即使郑袖真不是子兰生母,他对郑袖和先生灵均的绝情,也令人不寒而栗。
她不能不慎重。
夏夜的露水湿重,姬琰拉紧披风,正视着子兰,镇定道:“令尹大人要巴姬如何证明?巴姬愿倾力相助。”
子兰未语,冰凉的目光移向她身后。
远处走来了一个男人,俊颜冷漠,一语不发将肩上扛着的人摔在地上。
姬琰看那人裙裾满是血污,肢体破碎,惊得连连后退。自入了王宫留在郑袖身边到成为楚王夫人,她以为自己早远离了那些杀戮血腥,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污秽可怕的山洞。
“……是,是谁?”姬琰声音发颤。那面容扭曲得无法辨认,只能判断,此人是活活痛死的。
子兰漠然道:“你不认得她了?给她好处,向我通报的所有消息也都要告诉你一声,应该很熟悉才是吧?”
经他一说,姬琰方看出来,这人竟是昔日郑袖最宠信的女侍弥。这女侍向来圆滑乖巧,若是突然将她换了也易引起他人怀疑,于是子兰让她与所派的另两个女侍一同侍奉郑袖。
姬琰早在郑袖身边时便有意与她结交,成为夫人之后更要她时时传递讯息,借此了解子兰与郑袖的意图行动。
“我不喜欢别人在背后刺探我的事,何况这一次更因此而延误了抓住务昌的机会。”子兰目光如利刺,直逼姬琰,“敢问夫人,你觉得后宫太夫人被掳走,这位女侍该如何处置呢?”
姬琰不能答,手紧紧抓着衣襟。
子兰却又一笑,缓和了语气,道:“夫人不必惊慌,如今夫人有孕在身,还须小心才是。楚王子嗣单薄,夫人一朝得子,母凭子贵,我担保夫人成为王后。”
姬琰抬起头看着子兰。
为什么,这般俊美的脸上,笑容那样冰冷,眼神那么阴险,郁姝所看到的,还有那位嬴嫦看到的,是这样的上官子兰吗?
除了威逼利诱,他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让她死心塌地,他却绝不那么做。
他对她那么清楚,她所恐惧的,她所想要的,她会舍弃的,他都知道,使她不敢也不想再有他念。
她还能怎么办?
“巴姬会依照令尹大人所言行事,巴姬一切……全仰仗令尹大人了。”姬琰微微俯身,满目悲楚。
夜深飒飒风起,云雾弥漫,草虫残声凄长而逝。
巽来到子兰面前,略微迟疑,道:“主公,楚郑夫人生死未明,那姬垠……”
子兰漠然不动,看向离开的马车,道:“他们要的是活着的人,姬垠一人没有那样的能耐从楚地带走她,你带人按照线索先去搜寻,必要时便杀了她,决不能让她活着落到秦王稷手里。”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三高山流水
冬日过去,春汛还未至,岸边白色的岩沙如雪,拥着汨罗江水静静流去,两岸山色肃穆。一个孤单的身影漫行于江畔,高冠长铗,身姿修长,步态优雅却掩不住几分凄凉。冰冷的江水起落,湿了他的衣鞋,他也惘然无顾。
在他身后,一只巨翼马身兽紧紧跟随着他,看他一意往水深处去,衔起他的衣袖轻轻扯动。
男子转过脸来,修眉微蹙,清眸隐忧,带着一丝苦笑抚了抚那奇兽,轻叹了叹,抚胸咳了几声,移步沿着曲折的江水,踽踽独行。
长濑湍流,溯江潭兮。
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着以自明。
矫兹媚以私处兮,愿曾思而远身。
风急速在耳畔掠过,骏马飞驰转过了竹林。
一片梅林出现在眼前,新叶满枝,翠翠点点的枝条上犹有晚开的花,粉白或艳红。再往坡上去,看得见那熟悉的院子了。
子兰勒缰,曹离也忙停住马。见主公凝望着坡上灵均大人的屋宅,道:“主公,就是那里,有人发现可疑身影逗留,不过,属下不敢妄测那姬垠是否在此躲藏。”
子兰不言,打马缓缓前行。
许多日子不来此地了,其实不来也知道,疯长的蔓草怕快要占满整个院子,如今是冬末,满目凋零,看了徒然令人心里不快。
然而他还是来了,未等曹离先派人来搜查。
跃下马,子兰将马缰绕在桩上。看看院篱四周,并不见什么异常。
曹离紧随其后来到门前,先上前试着推了推门,“吱呀”,门松松滑开。几只野兔“嗖”地窜起,跑得无影无踪。
衰草掩径,蛛丝绕梁。
曹离先进去搜寻一番,末了回来禀道:“主公,看来是流民在此寄宿过。堂前还有残余的灰烬……”
子兰未等他说完,踏着残草走进去。
“当啷!”脚上踢着什么,滚了几下不动了,是一只陶碗,碗边缺破,肮脏不堪。
郁姝极爱洁净,衣食用具从来一尘不染,摆得井井有条。
而罢黜流放不到一年时间,这里竟成了流民寄宿的荒宅么?
主公怔怔伫立在院中,眼神阴郁而深沉,曹离不由默然噤声。
子兰却回头一脸漠然道:“你去吩咐些人来,立刻将这里清理了封上。”
“是。”曹离顿了顿,看主公已径自走向后院去,不再回头,只得依言先走。
后院愈发显得空落凄冷。
子兰收敛了心神,抽出剑来将那些乱生杂木砍了几根,眼前干净了,山坡下梅林依旧,物是人非。
一阵寒风呼啸而来,飒飒而过,落于沉寂。
子兰迈步欲回走,眼角一个影子一闪,径向那梅林逃去。
子兰一警,跟着便追了上去。
他眼睛追着那影子,左手握紧,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只因他在此站了这么许久,竟未发觉有人窥视,实在不能小觑那人实力。
穿过了梅林,影子向对面树林奔去,子兰心知诡异,然而那道身影如此熟悉,他怎能就此作罢?
追到树林尽头,已是一处断崖。这里是都城一角,有此深壑为天然屏障,崖下是奔涌的陂水。
不见方才的人影,子兰停住脚步,慢慢走到崖边。
“上官子兰。”
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子兰猛然回头。
乌曜立在一块大石上,冷漠看着他。
终于到了这么一天。
子兰与他对视着,心下忽然平静如水。
自从知道乌曜没有死,他就明白二人终有一日会如此相对。
束发短襦,简单粗放,凌乱碎发下,眉眼豪气,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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