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楚 作者:非 白(晋江2013-10-30完结)





  “你慌什么,我阿母知道你的事,还有秦人祭礼的事,所以她不能亲自过来。是她派守护兽找到你,芦呈还通知了我,我们合力反击,不然那些巴人不会轻易撤退!不过,郁姝啊,她知道你受了伤……”乌曜慢悠悠说了一半,拿起烤肉用小刀削下一条尝尝。
  子兰知道乌曜故意卖关子,咬咬牙,呼唤:“阖乱。”
  “大人。”阖乱答话,但没有现身。
  “我们立刻走。”
  “……大人,您流了很多血,现在最好不要行动,伤口会裂开。”阖乱居然没有照做,明显子兰现在的状况不太好。
  不必他说,子兰自己已经觉得身虚腿软,头晕目眩支撑不住,伤口处好像又有血在流。可是他心里堵了口气,就是不肯让乌曜心思得逞,问道:“这是哪里?”
  “汉水谷底白河附近,大人。”
  这么说只是到楚地边境了,可是回去路还有点远。
  乌曜叹口气,拿了烤肉过来,道:“你怎么像个女人小心眼?好歹是我救了你,你谢谢也不说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何必拿自己的性命赌气?”
  子兰听他这么一说,也没反驳,沉默一会说:“郁姝怎样了?
  乌曜笑起来:“听你这么说,不枉郁姝为你担心。放心吧,我跟芦呈说了,叫他先瞒着郁姝,她就喜欢瞎想,如果知道你重伤说不定当场昏倒!”
  “嗯。”这句话子兰颇有同感,点点头。
  乌曜把烤肉分了一半递给子兰,不知他是手没力气动作艰难,还是嫌脏,没有立即接过去。
  香味飘散,子兰的肚子“咕噜噜”叫唤,乌曜想笑,怕他又会别扭,只好忍住装没听见,将肉塞到他右手上,自己到一边去坐下大口啃肉。子兰一脸尴尬拿着烤肉,那肉烤得外面焦黄里面肥嫩,油厚肉香,他也实在饿了,不再顾虑什么形象,学着乌曜吃起来。
  吃完东西人总算有了精神。
  乌曜抹抹嘴上的油,道:“哎呀,你该换药了。”说着掏出药包走过来,子兰本想自己换,奈何左边手根本抬不了,只好让乌曜帮忙。
  乌曜先用葫芦里装的泉水,将紫色的药粉调成膏状,揭开纱布一层一层涂上,之前的药吸收的很好,伤口从中箭处发散几条红肿,虽因子兰挣扎坐起有点渗血,基本上粘合了。
  药膏香气淡雅若无,子兰知道这是用最好的天名精果实制成,最有奇效,止血生骨长肉,伤愈无痕。那天名精草长在深山峡谷内,本可治断折之伤,伤者半日可以行走;七年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再过三年果实才成熟,所以极其珍贵。乌曜涂上去却没有一点不舍得。
  乌曜难得专心做事,仔仔细细涂药,毕竟这药珍贵,用了总要物有所值。忽然听见子兰嘟囔了两个字,他转头:“你说什么?”
  子兰一顿,脸上微讪,道:“……我说秦人用的是血祭……”
  “你是说这个?不是说多谢?”
  “……我没能阻止他们。先生不在,女媭大人怎么看?”子兰绷着脸坚持道。
  “这个祭礼,已成事实,也未必就会得到神助。回去再说吧,看你的伤口,明天应该可以走了,这种地方少待为妙。”乌曜包好伤口,从一边拿起了一个箭头,“看,这就是从你伤口上弄下来的箭头,都快从背后露出来了,费了好多功夫。你看这,凸脊三棱带翼,还有六个血槽!见到你的时候,你这衣服就跟在水里泡过一样,都是血!”
  箭头带翼,上面的倒刺会使箭难以拔出来,还会让伤口撕裂难以愈合,难怪伤口形状有点狰狞;血槽是箭头上的扁形凹洞,血槽越多,抽出的血就越多。
  “那箭杆就有两指粗,半个人长啊,射箭的家伙够厉害!你能逃出来就不错啦!”乌曜拿着箭头感慨一番。
  子兰想到务则,当时只顾着杀务昌,小觑了他。这人臂力惊人,箭法了得,在巴人中应该也颇有地位,看他对姬琰的态度,也许能护着她;姬琰是公主,务昌还没实现野心,应该还不会杀害姬琰。
  乌曜看他对自己的话没兴趣,也没了意思,把箭头一丢,说:“你有精神了,就换你守一会吧,别乱动啊,我先睡一觉。”他躺到子兰旁边的干草堆上,一会就睡着了。
  子兰坐久了也撑不住,又怕伤真加重,也躺下。乌曜开始打鼾,子兰有点想笑。侧头一看,乌曜鼻翼一张一缩,嘴巴微张,睡得很沉,像很久没休息了。
  几天里他就出师收服守护兽了,登上昆仑了吗?他为什么这时候急着做这件事?为了先生?
  然后赶来救了自己。有女媭大人和她的弟子,他不一定要来吧?
  再留意看看乌曜的脸,眼皮浮肿,下巴有划痕结了痂,污渍红红黑黑,黑的灰渍,淡红的血迹——真的是他救了自己。
  子兰心里说不清感觉。转正脸看天,自己睡了半天,现在已是下午。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天蓝纯澈,阳光和煦,绿叶间流云如丝,白鸟高飞带起和鸣。
  子兰平静了,安然躺在乌曜身边,把这几天的事在心里思虑一遍。前思后想,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
  山中天色暗得早些,薄雾起来,虽然下午岩上晒得暖洋洋的,此时慢慢有些阴冷之气。子兰试了试,慢慢起身。
  乌曜醒时,看见子兰已把晾干的衣服披在身上,独自静静立在降露后湿漉漉的岩石上,垂手拎一枝白翎般的灵茅。黑衣曳地,黑发如瀑倾泻,垂到腰下,玉颈修长,脸微微抬起,专注看着暮霭沉沉的天空。他本来就白,受伤失血过多,脸便有些苍白,剑眉微蹙,浓而长的睫毛掩映着秀长的眼睛,看不出心情。薄雾飘散,整个人静丽而忧郁。
  “难怪郁姝总不忘他……”乌曜想,连我是个男人都觉得他美,可怎么得了。摇摇头,掀了盖着的袄子,起来把火堆生旺了,问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占了一卦。先生来不及回都城阻止,这丹阳之战一打真要败了。”
  “师父早就算过,这仗不能打,不然不会急着回都城。”
  “这件事之后,父王会再次重用先生吧?”子兰低头自己缠紧纱布。
  乌曜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是为此高兴还是不高兴,郁姝说得对,这个子兰对师父的态度真是奇怪。
  “尹苴……他落到水里怎样了?”子兰忽又问道。
  “他?找到了,还好没什么事。”子兰主动提起话题,叫乌曜很意外,“他已经回赵国去了,总算没让我们太不安。”
  “回去了?什么时候?”子兰眼里寒光一闪。
  “芦呈说三四天前吧。希望以后还会来,当时我上山了,也没能送送他。如今多事之秋,他回去也好。”乌曜道。
  子兰皱眉,半晌道:“若无事自然好。”
  第二日,一头马身牛尾的守护兽出现在半空。
  “孛马!是乌曜的守护吗?”郁姝立在高坡上,惊喜地叫道,芦呈点点头。芦呈说子兰乌曜二人今日会平安回来,她一夜未安睡,早早起来忙里忙外,心神不定。一直等到晌午。天朦朦亮时,郁姝已在院子里守望。只见子兰与乌曜同乘着灵兽回来。
  孛马缓缓降落,四蹄一圈白毛,如踏在云上。身上的颜色由靠近树林时的绿色转成浅褐,最后褪成乳白出现,她转动长颈,雪鬃飘拂,额前那根细长的玉角光泽剔透。
  不待那灵兽站定,郁姝提裙飞奔向二人。芦呈在她身后大声笑道:“死乌曜,我就知道你有点宝贝藏不住,你又让白夜吃了龙刍草的吧?”
  乌曜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有了龙刍草,可日行千里啊,不然哪能这么快?再碰到巴人也不怕了!”
  芦呈得知巴人用药蛊驭妖兽追踪极快,他就找来了龙刍草。郁姝已听芦呈说到,这一次,乌曜能赶得及搭救子兰,也是得了此珍草帮忙。
  “郁姝,看见我的守护了吗?比起子兰的穷奇决不逊色吧?”乌曜喜滋滋,又大声道:“白夜可是灵兽啊,我记得师父说过灵兽是祥瑞之兆。”
  子兰睨了乌曜一眼,没有说话。郁姝跑向二人,笑靥如花,盈盈含泪看着子兰,喜极欲泣。乌曜突然抢先一步迎上郁姝,伸开双手道:“郁姝,你怎么瘦了?想我了吧?来来来,拥抱一个!”
  子兰脸立时黑了。
  郁姝停下步子,看看乌曜戏谑的眼神,气笑不得,伸手也不是,后退也不是,便笑着不动。
  一只手突伸过来将乌曜耳朵一拧,乌曜头一歪,早被芦呈搂住肩拖到一边:“乌曜,一天不见,想我了吧?来来来,我们到那边增进一下感情!”
  任他张牙舞爪最终还是无可奈何被芦呈拉走,郁姝看着乌曜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拍手大笑。
  芦呈挤挤眼睛,一指她身后。
  郁姝回头,子兰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上的玄色深衣有些凌乱褶皱,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脸色不好,嘴唇发白。
  她细细看着他的样子,眼中涌出泪来。芦呈说找到子兰了,然而没有立刻回家,她总担心有事瞒她,悬着心等了两天。看见他们自然高兴,可不过六七天,子兰瘦成这样,如此不修边幅也是没有过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与乌曜同乘一骑,恐怕也是他受了伤不能独自驾驭阖乱的缘故。
  “怎么瘦得厉害?胡乱担心!”子兰皱眉,语气生硬。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郁姝再忍不住,哭着迎上去。子兰微微退开两步,郁姝一愣。她顾忌身份举止时子兰总是会生气,这时候她不在意了,子兰却……
  “身上……脏。”
  这样狼狈见人,实非子兰愿意。郁姝明白过来,心里一酸,嘴抿了抿,双手一下搂住了子兰的肩。子兰疼得一吸气。
  “怎么了?”郁姝觉得异样,抬头发现玄衣上有破损,赶紧问道,“……你的伤,重不重?”
  子兰连忙摇头,幸好黑色衣服看不出什么,右手一拉她:“还好,走。”
  芳草萋萋,经霜后也未倒伏,擦着衣裾“沙沙”响。两人都不再说话,子兰的手指微凉,而手心温暖,郁姝跟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往院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张仪窃宝

  那边芦呈替乌曜安抚了白夜,先进了院子。乌曜问:“我阿母呢?”
  “还在内室呢。昨天请了神。”
  乌曜一惊:“怎么,阿母这两天都在内室祈神?真要打仗了?”
  “是啊,其他事情都交给我了,不然还可以去接你们。秦人居然请出血祭,唉。”芦呈叹气,神色随即一变,“先生甚至与南后联系,送信给令尹,要他极力和陈轸劝诫大王收兵。”
  两人到了门口,芦呈道:“你们先沐浴更衣吧,你身上这个味道啊……”乌曜皱起的眉头一展,哈哈笑:“你说我?子兰更糟,他一身汗臭加血臭,亏我在他昏迷时勉强替他擦了一下。”
  “人家比你强多了,困窘不改风度,你就别指望比上他,我要是女人,也喜欢他。”
  两人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又开始斗嘴。
  “他那人没意思,伤成那样还要臭讲究,我就自告奋勇,说你要去水中沐浴的话我来帮忙,才算作罢,唉!”
  院门开了,子兰郁姝进来,乌曜芦呈一起大笑。子兰未理会。郁姝红了脸,以为刚才被两人看见,忙转身张罗子兰乌曜的换洗衣物。
  等一切收拾停当,四人吃过东西,在客厅里等候。芦呈已把情况说了一遍,四人都觉事态严重。 芦呈看看时辰,先进去内室候着。一会女媭大人出来了,一脸严肃。
  子兰恭敬行了礼。
  女媭点点头,简单寒暄几句,道:“你多休息几日,身子无碍的话我替你举行出师仪式如何?”
  “是,子兰正想麻烦大人。”子兰道。女媭又对乌曜道:“乌曜,你还没去昆仑山就跑回来了,看你是为了救人,我饶你一次。子兰出师以后你们一起上山拜见神帝,然后去接你们的先生。”
  “先生可以回来了?”“烨罗肯放了师父?”
  郁姝和乌曜惊喜,一起问道。
  “不错,”女媭看见大家高兴的样子,也微微一笑点头,“我拜请青要山山神武罗大人出面,她得知灵均之事也深感不安。虽然灵均不可能阻止楚秦之战,但烨罗大人此举也是干涉世事,她愿意帮忙解决。”
  子兰问道:“我们能赶得及在战争前回都城吗?”
  女媭摇头叹息道:“你与乌曜先完成升山面神仪式,就去接了你先生回来吧。这场战事,已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风雨欲来,大家都心里沉重。
  且不说楚国这一战败了后果不堪设想,只要开战,难免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灵巫以为天地人灵祈福祷愿为职责,更不想看到这样的惨烈。
  一时厅堂中俱沉默。
  子兰没能阻止祭礼,心里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