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楚 作者:非 白(晋江2013-10-30完结)





  子兰冷笑,偏开乌曜虚晃过来的拳头,:“你是关心先生还是关心郁姝?”
  “我都关心!我看师父也习惯你的恶劣了,我看不惯也没办法,只要你记得答应我的不伤害师父的话,我不管你;不过郁姝就爱多操心,你这不是在折磨她?”
  “那你要我怎么做?假惺惺保证自己不会再做什么事?你觉得虚伪一点比较好?”子兰阴沉着脸。
  乌曜笑道:“你以为你不虚伪啊,你就是个伪君子!上次见你在那些官员面前的样子,我都恶心得要吐了!宁可看你横眉冷眼闹脾气,也比这惺惺作态强!”
  “那不一样……”子兰又沉默了。有什么不一样?他并不想多说。
  “你不累啊?我看着都累,我这趟来都城,就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对要回去!我恨不得把师父也带回去,你看他在这里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我看着却全是委曲求全,既然人人都能做到的事,何必要他来做?”他看子兰始终不再发一言,叹了叹气,“算了,人各有志。你找我就是为了郁姝吧?你快去吧,你母亲找你呢,她为了郁姝的事还真费心思啊。”
  乌曜先起身欲走,子兰道:“她这次倒不是真要见郁姝。我是怕忙了很久不见,郁姝自己乱想。而且我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乌曜转过身来,子兰没有立刻说下去,他忍不住问道。
  “那次袭击我们的巴巫往都城来了。你别问我怎么知道,你也可以告诉先生,只是别说从我这里得的消息。”
  “他们来做什么?”乌曜眉头一皱,收了笑容。
  “还不清楚。但是,十三年前他们追踪女瑶大人,甚至下毒,去年峡谷伏击,都是为了抓你,你最好小心。”子兰说完,起身,拂拂衣襟离开。
  乌曜站着没动,神色转而凝重。
  深夜,王宫。
  园中一片索寞,廊台口的火光照过来,树影兀默。窗棂前长长的枝条似网,摇曳处夜空纷碎,星点零落。一股浓郁的香气随风溢向窗外,子兰轻一蹙眉。回头去看,宫女铺好床褥,正在熏炉前点香。
  “不必了,你下去吧。”
  “是,公子。”那宫女抬头,双眸触着子兰的目光,慌得手足无措,忙将熏香盘放下,片刻退到寝殿口垂手站定。
  子兰不再理会,等室内香味散尽了,关起半扇窗子。
  “公子,我来。”子兰转头,那宫女又慌忙过来,伸出一双细白的小手。
  “我不是叫你出去吗?”
  子兰语调平和,然而这话却不善,宫女吓得缩回手,小脸羞红,一双秀美的大眼睛漾着水光,不知看向何处,嗫嚅道:“司宫大人说……轮值时我需在殿里守着,公子有什么要求便吩咐奴婢去做。”
  她约莫有十一二岁,低头忍泪站着,轻咬嫩唇,削肩瑟缩,楚楚可怜。子兰心念一转,转身坐回位上,待她关好了窗子,便问道:“你是何时入宫的?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我叫浅辛,今年重阳后入的宫。”
  他回都城后,母亲就说知他出师须得许多时日,因此把原来服侍他的两个侍女两个小仆都调走了,这次回来,母亲就换了身边能干的仆役伍休和宫女浅姜给他,又从新进的男女奴仆中挑了两个照顾他起居。子兰也无异议,且又一直不在宫里休息,便只把那新来的伍田带在身边,今日从外殿回来歇息一晚,想不到母亲给他挑的侍女是这样一个。
  他心里有几分清楚,漠然道:“你出去吧,我这里不必人守值,叫浅姜明早过来就是。”浅辛忙不迭应了退出去,关上寝殿门。
  子兰虽觉疲惫,仍毫无睡意。
  今日下午,当着母亲的面,他再一次拒绝了先生要他参与社祭巫歌的事。如今城中都已传开,他的腿疾蒙神灵赐福治好,那些说他不祥的言语自然弱下去。也许先生转而希望他只成为一名巫师吧。当他拒绝时,灵均静静端坐着,一语不发,身旁几上的茶盏中,新叶轻浮,茶香袅袅。
  他又令先生失望了。
  想到明日以后还有许多事要忙,子兰慢慢走到床前。除下外衣,手无意触碰到腰上缀着的香囊,他拿起来细细嗅着,香气已很疏淡,却是他最喜欢的香。郁姝在乡野间找到的兰草,比都城里或进贡入宫的香料都好的多。每年春日开始,郁姝都会抽空替他做新的香包,只除了她离开都城的那一年。其实只需重填香草就好,她却一定要新做。
  这么一想,子兰将外衣搁在床栏上,取出床旁柜中一串香囊,有五六个,是这一次回都后他欲回宫住,郁姝让他带回的。一时忙碌也没有戴在身上,子兰挑出两个,浅金的双鱼、黑底绣花的菱形,解开缀绳换上。又拿了一个欲放在枕下。手触到一个小囊,一丝独特的香味飘出,子兰一怔,凝视一会拿出,松开束口,几颗殷红的豆子滚落手上,是植诸的种实。这么多香囊的香气里,它的香气分明,不落寻常。
  “兰,这个给你。”
  他们在回都城的路上歇息,灵均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袋囊,借着篝火的光,子兰看到灵均从中拿出几个干瘪的褐色豆荚,紧紧裹着饱满的豆子。灵均剥开一个荚,昏暗里几粒鲜红跳出来,圆润而香气扑鼻。
  两人身边乌曜躺在干草垫上睡得正酣,似乎闻到了香气,梦里还嗅嗅鼻子,翻了个身。
  “这是植诸的种子。烨罗……大人说,服下植诸花茎叶,最能够令人安睡,驱除抑郁与噩梦。可惜的是植诸不能随处种植,而果实也不是开花即有。它的种实坚硬易于留存,长年香气不灭,也有类似效果。我从烨罗大人那里要来这么几颗,你把它放入香袋里佩着。”
  子兰未动,阴影里他眼睛灼亮盯着灵均,不吭一声。灵均拉起他的手,将小囊放在他手上。子兰这才握着小囊,默默缩手,灵均握着他手腕的手忽的一紧:“兰你……”子兰下意识要挣脱,瞧见灵均变了脸色,他心里冷笑,索性不动,任他捏住手腕,查探个完全。那玄螭被释放出身体,施此束咒的巫师只要一接触经脉,就能察觉。
  “你,你已经……你都知道了?”灵均脸色煞白。
  子兰则一脸平静,暗暗攥紧了拳头,冷笑道:“我知道什么?”
  “是,我应该早想到,没解除束缚你如何能过得了那些地方。”灵均松开了子兰的手,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竟有宽慰,苦涩笑道,“是崆夺大人替你解除的对么?他本来就不同意我这么做。这样也好,比起让你遇险难救,我也会选择如此。”
  “可是你从来都没想过让我出师是不是?”子兰压低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了的狂暴,先生就这样承认了,一点也不犹豫!“我竟要感谢烨罗大人,不是她将你掳走,女媭大人也就不会替我举行出师仪式,我更上不了昆仑山!”他不想吵醒乌曜,愤而起身,大步向黑暗走去。
  “兰……”灵均急忙起身,几步跟来。
  子兰兀立在山边,身影倔强挺直。
  “兰,对不起……”
  子兰转身,悲愤的目光逼视灵均,夜风吹乱头发。
  “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是我,我从来不肯按你说的来做,从来也不是你希望的好弟子!但是……但是,我一直都……”子兰欲言又止,举起手中装着植诸的小囊,苦笑,“你总会这样,你不怪我的忤逆,怕我做噩梦陪着我,还特意找来这个……可是,在这些之后,你比谁都心狠!”
  黑色的小囊被丢在了脚下草丛里,灵均的脸在月光里更加苍白,他向前探出一步,又迟疑地停下,修长的身影在层层树影前带着一种阴郁悲哀。
  子兰不看他眼中的痛苦与愧疚,这种神情,他记起来,他一直是熟悉的,正因此,子兰更不肯原谅。
  “是你叫我不能放弃自己,是你跟我说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梦想,是你教我练习巫法……哈哈,还是你,根本就从最开始用束咒扼杀我的一切!既然你这么做,又何必从那样的噩梦里救我?是觉得你的良心过不去?你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补偿所有?”
  “兰,我……我只希望你活得好好的,现在的你,可以得到很多幸福。”
  “什么幸福?像小时候的禁锢?像郁姝……受众人的排斥欺侮?像你一样,身为国师竟被赶到乡野去?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我不是乌曜!他可以什么都接受,我不会!你们骗他,对他好,就让他连自己母亲的仇也放下,如果是我,绝不可能!”
  “兰……”
  灵均一震,走到子兰的面前。子兰还只有十四岁,微微仰头的姿势,决然中透着悲凉。还在这孩子很小的时候,灵均就难以承受他聪慧固执的目光,要看透你心里一样。是以他尽管愧疚,仍觉得自己锁住他的灵力是对的。而如今,这一做法却让子兰产生了怀疑。
  然而,只要愿意,灵均还是可以让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唯一可以保护他的选择。
  灵均转身往回走,拾起小囊,滑亮的黑发遮住他的面庞,沉默似黑暗一般压抑。
  子兰看着灵均走远,背影萧索,白衣没入黑暗。冷月无声,夜风似要灌满整个身体。
  后来,先生还是让郁姝将种实给了他。
  红圆的豆粒在子兰眸中绽着艳色,香气沉淀入他心里。
  不解释,更不申辩,不欢而散,或者貌合神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先生之间的对话变成这样了?
  他感觉得到先生隐忍中的顾忌,甚至是恐惧。正以由此,他不甘心。子兰缓缓握紧植诸种实,总有一天,先生会知道他是正确的。他要做的事,无人可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没有什么要说的。
  看文愉快!各位多多和阿飞交流哈!有疑问尽管问,有意见尽管提,好听的话尽管写,都是多多益善,嘿嘿!


☆、三十五玉簪秋兰

  暖阳高照,乌曜替郁姝牵了晾绳,端了堆满衣服的盆子放在附近;观察晾晒洗好衣服的郁姝,左右觉得很不对劲。
  前院里一树红梅开得正好,背后几丛绿竹直立,朱砂银栏斜伸,郁姝穿梭于花枝间,嫣红映着一身素色,如粉蝶流连。
  这两天师父回来住,芦呈仍去外殿忙务,留了乌曜和郁姝在家陪着灵均。附近的邻居来过几趟,灵均就随着他们出门去了,要乌曜到午后再去接他——乌曜估计师父午后也难回来,和在辛村时一样,医病,解疑,占卜,不到天晚进不了门。
  而郁姝呢,这两日奔忙不停还笑靥如花,和前几日郁结愁眉判若两人。这个子兰还真厉害啊,跟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叫她一下拨云见日?
  “乌曜,乌曜!喊你几声了?别杵着,帮我把这大裳拧干晒了。”郁姝扯顺皱着一团的湿衣,擦擦鼻尖上的汗珠,俏眼含笑。
  乌曜懒洋洋接过缠成麻花式的衣服,道:“瞎叫什么呢,我可是你师兄,乌曜乌曜的,这城里最讲究礼节了,你就只会在师父面前装乖巧!”
  “胡说!”
  “哦,说错了,是还有在子兰面前装贤淑!”
  “你!是你硬要我叫你名字的,现在又……”郁姝燥得脸一烫,剜他一眼,转身晒好衣服,端着盆子进了门。
  乌曜在外面晃悠晃悠,一会踱进屋子,见那郁姝坐在窗前发呆。偷偷绕到她身后。郁姝面前是一个锦盒。
  乌曜快手一抓,郁姝润光划过,赶紧去抢:“哎?你做什么?快还我!”
  乌曜避开郁姝争抢的手,一瞧,盒内放了一根以前没见过的花簪,白梗紫花。原来是用羊脂白玉制的簪柄,脂腻温润,莹透纯净;白玉虽珍稀,最叫乌曜注意的,是簪顶雕成的几枝细梗,每枝以金丝缠串紫色小花,那比芝麻大不了许多的花瓣雕得甚是精细生动,粒粒玉花紫晶剔透,别致少见。
  他拿着玉簪玩赏,笑道:“我说呢,原来子兰送了你这么个稀罕物,做成这么精细要费多少工夫!”
  “你怎么知道是他送的?”
  “我怎会不知,这白玉嘛贵重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紫玉,子兰一路上被褥也丢了,袄子也没了,食物和水也可以舍弃,这紫玉倒一直揣在怀里,我说这玉也不名贵,无非颜色特别,平常地里没有,原来是为了送给你啊。”
  郁姝抿嘴笑,嗔道:“快点还我!”动手来夺,哪是乌曜的对手,乌曜偏要逗她,左右就是不给。两人跑出屋来,在花树晾衣间追逐,郁姝不怕别的,只怕失手把玉簪给摔坏了,也不敢真抢,最后央求道:“乌曜,好师兄,快把玉簪还我,求你了还不行么?”
  “求我?那好,”乌曜眼珠子一转,“你去同师父说,免了我唱《云中君》和《东君》那两章,还有,祭礼完了别逼我跟着他总是进宫。”
  郁姝听他说的话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