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楚 作者:非 白(晋江2013-10-30完结)





  务昌听了那些话,脸色转而阴沉。放开郁姝转身呵斥着务则,渐渐怒气不可遏制,脸上的纹色变深,最后抓起一根木柴甩向务则。那务则也不闪避,头上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左脸红肿,带着刺渣的木棒还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他仍旧怒目站着没动,更不还手。务昌还要发作,一旁站着的相昆拽住他,劝说了几句,务昌方喘着粗气住了手。
  相昆扛起那女子,对务则说了几句话,务则梗了梗脖子,务昌冷冷加了一句话,务则才硬生生点一下头。务昌与相昆带着那女子方离开山洞。
  郁姝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想理会。她缩在角落里,屈腿抱着双膝,心里惦着听来的事情,她已经明白他们这么费尽心机来抓她,不仅仅是要破坏祭典,逼出乌曜,还有报复子兰。子兰杀务昌而未成功,务昌怀恨在心,现下以她要挟子兰和先生他们,——她,又成了拖累。郁姝忍下去的眼泪一涌而出,竭力压抑仍哽咽哭起来。
  “你哭什么!那个张仪交代过了,不能伤着你,等那些人来交换,自会放你回去!”良久,许是看她惧怕不已,坐在洞口的务则恶声恶气说道。
  郁姝咬唇不语,任泪流满面。如果可以选,她宁愿他们不管她,情愿死的是自己。她想,先生他们应该知道这是个陷阱,然而为了她,也许他们会冒险。那务昌早有准备,他们……不,他们一定会想到别的办法。或者,也不能干等着他们来救,如果自己逃得出去,他们也就不会有这些危险了?
  郁姝想着,不由再次四顾,目光撞上务则满是警惕的眼神,她低下头。“啊!你干什么?”务则猛然过来拽起她的手把她往外拖,郁姝不知他何意,吓得拼命挣扎,哪里挣脱得过,被务则强行拖到洞口。
  “你自己看清楚!”
  郁姝朝外一看,倒抽一口凉气,这洞外竟是悬崖峭壁,只有左边斜斜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山道,拐向山崖后面树枝掩映中,有几处山道断裂处是用铁钎木板拼搭连接,没有护栏。暮色冥冥,昏暗的崖下青石嶙峋水流湍急,泛起白浪,看久了天旋地转,别说她逃不了,就算放她出去,她也不敢这么一个人下去。
  “懂了吧?你不要想耍什么心眼,这里你跑不了,那个狡猾的楚公子,当初不是阿琰心软帮他,他也休想跑得掉!哼,害得阿琰差点被我大哥杀了。”
  务则把郁姝拖回洞内,往草堆上一丢,抹掉脸上的血珠,瞪着郁姝道:“我一定会杀了那个楚公子!他伤了大哥,又连累阿琰,我绝不会放过他!至于你,看你是个女人,乖乖呆着就没事!”
  务则走了出去。
  郁姝蜷身坐着,望向洞外,残阳血色褪尽,最后一缕晚霞被暮色吞噬,天色陡然暗下来,洞内火光摇动,她看那石壁上自己的身影,模糊暗淡,隐隐绰绰,孤寂而脆弱。
  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四十二以身犯险

  风萧萧兮,汉水汤汤。
  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深入,两边高岩耸石陡起错落,穿行其间,听得到右侧乱石岩障之外,崖壑下湍急的流水声。
  四周峭崖,如剑似戟,千山无鸟声,杀气浓烈。
  这是郁姝在高处所见心头的感觉,前面是两块千洞百孔的巨大岩石。
  郁姝大致推测这里是厉山南面洪崖壑,芦呈带她回都城时路过此地,历山离城有二百里地,邻接汉水发端。这儿已不属都城灵玉所辖范围,妖兽偶尔出没。
  那务昌领了一众人等已候在崖壑间。由务昌设计的调虎离山计和他精心所选的约见地点,就连郁姝也看得出来,此人不光是凶悍,机谋也过人,心里愈加担忧。
  “他们来了!”身边看守她的巴人道。郁姝心头一热,她只能看到山道的一小段,她努力挣扎了一下,想要看的清楚些,竭力坐起身来。“老实点!”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呵道。她侧头看看站在身边的两个巴人,俱是精短凶悍的样子,其中一个脸上留着一道刀疤,看着分外狰狞。他们蹲坐在岩前,看守自己,更多时候从石缝树枝间向山外瞻望。
  “郁姝和妺芝在哪里?”这是先生的声音,先生也来了!郁姝有些激动,虽嘴被堵上,无法出声,而安心许多。灵均的声音不大,温和而清晰有力。她扭过身子,学着两名巴人向两处山岩的缝隙向下看,看得见先生,在他身后站着的是子兰和乌曜。没见芦呈,祭礼还在筹备中,不能少人主持,而先生为了她们亲自来了。
  子兰在先生身后不发一言,冷峻看着对面。务昌走近他们,郁姝能看到他半边背影,身着熊皮粗裘,外罩犀甲,披发飞张。他似乎也紧盯着几十米外的子兰等人。仇人相见分外明白,只听他大声说道:“堂堂灵均大人如约前来,昌不胜荣幸啊!你肯答应我的条件,我自然会交出人质。”声音里透着狂傲。
  乌曜凑近子兰在说什么,子兰却不看他,只是紧盯着务昌的举动说了什么,又对灵均说了几句话,灵均略一点头,向务昌道:“足下乃昔日巴国赫赫有名的伏蛟将军,楚巴过去的恩怨不提也罢,今日我正则不希望与你干戈相向,只要你肯把两名女子交出来,我会向大王求情,担保你们全身而退,不再追究。”
  “哈哈哈……屈原!讲这些套话很有趣么?我昌敢做到这一步,难道还会惧怕你这威胁?你不提昔日恩怨还好,提起我巴人与楚之仇不共戴天!”务昌将手一挥,指向茫茫山岭大川,“这里是我巴人最早栖居之地,是我巴人的土地,却被你们楚人鸠占鹊巢!逼得我巴人无处藏身,还要赶尽杀绝,你虚情假意说什么不再追究?”
  “我正则何曾说过虚言?自我先祖来到此地,楚巴合力一心,互通婚姻,你算算多少巴人后裔以楚为家,你又算算多少楚人成为巴人亲姻,当年叔熊遇乱逃难于濮而留在在了那里,也许你们中间有人身上还留着他的血。正则言此,意在证明我的诚心,你若肯……”
  “不必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受过巴人恩惠,然而楚屡屡与巴开战,你又做过什么?背恩寡义,你如今被迫前来做交易,还想谈什么条件?”
  灵均似乎一顿。
  子兰突然开口讥讽道:“灭你巴国的是秦,你不报亡国之仇,反和秦人勾结,看来我楚该先灭你的国,那样你自会俯首称臣!”务昌听了,背影一震,受了极大侮辱地一握手中长刀,转而停住,笑道:“我昌是廪君务相之后,谁在乎那个什么巴国?总有一天廪君统领百濮的荣光该由我来重现。子兰,你休猖狂,你没杀得死我,我便会要你后悔,你也不看看这个人是谁?”
  他手向上一抬,郁姝以为是要以自己威胁他们,不由一缩,身旁传来极大地响动,她之前专注于先生子兰,没留意那两个巴人的举动,此时方见他们扛了两个大竹笼过来,竹笼里面分别躺着一个女子。其中一个是妺芝,除了昏迷不醒,似乎没有受什么伤害,她这几日探听过,知道妺芝暂时没有危险,此时亲见她仍觉惊喜;再看另一个竹笼,她心里一凉,那里面正是拟藤变化的自己。郁姝明白他们是要以假郁姝来作交换,这群人背信弃义,难怪那些巴人说起什么事也并不避忌,他们根本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去。
  巴人先小心翼翼在竹笼顶端各缠了两条黑蛇,那蛇还在僵眠之中,蛇头朝下,正垂在妺芝与假郁姝面前。郁姝暗想幸好妺芝昏迷,否则是生受恐惧折磨。两个巴人力大无比,按着务昌的示意将竹笼以长绳慢慢沿山岩放下,郁姝看不到情形,只见子兰收了冷笑,一脸寒青,袖中手动了动。乌曜也盯着上方,紧缩眉头。
  忽听务昌冷笑道:“你们看清楚了,这竹笼上各盘着两条蛇,蛇口内含有剧毒,毒沾身即亡。如果竹笼坠落或是任一条蛇糟了惊吓苏醒,两蛇蛇口自会喷吐毒液。你们最好不要滥用灵力。”
  神色尚平静的灵均看了子兰一眼,子兰恨恨垂手。
  “你们都把指环取下来!”务昌又道。
  郁姝想大叫不要,奈何被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
  天空划过几声凄厉的鸟鸣,一群凶禽扑扇着朝这边飞来。
  “大哥!”山对面有人大喊着出现,郁姝看去,是务则,他与那些凶禽一样,从子兰等人来路方向奔来,满脸兴奋,“你猜对了,果然有大批楚兵跟来,已经被我们收拾干净了!”他身上的兽皮铠甲,沾了不少血;腿扎行縢,脚穿草鞋,束发垂在颈后。
  “做得好,则!”务昌似乎很高兴,侧身仰望着山上的务则。
  “我们就按大哥与昆所言,有那些酸与和多罗罗鸟助阵,我们居高临下,弓弩齐发,他们没有一人逃脱。”务则得意地扬了扬手中长弩,抹去脸上的汗,扫一眼下面站着的灵均子兰等人,正好与子兰四目相对,想必子兰认出他就是一箭刺穿他肩骨的巴人,脸色一沉。务则也认出他来,满眼熊熊怒火,手握紧了弓箭,恨道:“子兰!”他身后紧跟着跑来一群彪悍的巴人,相似装束,有的并未穿甲衣,身上和手上的武器粘了血。
  务昌大声念起歌谣,那些鸟呼啦啦全落在了山岩顶上,有的离郁姝只有几米远,耽耽视着岩下先生与子兰乌曜,它们的尖喙与利爪上还残留着碎肉血迹,触目惊心。
  灵均听到楚兵尽歼,神色严峻地看看子兰,看来颇出意外。子兰顿了顿,说了些什么。郁姝料想派楚兵非先生与子兰本意,她听他们谈起过,若论力战,巴人着实勇猛,人数少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何况还有巴巫召唤的妖兽。不知为何会有楚兵来惊动巴人,白白害了一群人性命。
  又听务昌道:“屈原,废话少说,拖延了这么久,把人交出来吧。我说话算数,这两名女子对我也无益处,只要你把指环取下,把女瑶之子交给我们,我立刻放了她们。”
  乌曜动了一动,欲上前,灵均拉住他,沉静道:“你们执意要抓瑶之子是为了什么?总要让我们知道究竟。”
  “你放心,我不会杀他,只是想证明一个秘密罢了。把人交出来吧。”
  三人没动,务昌又道:“莫非你们是想先看看这蛇的厉害?你们挑选好了,先割断哪一根绳子好呢?则,你来吧。”放绳子的巴人站在岩边,务则面无表情的举起弓箭对准他们双手紧握的长绳。
  灵均松了乌曜的手,严峻道:“务昌,你既是说交换,也要让我们相信你有诚意。否则,我们全交出指环,在你们的包围之下,不说救出这两个人,自身也难保,如此不如鱼死网破!”灵均说得和缓,声音里透着决绝。务昌没有立即应答。
  郁姝知道务昌本意不想放走一个,心里焦急。看一眼小心放着绳索的巴人,他们此时顾不上监视自己。她忙忍着痛翻过手掌拉扯着袖内的草绳和枝条。她在洞内关着的几日,许是他们看郁姝是女子,不那般小心提防。郁姝暗暗在手臂上绑了一圈枯草枝条,出发前捆缚自己的是务则,她这么几日觉得此人并不像自己以为的凶残,是以故意不住喊痛,务则捆绑时多少留了情,只要有一点空隙就够了。
  灵均又道:“巫师不会将灵力随意用于人,也不可以随意取下指环。你不相信,我将我的指环取下就是,但子兰与乌曜的不可以。”
  务昌终于同意了,灵均将手上指环取下,慢慢退后,将指环放在了务昌指定的石上。
  乌曜看一看灵均,又看看子兰,子兰眸光闪动着,轻微点点头。乌曜上前几步,高声喊道:“把她们放下来。”务昌冷冷一笑,挥手,山上巴人开始梭动长绳。
  郁姝心里着急,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不希望乌曜就这样落入他们的手。
  这么一点一点拉扯掉襦袄内草绳木条,手臂手腕火辣辣作疼,想是磨破了皮,郁姝顾不了许多。反绑的手臂有了更多松动,郁姝以身体遮挡巴人的视线,从腰间摸出了一枚石刀,这也是她这几日趁黑夜磨制的。务昌曾恶狠狠说要她亲眼看着子兰如何受尽折磨凌辱,她想兴许能借机逃跑。石刀虽不算锋利,割断绳索也不算难。然而郁姝不敢乱动,唯恐惊了放绳的巴人,不管拟藤,那笼内毕竟还有妺芝。
  她再次从缝隙间看了看子兰等人。
  随着巴人放下绳子,乌曜走得越来越近了,脸上表情凝重,皱着眉,眼珠紧张转动观察着四周,甚至看得清他动了动嘴角。郁姝心里一动,想再凑近点看。
  远处传来轰响,务昌望了一望,道:“兵不厌诈,这想必是你们的大巫祝与我们的大巫师昆比试吧?你们自恃灵力,我不令你们都卸下指环,怎么知道你们还会做些什么?”
  “灵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