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楚 作者:非 白(晋江2013-10-30完结)
巽低下头,却忽听他轻笑了一声,似有嘲弄,又似恨意难隐,然而也许不过是一丝浅浅的叹息,带着悲哀。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再抬起头时,子兰已擦身而过,只道了一句:“巽,我们该走了。”
城堞之外的远处,尘烟滚滚,依稀可见一列兵马,匆匆驰来。
晴空无云,没有风,梅香疏淡,若有若无,阳光细细碎碎洒下来,给后院添了暖意。
“珞珞,将绳子牵到这里就够了。”
郁姝放下衣篓,对珞珞说道。
珞珞系好绳子,欢快地跑过来,抢着拿起一件衣服抖开,却惊叫道:“呀,这衣服上有两个洞!”
郁姝一看,在那左襟上果然是两个破洞,她有些难过,接过来,轻声道:“这是乌曜才换下的,等干了我就替他补上。”
难得天不再阴沉,郁姝便将乌曜换下的血衣洗了。
魂珠已稳定,女媭大人也来了,相信乌曜很快得救。即使这样,郁姝想到乌曜受的苦,哪里能不难受。不过,同时她也更加挂念子兰。
郁姝知道了这个事实,心里越发放不下子兰,她本来觉得对不起无辜而死的乌曜,刻意不去想子兰的事,如今知道子兰是受人利用,乌曜也有救了,恨不得立刻去见子兰,连芦呈带着责怪的眼神也不在意了。
只是乌曜还没有真正脱险,她亦不好开口。
何况,子兰现在究竟怎样了呢?她无从知道。
“这就是乌曜被刺的地方?”珞珞追问着,面色愤然,“哼,原来是子兰害乌曜,等乌曜活过来了,我去去找那个子兰算账!”
郁姝急忙道:“珞珞,我不是说了吗,这事,也不能全怪子兰。他是错了,可是他一定不是真的想害乌曜。”
“我知道!你说了几百遍了!”珞珞不耐烦,“可是子兰这么狠毒,难道教训他也不行么?要是乌曜死了呢?我可一定叫他……”
“不许胡说!”郁姝生气地拦住她的话。
珞珞没见过郁姝这样严厉的模样,一下愣住。
郁姝也知自己过分了,抿了抿嘴,觉得心里一酸,猛地抱住珞珞,缓和了语气低声道:“珞珞,乌曜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那么好的乌曜,怎么会离开他们呢?
如果可以,她愿交换,只要乌曜平安无恙,只要先生原谅子兰,,只要子兰肯冰释旧怨,忘记所有的痛苦。
“姐姐。”珞珞轻轻拍着她的背,也知道郁姝在伤心了。
“郁姝。”芦呈不知何时来的院子,忽然开口。
郁姝转过身来:“芦呈师兄?”
芦呈一脸严肃,见郁姝看着他,又踌躇了,顿了顿,道:“我有话同你说。”
“好。”郁姝不知有什么事,赶紧叫珞珞晒着衣服,自己跟随芦呈出来。
芦呈未带她去乌曜那里,反而下坡,一直走到梅林中。
花树错落,四处安静,长出细芽的枝条参差掩映,可以从坡下望到屋角。
芦呈停住了脚步。
“师兄?”
不是乌曜有事,那是有什么话,要避开先生和女媭大人说呢?
“郁姝,乌曜有三天未醒,魂珠虽在,若七日内乌曜不能醒来,那便再醒不过来了。”芦呈单刀直入,径自说道:“其实灵均大人早就知道怎么做可以救乌曜,但是为你着想,他始终不愿开口,而先生竟也同意灵均大人所言。他们想另觅他法,但还有四天时间而已,我想,就算去昆仑求神药也来不及。”
“那怎么办?还有……什么是……为我着想?”郁姝惊疑不定,不知芦呈这一番话到底何意。
芦呈道:“郁姝,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们灵,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芦呈慨然,梅树花云纷呈,郁姝困惑地望着他。是的,芦呈说过。虽然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但她也试着走开,希望自己能独立起来,远离人烟,也许能找到另一种生活,可是……
“你想说你走了,但是还是选择回来,是不是?”芦呈淡淡一笑。“你这么做自有自己的道理。有所眷恋,也许是一件好事。然而反过来,感情越深,眷恋越多,令自己受的伤也会越深越重。你总想替子兰辩白,其实我们都明白他的心情,这也是一直要瞒着他的原因,不是吗?”
郁姝默然,是的,越在乎就越难过。
“如果,灵均大人对你也有所隐瞒,你会怎样?”
芦呈突兀一句,叫郁姝不知所措。先生总不会害自己,就算先生瞒着自己什么,又有什么呢?
“你知道先生为何历尽千辛万苦从那昆仑荒极之地把你带到人间吗?”芦呈再次发问。
“师兄,你想说什么?你,这与救乌曜有什么关系?”郁姝不知芦呈究竟要说什么,心里越加惴惴。
芦呈停了一停,眼神带着些哀悯,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能够救乌曜的人是你。”
二十多年前,灵均将子兰交给郑袖的同时,为以防不测,寻遍神地千山万壑,想要集揽天地灵气精药,无意间却得到了一棵长在神树若木之边的茜草。
因有神木相佑,这棵茜草汲取万年灵气精华,能救人垂危,重燃灵灯。
他惊喜地带回了灵草,以自己的血液灌溉其成长成熟,由此这棵茜草不仅能救活垂危,重燃灵灯,更是很快修成了人形。
“你是说,先生是用血浇灌我?”郁姝惊愕。
记忆中甘美的泉水,那竟是先生的鲜血?
芦呈道:“正是。”
灵均本意,并不是为了茜草修炼成人。然而子兰自幼阴郁孤僻,却能接受与灵的接触,他把子兰带到草身的郁姝身边,陪着她修成人形,希望借此改变子兰对人的态度。
最重要的目的,却是为了在子兰遇到性命之危时能够缓救。
“可是先生说,是希望我陪着子兰……”郁姝争辩,忽地一停。
……也许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我带你去的地方,和这里全不一样,你要吃很多的苦,有一天,也许……
……你已能听,能看,能说,那么,我便给你起个名字吧。苍苍郁华,其香其姝,你就叫作郁姝,和子兰的名字正好相应……
原来,在先生心里,自己只是为子兰而时刻准备着的灵草。
她是不是应该高兴?
泪水一滴滴落下来,先生那么为子兰着想,为什么自己还是感到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九芳秽终明
“……我愿意。”
芦呈不忍看她失落悲恸的样子,侧开脸去时,却听郁姝忍泣说了这一句。
回过头来,郁姝泪眼相视,潸然笑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从不知道我还能为大家做些什么,能够这样……很好。”
芦呈未说的话她已经明白了,既然她的血能够救子兰,自然可以救活乌曜。
能够为乌曜做些什么,她求之不得。
面前的郁姝亭亭玉立,眼中几分平静几分凄楚,却没有了以往的彷徨犹疑,秀润的双颊挂着晶莹的泪珠,嘴角牵一丝苦笑。
芦呈有些讶异,不由道:“郁姝,你……呵,你,比起以前不一样了。”
那个遇事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的郁姝,也变得坚强而有担当了。
芦呈有些感慨,忙解释道:“郁姝,你别急,我还没说完,这一次要你帮助乌曜,有些艰难,却不会有危险。只因乌曜失血过多,需要你的血使他复生……也许会因此昏睡较长一段时间日。这与人却不同,人若昏迷不是好事,而你休息得越久,恢复得越好。”
芦呈说着,见那郁姝频频点头,反说不下去了,默然一会,道:“郁姝,灵均大人迟迟不肯与你说,不是怕你拒绝,他知道你一定会答应。他……他是真的将你和子兰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么一说,郁姝的笑脸忽而一滞,低头时一连串泪珠滴下来,她使劲摇着头,一边将那泪水抹去。
先生若是真将自己看做心爱的孩子,会如此顾忌避讳吗?就如对子兰,先生时时想着女瑶大人的嘱托,心里又愧疚,对子兰一味迁就,尽心而疏远,难道对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心思?
“那时乌曜中了巴人的剧毒,我就提议过,用你的一盏血便可救乌曜,也免了子兰疑心。灵均大人执意不肯,只将朝中事搁着,几天几夜不歇为乌曜配药。他这么做,就是不想你误解。”芦呈说着,眼里黯然,有些后悔起来,“原先,我以为不论待你有多好,灵均大人将你与子兰乌曜看得还是不一样的,自那件事我才真的相信他。这一次大人还是不肯,然而今非昔比,我也是灵,便自作主张劝你一句……”
郁姝打断了芦呈的话,含泪笑道:“师兄,我知道你的好意,你不必再解释。我丝毫不怪先生,真的。我只愿,这一次救了乌曜,大家能忘了这一切。我相信子兰也会明白先生的苦心。”
芦呈垂眼思忖着。郁姝道:“师兄,我只求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向乌曜解释,乌曜一定懂的,他一直了解子兰。子兰性子冷,但他绝不会真的想杀乌曜。”
“你……真的这么确定?”芦呈眼眸一凛。
郁姝连忙点头:“子兰,他其实很在乎乌曜,他一时冲动做下这样的事,乌曜遭受如此大苦,其实子兰一定更不好过……乌曜还活着,子兰也就会好受一点了……”
“……但愿他值得你这番确定。”
芦呈恻然动容,再要说话却脸色一变,他倏然转身,衣袖刚一挥起,“蓬”的一声,似被无形之力撞开。团团花叶被疾风卷送而来,乱飞扑面,郁姝急忙遮着脸闪避。
与此同时女媭大人一声急叱:“芦呈,你太胡来了!”
再睁眼,漫天碎花细叶纷纷落落飘散,女媭与灵均穿过犹在颤动的丛丛梅枝走进来,最后面跟着的是一脸好奇与焦急的珞珞。
芦呈带她来此,不知何时还布上了禁界。
芦呈却不慌张,似早已打定主意,缓缓跪下,伏拜道:“弟子有违师命,请先生责罚。”
女媭娥眉倒竖,凤眼含怒,道:“我与灵均大人自有安排,你怎敢自作主张!难道你以为是为了乌曜,为师就不责罚你了?”
郁姝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媭大人动怒,忙要为他说话,灵均先制止女媭道:“阿姐,芦呈一心为乌曜想,既已如此,也不是不好。本就该由我亲自对郁姝说。”
他转身看定郁姝,郁姝忙低下目光。
“郁姝,对不起。”
先生那熟悉而带些哀伤的声音不由令郁姝抬头看去,先生凝眸注视着她,目光温柔而满含歉疚:“为师一念之私,将你带下山来。这么多年,我常为自己当初的念头而羞愧,但是却一直庆幸有你在身边,在我心里,郁姝就是我的女儿……也许你会觉得后悔,会恨我曾想利用你……”
“先生!”郁姝“扑通”跪在灵均面前,泣道,“郁姝没有后悔,没有恨先生!”
她紧紧靠着弯腰扶她的灵均,一时心里感动委屈失落自责,万般情绪夹杂,禁不住放声大哭。
灵均抚着她肩,不知是感到欣慰还是越发酸楚愧疚,然而他再难以决定,这句话,还是必须由他亲自来说。
轻轻抚着郁姝的发,灵均和缓而坚定地开口:“郁姝,这一次,为师有求于你,请你救乌曜。”
郁姝抹了眼泪,看着先生慈和而抑着悲痛的神情,粲然一笑,任眼泪扑落,使劲一点头:“嗯!”
这一刻,郁姝方觉得,先生放开了心结,自己也能释怀了。
血海漩流,一个纤弱的身影,沉沉浮浮,将被那漩涡吞噬,红得狰狞的浪打过来,一张熟悉无比的脸转过来,苍白憔悴,双眸紧闭。
子兰心头什么念头也没了,拼尽了力气扑过去。
血水从她整个脸上漫下来,他猛地搂住那人的肩,脱口喊道:“郁姝!”
那人睁眼,结实的双臂将他一抓,忽然笑道:“子兰,我代替你受了那般多苦,你还要杀我?”
“乌曜!”
子兰翻身坐起,那烛台被他碰翻,案桌上堆着的竹简“哗哗”滑落。
“主公!”巽听到响动进来,却见子兰去捡那文简,手竟在发抖。他上前一步扶起烛台,重新点了火,见子兰脸上冷汗淋淋,眼神是他从不见过的惶然。
惊异不已,忙低下头去。
半晌,子兰方平静了道:“我无事,下去吧。离都城还远,明日早些拔营启程。”
“是!”
烛火被那营帘带起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接着一停,帐中便静如死地。
子兰静静回想,吁了一口气。
那梦也并没有什么可怖之处,自己为何却陷入了极其惶恐境地?
对乌曜动手之前,早前后思想过一番,又有什么可后悔,所谓歉疚,可笑得很。
而郁姝,在先生身边,又会有什么事……
子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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