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狐狸






    看着他打算放下左侧肩头的衣裳,顾徽忽然叫道:“你干嘛!?”

    他抬头看她,恍惚笑了笑,然后继续。顾徽被他气得不轻,索性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的胸膛。他却道:“你看。”

    顾徽瞧去,惊奇地发现,方才她以净灵咒探进去的地方,只得一片淡淡的粉色印痕,竟然不见明显的伤口!顾徽于是惊叹道:“你、你果真不是人!”

    歧悦点头,望着她微微地笑着,“啊。我也是这样想。”

    “可你体内那个凉飕飕的东西是什么?”顾徽奇道。

    “水书。”他答得淡定。

    “水书!?”顾徽发现自己相当呆滞地重复着他的话,他却十分满意地笑了,她禁不住恼羞成怒,道,“你耍我么!?”

    “不敢。”歧悦口气依然温和。

    顾徽慢慢坐下,盯着他的眼道:“这么说,水书真的在你体内?”见他点头,她想了想,又道:“取走了会怎样?”

    歧悦看着她有一丝紧张的脸,温和地道:“会死罢……我也不知道。”

    顾徽彻底服了他的这种糊涂,却在他的答案里沉默了起来。歧悦看在眼里,眉梢唇角的笑意越来越舒展,他问她:“想不好么?”

    顾徽抬头,认真地问道:“我若抢了你的水书,你当真会死么?”

    歧悦居然道:“不知道。并没有人抢走过。”

    顾徽为之语塞,同时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并不是杀人的料!

    空气中有雪的味道,和冰凉的花香淡淡地流转。

    两个人对望着,忽然都不说话了。顾徽坐在他身侧,探究地盯着他含笑的脸。她是真的搞不懂了——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告诉她的,又到底是真是假?她直觉地要相信他,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这样胡乱想着,他也就不吭气静静地看着她苦苦思索的样子,墨紫色的双瞳里满是细碎的笑意,和细碎的晶莹光芒。

    猛地,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而停了下来。

    顾徽正是不解,却见歧悦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这时,一人掀起车帘探头道:“阁主,出了点岔子。”

    “你说。”歧悦对着洄澜阁中人时,总是有淡淡的疏冷。

    那人道:“噬灵怪带着群妖拦了我们回城之路。三少爷已经带人上前迎战了。”

    歧悦居然眨了眨眼睛,侧头看了看顾徽,像在思考什么费力的事情。

    顾徽捉住他衣袂道:“噬灵怪?那是什么怪物?”

    歧悦移开视线,拍了拍衣裳,缓缓起身道:“也就是专门吞噬生灵灵气的妖,也不知他究竟带了多少小妖?也罢,先看看罢。”轻描淡写地说完,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帘前。

    顾徽看着他的背脊,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怕么?”歧悦步出马车前,居然回头问她。

    顾徽摇头,“是好奇。”

    歧悦微笑道:“好奇什么?”

    顾徽道:“好奇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歧悦的笑颜变得有些漫不经心,他想了想道:“你想看看么?”

    “想啊!”顾徽笑嘻嘻地立即点头,“你杀坏妖怪,我就很想看!”

    歧悦低眉间垂下的双睫掩去了眼角淡淡的释然,柔声道:“跟我来。”

    于是,顾徽不怕死地随他观瞻去也。

    下了车,才发现前方不足百米的山路上堆满了各色的妖怪,顾徽管不住地低呼一声,一路看过去,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妖,有模样俊俏的,也有丑得叫人忍不住想仍石块的,最醒目的,自然是居中的为首的鲜红色的巨大妖怪!

    “哦!”顾徽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番——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很巨大,虽长了一幅很平常很平常的妖怪样貌,却像小山一样堆在狭小的山路上,小路大块头的搭配看上去总是有点滑稽。这时,听见他声音浑厚地嗷嗷道:“噬灵怪在此!留下水书,就饶了尔等小命!”

    如此陈词滥调,顾徽倒不是很能提起兴趣,于是,她侧头看着另一头的主角——歧悦,右手垂在身侧,左手负在身后,伫立的样子极其清淡和气,整个人觉不出一点凌厉的气息,柔和得倒似一朵碧叶相称的白莲花,在水泽间随波淡然轻弋。

    风动,衣袂飘然,墨绿血红的两种颜色在雪地里分外夺目!只见他怡然一笑,粉色的唇缓缓开启,“我若不呢?”

    噬灵怪一下子嗷嗷怪叫了起来,大脚一跺,顾徽立即觉得脚下的地给震得动了动,接着便见不远处的雪峰上积雪簌簌落下,一波波一波波地滚了下来!

    顾徽小声道:“不好好说话!没事闹什么雪崩!”

    噬灵怪居然听得见她的话,一记血红的光猛地打至她身上,顾徽一惊,却灵巧地躲开,然后她抚着胸口,夸张地喘气,一幅心有余悸地样子感叹道:“那个巨大的先生,你不至于罢!你怎知我在讲你?我是在讲他!”说着,她指着歧悦的俊脸,“我们都是妖怪嘛!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对不对!?”然后,她相当认真地自己先点了点头。

    噬灵怪给她说得一愣,歧悦却笑道:“你到底是给哪一边添乱?”顾徽干笑,不回答。

    说完,他忽然换做了十分严肃的神情,左手抬起,嘴里念念有词。顾徽听不清楚,却见他无名指间那枚血红的戒指猛然发出血红的光芒来!随着一声仿若心跳般“嘭”的一声,那血光如脉动般以光速炸开,笼罩了整个山头,一刹那间,天的淡蓝地的雪白尽数掩去,视野所及只得一片血色!

    那是顾徽不曾见过的殷红!仿佛是天地间浸透了生灵的鲜血,而生出的鲜嫩而水灵的红!此情此景,鲜活得历历在目,好似置身血池一般真实!而这血池里,却见无数的影子如雾一般徐徐浮起,看清了,才发现,就是山径间的那些花儿!

    顾徽陡然觉得背脊像给人塞了一大块冰,脑海里忽然回想起歧悦的话来,那时他说得那样平静。

    像血的颜色么……

    我叫它们彼岸花……

    于忘川河畔,引渡已逝亡灵,开启新的轮回,由此,世间事,皆不必回,不得回,不可回……

    这山下的孤魂野鬼,恐怕不会比忘川河畔来得少……

    顾徽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他血红深衣翻飞的衣袂,凝视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凝视着他渐渐变做血红的双瞳……她已经不想去看,在那种血光笼罩下的噬灵怪和群妖——他们怎会是他的对手?所以,关于最终他们会怎样消失,她也提不起兴趣去关注,她只是在想——歧悦,他一直都在这样杀戮么?

    血光淡去,露出蓝的天,白的山,黛的径,和更多的殷红花朵。顾徽只盯着歧悦,见他缓缓垂下手,眨了眨眼,表情还是很平静,只是站在那里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顾徽靠了过去,仰头看他,正准备跟他说些什么,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是血色一样的猩红,一脸很茫然很茫然的神情,顾徽不由问道:“你做什么?”

    他缓缓侧头,低眉看她,脸上依旧是很迷惑很迷惑的样子。顾徽直觉不妙,警戒地盯着他,道:“歧悦!你发什么神经!?”

    他看着她,眉心微微一蹙,还是决定向她走来。顾徽正要往后退开,却见他一下子腿软似的栽了下去,所以,她还是伸手去拉了他一把。歧悦顺势靠在她身上,头垂在她颈项间,感觉到他的脸冰凉却有轻微的热气贴上她的脖子。

    “你怎么了?”顾徽大惊,因为他的手正以一种十分轻柔十分迷恋的方式,流连在她颈项旁露出的皮肤上。

    他似乎听见她的话,竟然顿了顿,然后支起头来,非常认真地看着她,那一瞬间,他的眸里有平素的紫气浮现,不过,很快就变回了血红。

    顾徽冲在一旁观望的歧铮嚷嚷道:“他每次杀了什么,都会这样发疯么!?”

    歧铮眼底竟然有些寒意,冷笑道:“你怕么?他不过是饿了。”

    “饿了?”顾徽一头雾水——有谁饿了是这种德行!?

    歧铮道:“他既然找上你,就由你带他会洄澜阁罢。”说着,他飞身上了马车,在车帘垂下的一刹那,顾徽听见他说道:“你最好快些。否则,你会后悔认识他。”

    “为什么!?”有浓烈的不好的预感。

    车里飘出话来,“因为洄澜阁里有他的食物。想活命的话,最好不要让他饿太久。”

    吓!顾徽冲歧铮做了怪脸,一咬牙,带着歧悦飞快地向山巅青色的城镇奔去!
第28章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三)
    在变做狐狸精之前,顾徽从未想象过,会有一天,这样拎着个大男人在山路上狂奔!她怒冲冲地打掉歧悦那只游移在她颈项的手,恶狠狠地冲他大吼大叫道:“死歧悦!我警告你!要是再敢乱摸我,小心把你扔下山去!摔死你!”

    歧悦在她明晃晃的眼神里微微一怔,猩红的眼仁里是一汪更加茫然近乎无辜的神情,他顿了顿手里的动作,轻轻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徽的脸瞧。

    顾徽长吁一口气,却猛地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正以羽毛般轻盈的力度和速度抚弄着她另一侧的脖子!一侧头,便见歧悦专注地死盯着她,他的脸贴近得极尽暧昧,粉色的唇吐出微甜的气息。

    呜——顾徽不由哀嚎,随即甩了他一记十分响亮的耳光,“你敢!?”

    他的脸顿时肿得老高,手里的动作却因此停顿下来,侧头看着她皱眉的样子,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顾徽道:“死歧悦!我不管你饿了要吃什么,不过,吃我就是不行!!”话音落去,他软软地挂在她身上,侧着头,盯着她,似乎很费力很费力地要想起什么,片刻后,伸出手去,吃痛地抚着额角。

    他这样一松手,人便往下坠。小径一旁是峭壁,另一旁是深渊。顾徽眼明手快地逮住他,他虽未掉下万丈悬崖,却立不住,一直往下滑。万般无奈,顾徽只好抱起他,长叹一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

    他仍旧不说话,只是望了望云层下的山崖,又望了望她皱巴巴不甘愿的脸,忽然很安静很老实地窝在她怀里。

    顾徽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诡异,于是,脚下一使劲,愈发神速地往山巅的城池跑去。眼看青石的城墙越来越近,顾徽几个纵身便跃到城墙外,她十分聪明地扬起歧悦的令牌,高声道:“有洄澜阁的人么?我有要事!”

    果然话音一落,便有守军装束的年轻男子上前,他细细打量了顾徽和她手中的令牌,在看见这个奇怪的女子怀里抱着的居然是歧悦时,他不由大惊失色,慌忙道:“姑娘且慢,待我通传!”说罢很快回身进城。

    顾徽道:“你快点!”然后低头冲歧悦道,“你待够没有!?自己下来!”歧悦果然还是不理她。

    几句话的工夫,便见城墙一侧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扇门缓缓由内开启,紧接着一名气度威仪的男子由城内出来,奇怪的是,他身后竟然无人跟随。他行至顾徽身前,眼神犀利地打量了她一番,越发严肃地看了一眼赖在她怀里的歧悦。

    “你是谁?”顾徽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语气就变得有些不客气。

    “在下歧弘。”他说话时一幅很严肃且冷冰冰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歧悦。

    顾徽用他方才看她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这个男子,笑了笑道:“久仰。我叫顾徽。听歧悦提起过你这位大哥。”

    歧弘微微蹙眉,道:“他怎么了?”

    顾徽明白他的戒备,于是挑眉笑答:“你不知道么?他兴许是饿了罢。”

    歧弘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徽,片刻后他对着歧悦伸出手去,却对顾徽道:“多谢姑娘。不敢有劳,请将二弟交与歧某即可。姑娘若不嫌弃,可于蔽府稍做歇息。”

    “哦,不用。”顾徽直接拒绝了他貌似的好意。虽对眼前人并无好感,却也不想一直抱着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于是她把歧悦交了出去。谁知,歧悦竟然避开歧弘的大手,翻身继续赖在顾徽身上!

    两人皆大吃一惊。顾徽气鼓鼓地瞪着他,歧弘一脸铁青,而他却罔若未闻地赖着,出神地望着她的脖子。顾徽忍不住嚷嚷了起来:“死歧悦!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到底想怎样!?”

    “这个……”一旁的歧弘忽然做了声,“姑娘息怒。既然……既然歧悦执意如此,就请姑娘随在下一道回府罢。”

    顾徽正想发飙,听见歧弘的话,不好意思地收了要落在他头上的手,道:“也好。不过……请快一点……”她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个神经质的样子!

    歧弘道:“姑娘想必亦不是寻常人,应该跟得上在下,请随我来。”说罢,一个纵身就退开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