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狐狸





故意不跟上,只隔得远远地看。不一会儿,白色的背影停了下来。风雪里,沉蔼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它问得很慢,“你确定能自己回去?”

    切!顾徽一拧头,不理它。于是,沉蔼又往前走,轻声自语:“想必是能。”

    顾徽看着它的背影渐渐要被风雪掩去不见,仔细瞧了瞧微亮的天色里雪地上尚未被覆盖的依稀脚印,一路小跑了出去,只是,还和沉蔼隔着小小的距离——虽然她不识路,可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回到山洞,天都亮了。顾徽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有点想睡回笼觉。沉蔼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自从确定她不是真正的玉珠后,就对她越来越恶劣!顾徽狠狠瞪它一眼,“你看什么?”

    “你还没睡足?”沉蔼悠然答道。

    “是又怎样?”顾徽又拔高了声调。“今天不动身?”“怎么可能!?”顾徽一头扎进草堆里,“正是因为要上路,所以一定要睡饱!”

    沉蔼没有答话。“你不满意!?”顾徽撑起一颗头瞥它。沉蔼轻轻哼了一声,在洞口蹲下,拿背对着她。顾徽见它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不再计较,满足地吹出一口气,倒头就睡——没办法!起得太早,就会这样精神不济。而沉蔼隔了片刻,在听见她均匀绵长的呼吸之后,缓缓回首看着她的身影,独自看了很久,一脸波澜不兴的神情。

    天色更亮,雪轻轻地飘落,似乎小了不少。顾徽窝在草堆里,舒展四肢,睡得很惬意,忽然喃喃自语道:“涤素!涤素!钱!钱!”沉蔼被她一惊,墨绿的眸眯起仔细地瞧着她,见她伸出爪子在空中做抢夺状,然后往胸前一抱,满足地又吹出一口气来,这才沉沉地睡死过去,还带着一脸欢喜的笑意。沉蔼看得哑然,起身走到她身前,细细地打量了她的睡容,然后似笑非笑地叹了气,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转为严肃,若有所思地在一旁坐下,出神地望着洞外连绵不绝的雪絮,久久不动。顾徽睡饱醒来,就看见沉蔼的背影,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沉蔼的肩头一颤,回头看她,言语居然没了往日的流利,“我……”“你什么你?”顾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坐在洞口吹风淋雪的,不冷啊?”

    沉蔼摇头。“可是我冷!”顾徽缩成更小的一团,“一定是血糖又低了!”“怎会冷?”沉蔼毫无动容地答道,“你有毛,不会冷。”“我就是冷!”顾徽最讨厌听这样它讲真话,“我饿了!”血糖低等于饥饿,等于要吃烧鸡——这一点想必沉蔼已经十分清楚,所以它立即起身。不过这次它走到洞口望了望天,却又折了回来,低头看躺在碧草堆里懒洋洋的顾徽。“又怎么了?”顾徽抬起一只眼皮看它

    “上路。”沉蔼的话秉承了它一贯简洁的作风。“不要!我饿了。”顾徽翻了个身。沉蔼沉默片刻,气势凛人。顾徽扭头看它,“干什么?”“上路!”沉蔼原来还是个会讲第二遍的主。顾徽打了个呵欠,“你改变主意了么?”

    “什么意思?”“不是说会无条件养我?”顾徽哼了一声,“雄性动物果然都不可信!”

    “……”顾徽瞧着它绷紧的脸,只是如春风般地微笑。沉蔼终于转身道:“我不会一直都在。”顾徽一惊,问道:“你要去哪里?”“不管去何处,都不可能一生陪着你。”沉蔼开始往外走

    “当然不是我!”顾徽追了上去,“玉珠呢?若是玉珠也不行吗?”沉蔼并未转身,却有轻轻的笑声自前方传来,它道:“不行。”“为什么?”沉蔼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她,“想学法术么?”“想!”顾徽当然高兴,不过还是有一点不安,于是纠缠着问它,“为什么要教我?”

    “不想学?”沉蔼仍旧不正面做答。“当然想!”顾徽终于明白它不想说也不会说,便道,“你愿意教,我当然想学!”

    “好。”沉蔼这才回过头来看她,眼角含笑,“想不想变做人?”顾徽被它的笑晃得头有些晕,木然地点了点头,惊醒后又立即问道:“为什么要先学变人?”

    原以为沉蔼不会解释,这一回它却道:“不是要去人类的城镇?你喜欢用狐狸的身体在城中出入?”顾徽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幅血淋淋的狐狸剥皮图,她哆嗦了一下,立即嚷道:“我学!我学!”

    “好。”沉蔼似乎开始喜欢微笑,一笑自然妖娆。
第7章  故使侬见郎(一)
    呼咻——变美女!

    呵呵。顾徽望着铜镜里的脸颊得意忘形地傻笑,肩头不断抽动,然后回眸一笑,便问沉蔼,“好不好看?”“嗯。”沉蔼含混地应了一声。

    “嗯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你原先长什么样子?”

    沉蔼就是这个死样子——永远不懂得顺迎她的心意说好话!这还算只狐狸吗!?顾徽见唬弄不过,气呼呼地答道:“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哦。”末了微微上扬的声调,“这样啊。”

    “哪样?”真想掐死它!

    沉蔼淡淡道:“一般罢。”

    “你、你、你……”顾徽忍住一脚飞去的冲动,一咬牙转过身去。

    “顾徽……”沉蔼的声音有一丝犹豫。

    这很难得。顾徽以为它有什么新的见地,立即道:“什么?”

    “尾巴。”

    “唔?”顾徽一头雾水,“什么尾巴?”

    沉蔼视线一转,落在她腰际以下,“你忘记了把尾巴藏起来。”

    顾徽低头见褥裙下一条长长的拱痕,一阵抓狂,飙道:“干你屁事!”沉蔼脸色一沉,“你说什么?”顾徽气极了,“我说不学!不学了!滚蛋去吧!”沉蔼居然平静了下来,轻声对她说:“熟能生巧,只要再练习,你应该可以做到。”

    “你干嘛非教我不可?”

    沉蔼微微一笑,道:“我说过,不会一直陪着你。”

    “为什么?”

    “你日后会明白。”沉蔼道,“我们若不是因为玉珠,本就是路人。”

    顾徽怀疑它说这话是有些故意,不过它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确实不能想明白,所以也就爽快地答道:“随你吧,我也不喜欢总是依赖别人。”

    “顾徽。”沉蔼忽然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啥事?”她迷惑地望着它。沉蔼语重心长地叮咛:“记住,变成人形后千万不能沾酒。有些人也不能太靠近。”

    “为什么?”“会变回原形。”

    “哦。哪些人不能太靠近?”她本来酒品就不好,所以不可能沾的。沉蔼看着她,目光渐渐凝重,墨色洇成一片,“日后遇见,会提醒你的。”

    “嗯。谢谢你。”顾徽不知它想到了什么,只感激地粲然一笑。沉蔼本在沉思,忽然见了她的笑颜竟然有一丝动容,沙哑着嗓子问道:“谢我?”

    “对呀!”顾徽走到它跟前,俯下身子凑到它尖尖的哕前,愉快地答道,“遇见你之后,我就总在想以前老师教过的一句话: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知道什么意思吗?”

    沉蔼想必是不通诗书的,一脸茫然,不过流露的程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顾徽面对着沉蔼脸上诱人的迷离神情,管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脸颊,笑道:“就是说,我虽然很倒霉来到这里,又凄惨落魄地变做一只狐狸,不过,幸好老天爷还让我遇见了你。所以,一定要谢谢你!”

    沉蔼看着她的手,墨绿的瞳有流光轻转,许久之后,才平静地答道:“也许,你应该遇见的,不是我。”

    “怎么会?”顾徽一个劲儿地摆手,“那是我的真心话,好不好?虽然你只是一只变不了人的狐狸,我还是很感激能够遇见你的!”

    沉蔼的眼角好不容易终于又溢出一丝笑意来,“你总是这样直接么?”

    “我一向有啥说啥的!”顾徽拍胸脯拍得自己都痛起来了。

    “所以常常犯傻。”沉蔼的语气居然有一抹子调侃的味道。

    “哪有!?”顾徽直嚷嚷。

    “该动身了。”沉蔼适时地打断了她的叨叨,“午时一过,天黑前到不了镇上。”

    这一句果然很有效。顾徽立即转身往外,“唉呀,怎么不早说?”

    “顾徽,”沉蔼在后面呵住她,“尾巴藏好。”

    “耶?”顾徽这才记起,回头一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于是从头再变一次,藏好了狐狸尾巴。

    雪原要比想象中的大很多。他们往北走了很久,却还是在白桦林中打转。

    顾徽看着左右一成不变的斑驳树影,蓦地蹲了下去,赖道:“不走了!”沉蔼闻言回头看她,道:“你又怎么了?”

    “走很久啦!”顾徽不由拔高了声调,“你确定是这条路?不是玩儿我吧?”沉蔼凝神想了想,环顾四周,墨绿的眸深邃了起来,又沉默了一会,才答道:“你呆在这里别动。”

    “耶?”顾徽正在奇怪,就见沉蔼小跑着往右侧的树林深处去。“沉蔼!”她又扯开嗓门叫它。沉蔼回眸呵住她:“顾徽!不要添乱!”顾徽气鼓鼓地撅起嘴,嘟囔:“哦——”沉蔼这才转身继续前行,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她。顾徽冲它乖巧地挥了挥小爪——她可没有乱来哦!

    可是,沉蔼犹豫片刻,却出乎意料地道:“过来。”顾徽指着自己。沉蔼又道:“过来。”于是,顾徽欢天喜地地上前,跑到沉蔼跟前就笑问道:“又改主意了?”沉蔼淡淡道:“你不识路,除非我回来,你如何脱身?”“切——”顾徽不屑,可心里却不骗人地暖了起来,因为察觉沉蔼的话怪怪的,所以问它:“有危险么?为什么说可能回不来?”

    沉蔼平静地看着她,眼角却微微一颤,道:“你还不算太笨。”“还好吧。”顾徽假装迷糊的样子,冲它眨了眨眼睛。

    沉蔼唇角上扬,眉眼舒展,解释道:“林中有人布阵。”

    “哇!”

    沉蔼无奈道:“这算是什么反应?害怕?或者,我更应该理解为期望?”

    嘿嘿。顾徽干笑,“不是很有趣么?”

    “你一直这样么?”

    “怎样?”顾徽不明白。

    沉蔼吐出一口气来,顿时升起一团白乎乎的雾。顾徽出神地望着那团竟然很久才被风吹散的白雾,听见沉蔼在笑她:“该说你勇敢,还是蠢笨?”

    “诶!说什么呢?”顾徽尖着嗓子。

    沉蔼那双漂亮的眸流光异彩,正对着她,唇边缓缓升起一朵小小的笑花,妖异无比却又温和之极。顾徽看得不由呆了。

    沉蔼继续笑着,“有这么好看么?”

    “嗯。”顾徽木讷地点头。

    沉蔼却道:“我不过是一只变不了人类的狐狸。”

    “没关系的。”顾徽诚实地答话。

    沉蔼笑得更加好看,眼角神采飞扬,“若不是陷入阵法之中,和你这样闲聊也不是不可以。”

    “哦。”顾徽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鼻尖,道,“你说阵法?”

    “嗯。”沉蔼正色望向林中,“但,不是为了我们。”

    顾徽听着它口中的“我们”,耳朵仿佛一根丝线被轻轻一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她看了看沉蔼又觉得这种念头有点不妥,于是尽量沉稳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为了……唔……为了我们?”

    沉蔼看她一眼,装做不知情道:“是那些人类。”

    顾徽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了雪地里有几道缠斗的白影,若不是她变成狐狸之后眼力大好,加之沉蔼指点,还真得看不出来。“我可不可以去看看热闹?”尽量问得小心翼翼。

    “你?”沉蔼瞥她一眼,果然又敛去了笑意。

    “我是狐狸嘛!他们一群人打成那样,难道就是为了引我们出去?剥两张雪狐皮!?”头一次觉得变成狐狸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沉蔼似乎越来越好说话,“只许看。”

    “遵命!”顾徽蹲得笔直,抬起右边小爪行了礼,便变回狐狸样子,追在沉蔼身后悄然无声地靠了过去。

    很明显的,两队人在打架,并且是典型的以多欺少。顾徽对打架没有多大的兴趣,倒是很雀跃地拉了拉沉蔼,“你看!那个男的长得很不错哦!”沉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顾徽听出它的敷衍,急忙解释道:“不过,比起沉蔼就差点儿。”沉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四目对望。

    “你生气了么?”

    “没有。”沉蔼口气冷淡。

    “他真的没有你好看!”

    “……”

    “好吧,我承认这不能比,你们长得又不一样。”

    “……”

    顾徽感觉越描越黑,又道:“你也说我长得很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