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沉月





姜二两,远志一两,吴茱萸二分,川椒三分细细研磨制成人参散,分三服,以温酒服之,最补胃虚寒之症。”略顿了一下,见太后不语,便继续道,“若服时呕逆不入腹,则先以甘草三两,水三升,煮取二升服之,然后再服人参散,不出月太后凤体定可大安。”
    淳宁想了想,才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哀家便信你一回。”
    垄月连忙伏地叩谢,而后跟着一名内监到外殿开方拿药去了。
    果然,垄月的药方甚有奇效,只半个月,淳宁太后便除了胃寒气虚之症,兼又听说前儿个得的药膳方子亦是出自他手,直赞他医术高明,虽年轻却颇有潜力。垄月又趁机给太后进了几帖美容驻颜的方子,更博得淳宁的好感,一时之间,垄月在后宫中名声大噪,各宫妃嫔纷纷争相请他诊脉,他也因此多了在后宫走动的机会。
    因杜垄月医治太后恶疾有功,且体恤旧臣遗孤,嘉陵特下旨将其迁升为太医院院判,与陆士齐共同辅佐张院使,另又将太常寺少卿之女名惜悦者赐予垄月为妻,并将杜家老宅仍赏还于他,令他择日完婚。
    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十八,沉寂多年的杜家老宅一时宾客盈门。听说,婚宴上除了垄月那刚接回来的老娘状似糊涂的嘟囔了几句新娘子不如幼时好看之外,皆是一片欢喜庆贺之声。
    垄月歇完假回来的第二天,刚走入太医院,便接到后宫娘娘身体不适,请他亲自前去请脉的消息。
    “是哪一宫的?”他将随手拿起的药包放回架子上,拍了拍手上的粉末问道。
    “回院判大人,是翊萱宫的汐贵人。”小药童神色谦恭。
    “嗯?”他停下正在拍打衣襟的手,抬起头呆了片刻,整了整官帽道:“你去回禀贵人,说我正忙着,请其他御医应诊也是一样的。”说完径自去了值房,碰了本书看着。
    那药童挠了挠头,只得去了,不多时,又返了回来:“汐贵人说‘知道了,本不敢劳烦杜院判,只是这病非院判亲诊不可。’又让我回来找您。”
    杜垄月埋首书间,头也未抬,只道:“你再去一趟,就说请贵人自重身份,我朝没有院判品级亲给贵人请脉的先例。贵人想是僭越惯了,那就等陆院判回来再去帮贵人诊断吧。”
    “真这么说?”药童见这话颇重,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我不敢,怕不会打杀了我。”
    “你去吧,保证无事。”垄月对他笑笑,继续看书。药童将信将疑着去了。又过了片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让你办点事怎么这么磨磨唧唧,这次又是怎么……”后半句话垄月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进来的人不是药童,却是今天一再请他过去又一再被他拒绝的汐贵人。
    “既然你让我掂量自个儿的身份,请不动你,想想我只好自己来了。”再次面对这个曾让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清荷嘴上镇静,心内却一直在打鼓。
    “贵人来这儿做什么?”垄月将手中药典放下,以手抱臂看着她,“这儿都是药的腌臜气味,小心熏坏了贵人。”
    “你一定要这样与我说话么?”清荷立于门口,静静地回视他,眸中带着些许无奈。
    “是臣漏了礼数。给贵人请安。”垄月从案后站起,毕恭毕敬地给清荷见了一礼。“这样,贵人可满意了?”
    “你……”清荷别过脸去,眼圈泛红,“你若恨我就直说,何必这样挖苦于我,给我心上撒盐。”
    “贵人又在说什么疯话了。”垄月偏开视线,不耐烦道,“看贵人这般模样,似乎并无何病痛。贵人还是请回吧,莫要等旁人回来,玷污了贵人名声。”
    “呵……”清荷轻叹,“我在说什么你很清楚,否则你为何不敢看我?”
    垄月将目光转回,瞪着她:“臣只是遵守礼制,并没有做亏心之事。倒是贵人,一而再地将其抛诸脑后,大方得很呢。”随即轻蔑一笑,“这点,我夫人可是拍马都抵不上贵人。”
    清荷胸口一滞,强作笑容道:“还没恭贺杜院判高升及新婚之喜。”
    “多谢贵人。杜某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别无所求了。”垄月面有得色。
    清荷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傻傻的跑来是个天大的错误,自己简直太幼稚了。她闭了闭眼,心中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突然垄月在身后叫住了她。
    “汐贵人就这么走了?”
    清荷疑惑转身,目光落在那张仍带着笑的脸上,心里抽了一下。
    “贵人不打算送点贺礼么?”见她茫然,垄月好心提点。
    “我出门仓促,没带什么……”清荷喃喃道。
    垄月却冲她抬了抬下巴:“我看贵人头上那支簪就不错,不如送了我吧,我回去给夫人戴着玩,也是贵人的一片心意。”
    清荷闻言心头一沉,今日本打算逼他承认的,因此特意戴了那支如意点翠来,呵,没想到他竟想要回去,看来他果然是在装!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唯独这支簪不行。”主意已定,她出言回绝。
    “为什么?”
    “因为它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
    “……若是我执意要呢?”
    “呵,难道你还强抢不成?”清荷平静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个?”
    垄月显得有些烦躁,开始在屋内转圈踱步,这回轮到清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片刻后,垄月停下脚步,看着她道:“那是我爹赠与我娘的家传之物,我年轻时不懂事,随意赠了人,而今有了正妻,理应交予儿妇传承。请贵人归还。”语气异常坚决。
    清荷呆呆地望着他,半晌回过神来,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请贵人归还。”垄月不接她的话,只坚持要回银簪。
    清荷将那如意点翠自发上拔出,掂在手中看了又看,幽幽道:“还你也可以,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垄月不吱声,算是默许。
    “你为何一别杳无音信?是否真的坠了崖?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又为何不认我?”清荷话音未落,眸中已然莹润。
    垄月别过头去,道:“给你那封到达德州的信寄出没多久,我便在山中路遇一帮劫匪,抢去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我为了逃命慌不择路,结果坠下山崖。幸好那山只是个不高的土坡,我只受了些伤,性命无碍。后来在山脚下得遇一位云游医治好了我,见我因错失考期而灰心丧气,又有些才学,便推荐我至京城找他的徒儿——就是太医院的陆院判,于是我凭借着在祖父那得来的药理顺利入了太医院就职,就这样。
    “我在这落脚之后,也有想过告诉你一声。可是我那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生药库副使,我要的是让我杜家能够重振门楣,光宗耀祖!于是我只好先努力向上爬,就渐渐将这件事情忘记了。直到有一天有同乡自洛阳来,大谈你被皇上带入宫的事,我才知道原来你就近在咫尺。可事实上,却比天涯更遥远。”
    杜垄月扭过头看着她:“既然如此,你说有相认的必要么?何必徒增痛苦。”
    清荷已是潸然泪下,将簪子扔给他,转身跑开之前她哽咽着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过真心吗?”
    “那时候只是年少不懂事,我愿意做出补偿,你说你想要什么?哦,我忘了,你是皇上最宠爱的贵人,想要什么没有呢?我又算……”眼看着清荷掩口跑了出去,垄月才停了口,将方才那副轻蔑神色换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正文 粉面含香染桃红
    
    那次碰面之后,清荷回去大病了一场。
    她没有想到让自己一直以来无法释怀的事,在他看来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所有的思恋与等待,都被他轻轻带过,化为了一场幻影。
    原来,这出戏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扮,一个人唱,一个人沉醉。
    她原以为会是一出《凤求凰》,谁知却一不留神变成了杜十娘,无人可诉,只有将所有的苦与怨,统统沉入心底。
    他胸中自有丘壑。依稀记得在家时哥哥曾这样提醒过自己,却为何现在才明白个中滋味?呵……她只觉满嘴苦涩。原来在他心里,只想着仕途前程,何曾有过自己一丝半缕的影子,枉自己曾为他那样自责与坚持,她只觉得不值。郁结已久的繁重心事骤然被粉碎,轻飘飘地四下纷飞,让她心里瞬间空了。
    ……
    转眼已是初冬时节,宫中各处都在洒扫整理,置备东西准备过年。
    腊八节这天,从蓉一早捧着一个食盒从外面回来,进门看到清荷正立于窗前发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劝道:“主子,已经入冬了,您身体又刚好,别尽站在这儿吹风,小心着凉。”说着将清荷搀扶到桌前坐下,取出食盒中的瓷碗递给她,“今儿个过节,这是御膳房进给各宫主子的膳粥,颐妃娘娘命人给您盛了一碗送来,主子快趁热吃吧。”
    清荷淡淡一笑,伸手接过来却没吃,只用调羹轻轻搅着碗里的粥,上好的贡米混合着各种豆品,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她想起了在家时,每到腊八节,娘总会一早将精挑细选出的红枣、核桃、芸豆等等与香米同煮,亲手熬出一大锅香浓的腊八粥。她和哥哥一墨必定会早早趴在灶台边守着甜粥出锅,争着喝那第一口,而每次都是她胜出,还无比骄傲地向爹爹炫耀。现在想来,那只是娘的偏心与哥哥的谦让吧。
    离家只一年,怎么就好似已是一生呢?清荷眼圈又红了,将粥碗轻轻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主子,您怎么不用?”从蓉见清荷不吃,问道,“可是不合胃口?”
    清荷摇摇头,答道:“不是。今儿个过节,横竖我也不出门,你没事去看看你妹子吧,姐妹俩也算团聚下。”
    从蓉笑道:“谢主子恩典。正是呢,还有话没和主子说。方才颐妃娘娘派人送粥来时说,娘娘请主子用完早膳就过去说话。正好奴婢陪主子一起去,也顺便瞧瞧妹子。”
    清荷点点头道:“陪娘娘说说话也好。你收拾一下,咱们就过去。”
    从蓉答应着将桌上东西收了,又帮清荷整理了一下服饰,只见清荷身穿一件如意云纹衫,下着曳地烟水裙,裙角缀一朵半开芙蓉,头上绾了一个飞云髻,收拾停当后二人出门。
    来到翊萱殿,颐妃刚好用完膳,笑着让清荷坐,早有人奉上茶来。
    “妹妹近来好些了罢?瞧气色比前些时候好看多了。”颐妃笑容亲切。
    “劳娘娘惦记,已然无碍了。”清荷欠身答道,“因身上不好,有日子没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勿怪。”
    “瞧你说的,本宫又不是外人,怎么会和你计较这些。”颐妃似嗔怪她一般,“何况你身子不好,就该好好养着,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本宫也没法交代。”
    清荷有些尴尬,只好垂首不言。
    颐妃笑道:“皇上待会儿要颁节赏过来,今年的赏可与往年不同,妹妹定然欢喜的。不过本宫先要卖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清荷浅笑,左不过又是些珠钗玉饰罢了,除了逢年过节按品颁赏之外,间或有妃子可额外获赏,昭示着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与别不同,因此这些久居深宫的女人们总爱暗中攀比,都期望自己能成为那最特别的一个,殊不知,越特别就越危险,这一点,清荷已然深有体会。
    因此,她只与颐妃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并不甚在意。倒是颐妃时不时地引颈而望,在等着什么。大概两柱香的工夫,侍女从蕊才自外面急急入内,偷笑着瞅了清荷一眼,方才回禀说:“娘娘,人来了。”
    颐妃合掌笑道:“可算来了,快请进来。”清荷也忍不住笑了,顺着她的眼神望向门口,看看到底是什么赏。
    片刻后,门外出现两个女人的身影,看身材像是一老一少,皆按品妆扮了垂首跟着从蕊走进门来,盈盈走至颐妃面前行礼。
    “四品布政使夏门沈氏携媳上官氏给颐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随即又低眉转向清荷,“给汐贵人请安,贵人吉祥。”
    清荷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瞪大了双眼指着两人张口说不出话,指尖微微发抖。她重又仔细看去,自己没听错,那眼前四品诰命恭人妆扮眼圈泛红的妇人可不就是娘?这……她这不是在做梦吧?娘怎么会进宫里来?再看旁边那个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却有些眼生。
    确信这不是梦后,清荷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能见哥哥一面已是不敢奢求之事,如今竟见到娘站在面前,怎还压抑得住?那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只碍着外人不敢扑过去。那臻蓉也是强忍泪水,劝道:“娘娘驾前,贵人莫要失仪。”
    “恭人莫疑,在本宫这里无碍的。”颐妃在上首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动容,以帕拭泪,叹道,“妹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