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沉月





惩治他人。奴婢希望越低调越好。”
  嘉陵看着她,眸中露出探究的神情。这个女子,还真是有些不同寻常。
  “好吧,朕答应你。你等着朕的消息。”

  风雨欲来独凭栏

  “啪!”
  慈安宫内,淳宁太后气咻咻地在内殿中踱步,倏地一拍身旁的黄梨木镂刻翘头案,指上的琉璃护甲被她的力道所震,竟然裂开了细碎的缝。她看也没看,厉声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把皇帝引过去的?”
  众人均垂首缄默不言,只有下方跪着的小太监硬着头皮回话道:“回禀太后,太后严命,谁敢在皇上面前提起……”
  淳宁微微眯眼,轻哼了一声:“那个不孝子还在外面?”
  “是……皇上已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小太监已然开始哆嗦。常跟着太后的人都知道,淳宁这下是动了真气,都怕一不小心触到了霉头,当了太后迁怒的靶子。
  “居然又来这招!哼,年轻的时候为了丽妃那个狐媚子就这么跪过,那时候哀家当他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还是这个样子!小喜子!”淳宁回首一指角落中立着的人影,甩手道,“他们都是点儿废物,你去给哀家把皇上劝回去!就说哀家现在身体不适,歇下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奴才遵旨。”首领太监郭进喜从角落的暗影中向前挪了几步,应声答道,转身出去了。淳宁太后扶额坐下,仍觉胸口憋闷。她重重地呼了口气,刚接过茶盏吃了几口茶,便见他又转了回来,问道:“可劝回去了?”
  “回太后娘娘话……皇上刚一看见奴才,就跟奴才讲‘什么都不必说了,母后不见朕,朕绝不离开’——奴才无能,请娘娘降罪。”郭进喜也甚为无奈。
  “怎么还是这么个犟脾气……”淳宁太后无力地叹了口气,伤感道,“他就不想想,若婷那孩子才走了几天,他就要接那个罪妇回宫,他这么做别人会怎么看?他又怎么对得起若婷……”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也带了几许哽咽。
  郭进喜见状,连忙劝解:“太后对孝贤皇后的拳拳挚爱之情,实在让人动容,可是太后娘娘也要当心身子,切莫过于伤心。若让皇上知道您又因思念孝贤皇后而伤了身,怕会愧疚得很。”
  “呵,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在他眼里碍眼得很了,哪还有什么愧疚不愧疚。要真愧疚,就别在这个当口儿做这种事!哀家没杀了那个罪妇已经是看在皇帝面子上了,她就该在寺院里终老,居然还想回来?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淳宁恨恨地说道。
  郭进喜眼珠一转,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淳宁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其实依奴才看来,太后娘娘倒不如顺了皇上的意思,将那个人接回宫来。”
  淳宁立即瞪了他一眼,啐道:“呸!胡说什么!那个祸害害死了哀家的孙儿,哀家怎么能接她回来?她最好想也不要想!”
  “是……太后娘娘说的对,但是您想想,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皇上已然铁了心要接回来,而您又坚决不准。奴才愚见,奴才觉得一来,母子俩为了这么个女人僵持着,生了嫌隙,太不值得;二来——”他近前低声道,“二来,皇上既然心里有她,两人未必不会私下见面,如此一来,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些。娘娘您说,这可在理?”
  淳宁太后显然被他的话说中了心思,沉吟片刻,哼道:“你说的倒不错。哀家就将她安顿在慈和宫,看她还如何近得了皇帝身!”话虽如此,到底有些犹豫,“可是哀家这么提出,皇帝会答应么?”
  郭进喜笑道:“太后放心,皇上必定应的。奴才以为,这突然提出要接回宫,不会是无风起浪,必然是那一位主动要求回来。既然她要回来,那就不得不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
  “既然这样,那你就赶紧把皇帝请进来罢。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郭进喜说得没错,清荷听到这个安排之后,并未提出任何异议,相反地,倒是觉得心中安稳许多。太后的用意她看得很明白,无非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底下严加看管,虽然难免不会吃点苦头,但总好过住在别人宫中。若是住到颐妃处倒还罢了,若要被安排到重华宫,那才真正是煎熬——她没忘记是丽妃的成功陷害才导致自己今天这步田地,而且,是丽妃害死了令容华!只这两样,她就无法勉强自己再对着这个人笑。
  嘉陵二十三年深秋,在众人的猜忌与揣测中,侍妇夏氏清荷再一次踏入了这座巍峨的宫殿。在进入宫门之前,她瞥了一眼那宏伟的宫墙,想起了三年前自己离开时的情状,不由自嘲。如今,她还是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任由别人欺负而不懂得还手。温室的蔷薇再娇弱,也会长出让人望而生畏的尖刺。为了早日找到她的孩子,她必须尽快攀上权力的高塔,斩断一切阻碍,哪怕搭上性命——不,她要活着,为了景珏。
  ……
  一连几天,太后都没有召见清荷,连清荷自己主动前去请安都被挡在了门外。若问原因,倒也怪不得太后,而是那些个在门口侍立的小鬼儿实在难缠。这宫里的人有几个不是势利眼?尤其这些看门传话的,平常因职位低微,总被人呼来喝去,这一朝抓住个行使权力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况且知道主子不喜此人,便更是嚣张,张口就要二十两。
  清荷清苦几年,囊中羞涩,别说二十两,便是二两,此刻也是拿不出来的。于是便试图与之商量,那太监门子见她无钱打点,讥笑道:“不是咱家说话糙,按例,你的身份是没资格面见太后娘娘的,咱家是见你心诚,已经算通融了。可如若无钱,你还是趁早回去吧,咱家可不能白冒被主子掌嘴的风险。”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从蓉气不过,与他顶了起来,“好歹我家主子也是正八品,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主子,居然敢‘你’啊‘我’啊地称呼,成何体统!”
  “哟!”那太监一副不屑的神情,“敢情跟咱家讲规矩。既然这样,你家主子还没说话,你当丫头的倒是伶俐,那你又守的哪门子规矩?切!”
  “你——”从蓉急得脸都红了,刚要继续辩驳,被清荷伸手拦住。
  “这位公公,不知名姓不敢称呼。既然太后娘娘身子不适,我便不打扰了。方才我的丫头不知礼数,出言莽撞,还请公公莫要见怪。”说着福了福身,转而向偏殿厢房走去。
  那门子见没好处可捞,也“啐”了一声进去不提。
  “主子,您不给太后娘娘请安了?”从蓉连忙追上来。
  清荷摇摇头,道:“不去了。刚才那太监说得对,我本不该无诏擅入的,还是等太后娘娘宣召吧。”说着看了她一眼,道,“你方才太性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这次回来定然险阻重重,要谨慎低调么?如果我方才不拦着你,再吵下去,传到太后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从蓉脸刷一下白了,显然,她此刻才想到。从蓉满脸惭愧,认错道:“奴婢知错了,请主子责罚。”
  清荷叹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其实也不能怪你,在外头呆的久了,连我都觉得重新适应这里很不容易。可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更要谨言慎行,明白吗?”她继续道,“如今,咱们就在太后眼皮底下住着。虽然太后至今仍未召见,可咱们的一言一行太后都清清楚楚,你平日做事要更加细心。”
  “奴婢知道了,奴婢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
  清荷点点头,默然半晌,轻声道:“太后此时不召见我,恐怕是为了淑容皇后罢……”
  从蓉一怔,想起太后对已故皇后的疼爱,不得不赞同主子的猜测。六宫之首去了没几个月,便又将曾经的宠妃接了回来,换做谁,恐怕都不会不暗自揣度皇上的意思。如今,唯一能有分量与皇上抗衡的,只有太后。因此太后才加倍冷落她,意图安抚后宫,将众人的揣测灭于无形。
  如今的后宫,比之三年之前,更加复杂了不知多少倍。只因为,众人均虎视眈眈的那个位置,尚且空着。
  那些品级较低的自然没有资格争夺,而位份最高的惠妃虽育有皇子,却一向低调,并未显露出想沾染的意思。在她之下的便是苏、万二妃,两宫素来明争暗斗,已是众人皆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却将后宫重权交予她二人共同掌管,让人心生猜忖。
  尽管不得不说皇上这招是有意平衡二妃的势力,可终究,万丽妃的家世要高于苏颐妃,她可是户部尚书之女!而那苏雅凝不过是个布政使的女儿,还是庶出,哪有她家世显赫。因此,万绮静在宫中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但她心头也压着一块大石,便是苏雅凝除了五皇女景璇外,又诞下一位皇子——七子景馊盟昭拍侄嗔艘徊惚U希负跤胨凭?br />   谁知,宫中形势尚未分明之时,又接回来一位,这位还曾是皇帝的宠妃!虽然她现在的品级压根就与那个宝座搭不上关系,可难保皇上不会重燃旧情,那时,只消皇上一句话,她便能与二妃相抗,届时鹿死谁手,还真是尚未可知……
  重华宫内,半倚在贵妃榻上的万绮静不由皱紧了眉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玉莲幸得臂膀倚

  “太后娘娘您才好些,慢点走,让奴才搀着您。”郭进喜卑躬屈膝地走在淳宁太后身侧,一脸谄媚地将自己的左臂殷勤送上,与之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淳宁很满意这个老奴的眼力劲儿,伸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慢慢踱着步。
  前些日子,重阳节刚刚过完,淳宁便毫无预兆地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涕泪不止,折腾得一宫众人忙碌不堪。因陆士齐亦抱病在家,不得已,才又将久未看诊的太医院院判杜垄月找来,为太后请脉。杜院判仔细请过,道是秋雨寒凉,受凉所致。虽不是什么大病,却又较一般情况严重,便多开了几味祛寒的药物。几副汤药服下,加上宫人悉心服侍,太后的高烧果然退去,涕泪也渐渐止住了,只是还需调养一段时日。
  因她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心里嫌闷得慌,这今儿个才好些,便趁着午后和暖想着要到外面逛逛,可也不敢往远了走,一行人便慢慢地在慈安宫后殿的游廊里穿行,一边陪着太后说些闲话。
  “哀家这病也不知是怎么的,来得这么猛,好好儿的就病成这样。”淳宁摇摇头,叹道,“想是真的老了,一点儿凉气儿都受不得,往后啊,还不定得怎么着呢。”
  郭进喜连忙呸道:“娘娘这不是好好儿的,说这些个不吉利的做什么。依奴才之见,娘娘身子骨康健得很,元气又足,又有祖宗福荫庇佑,定然长命百岁,无痛无灾。”
  淳宁太后笑骂道:“看把你舌头滑的。你这话虽然说得好听,可哀家这把老骨头自己知道,年岁越来越大,受不得冷也受不得燥,些微有些不适,这病啊痛啊的就都缠上了,免不了啊。”
  郭进喜陪着笑,小心翼翼扶着太后,缓步向后园假山旁的一座八角亭走去。身后的几名宫女极有眼色,已有几人从假山后头抄捷径先一步绕了过去,将亭中的石桌略微掸了掸尘,安置好坐垫、茶水等物,便垂手立于亭外暂侯相迎。
  待郭公公搀扶着太后走入亭子坐在铺好软垫的石凳上,环绕陪伴的众人方才退至太后身侧侍立。因淳宁才大病初愈嫌繁重,故而并未穿戴何华丽衣饰,只着一身绛紫色苏绣滚边九尾凤袍,头上攒一支吉祥如意鎏金簪,那因病而略显苍白的肤色反倒让她显得年轻了许多。
  一场秋雨之后,这院子里的树枝子上,已经没剩了几片叶儿,有些光秃秃的。草地上东一摊、西一摊的积水反射着午后的日光,只有几只攒冬食儿的鸟儿仍然在坚持不懈地在草丛里翻找着。因今日无风,阳光仍足,淳宁便打算在亭子里多坐一会儿。她接过宫女跪奉的茶盏,揭开盖子看了看茶色,便将杯盏搁在了石桌上,偏头问郭进喜道:“今年的新茶都吃完了么?怎么今儿个拿了些陈茶出来?”
  郭进喜连忙探头瞧了一眼桌上的杯中之物,想了想道:“回太后娘娘话,官中配发的新茶上个月已经吃完了。不过前儿个丽妃娘娘想着太后该吃完了,便又派人送了些过来,奴才怕她们放混了,亲自收起来的。今儿个临时出来,奴才忘记吩咐她们一声,请主子恕罪,奴才这就去取。”
  “没想到却是她还惦记着哀家。罢了,你去吧,快去快回。”淳宁点点头,挥手让他去了。
  果然背人处不能说嘴,那郭进喜告退出来,才迈下台阶没走几步,便见一个身穿侧一品宫装的女人急匆匆地带着两个宫女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