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展谋杀案
医院的走廊里响起了广播系统的声音:梅医生——梅医生——梅力察医生,请到服务台。我想它应该是在呼叫梅理察医生,所以就来到服务台,服务台人员叫我接一通电话,是琴打来的。“理察……刚刚在公园里有人对我开枪。”
“真可笑,听起来你好像是说有人开枪打你。”
“我是这么说没错。就在公园里。不过我认为他要打的是队长。我带它出去透透气,你知道今晚是狗展决赛……”
“谁对你开枪的?”
“我不知道。灌木业挡住了,我看不到。我拖着队长跑到大马路上,叫了一部计程车。我想是有人要叫队长无法参加比赛。”
“通知警方——”
“我能跟警方说什么?”她说得没错。“理察,你能去狗展——嗯,照料一下事情吗?我会把票留在售票亭那里给你。”
最近因为狗展的事,我们俩有点小冷战,因为经过琴仁慈但不易动摇的观察后,她认定我的卡利蓝猎犬布奇,不可能会拿到任何奖章。
“你可以找别人来挑它的毛病。”她故作神秘地说。不过依她的看法,她认为布奇的腿就像烟囱一样,不是太胖就是太瘦;而它的毛色,不是太黑就是太蓝——总而言之,它不是只适合参展的狗。琴对队长很有信心,她认为她训练的那只卡利蓝猎犬一定会赢得狗展的首奖。
此刻我拉下脸说我会过去。琴挂上电话,我尽快巡视完病人后开车回家。
琴不是那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会害怕的女人。但另一方面来说,意图谋杀琴——或是队长——看起来太不可能了。
狗让我们俩在一起,却也几乎让我们俩分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是我的病人,她养的其中一只狗和她钟爱的老猫打起来了,每当这种事发生时,她总是充当和事佬,因此往往也变成是争吵中惟一受伤的一个,那一次也是如此。我大概是把治疗所需花费的时间给延长了。无论如何,我们开始常常见面。她父亲在她小时候就过世了,没留给琴和她母亲什么钱。琴告诉我她喜欢猫、狗和所有的小动物,而且了解它们就是她惟一的天分。当她慢慢长大,这个天分就变成她的工作;她和她母亲就在她们乡间的小屋开始做起养狗及训练它们的工作。刚开始时生意就不错,在琴接手负责训练狗及处理各种狗展后,她们的生意更好了。她的耐心永远都不会失去,队长是她训练过的狗里,第一只成功地通过所有必须的比赛、赢得各种奖牌的狗,这些奖牌保证了队长及琴的事业都将会达到巅峰。如果队长赢得今晚狗展的首奖,这无疑对琴的事业将是一项无上的光荣,因为海勒狗展是今年重要的几个大规模狗展里的一个。
我知道队长是柯萝丽太太的狗,柯太太住在琴她们那个村庄的附近,日子过得很优渥。她跟她先生柯瑞吉离婚了。柯瑞吉是住在城里的一个股票经纪人,他继承了一大笔钱。此外——除了琴认为队长比我的布奇好太多这件事外——我对队长一无所知,当然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解释有人会对琴——或者是队长——开枪。虽然我相信参加狗展的对手们的确会变得较激动,不过我不相信会有狗主人因此而杀人。
回到我的公寓后,我告诉苏基我要上哪儿去,苏基是帮我煮饭、洗衣、熨衣服及接电话的人,我拍拍布奇安慰它,告诉它它比狗展里的任何一只狗都好,然后再次离开,这次是到举行狗展的阿莫立。
整个阿莫立附近一片混乱、吵杂——计程车开进来又开走,当戴着珠宝、穿着皮裘的贵妇跟她们的护花使者(或者是一只狗,它全身的毛被梳得整整齐齐,贵妇人小心地带着她的狗前进,那种小心的程度就好比那只狗是被拴着的大英帝国银行)经过入口时,摄影记者的镁光灯就闪个不停。我的票果然在售票亭里等着我去拿,我进去阿莫立后发现里面挤得水泄不通,我的猜测果然不错,全世界的人的确都爱狗。
我买了一张节目表。一名招待员告诉我怎么走,我爬上楼梯,出来时是在一个包厢里。这是一个位在末端的包厢,最佳的位置,又没什么人坐。两个坐前排的女人明显正讲得很起劲,还不时看看绕着展览会场安静地行进的狗。另外有一个男人则紧靠着栏杆坐在包厢另一墙前排靠墙的位子上。
前排其中一个女人回过头来看到了我,忽然停住她一连串滔滔不绝的话,对我说:“梅理察医生?我是柯太太。琴叫我要留一张票给你。”她的身材颇庞大,又有一个厚厚的肩膀,她就这样松松垮垮地靠在她的椅子里。另一个坐在走道边的女人转过头来,柯太太介绍我们彼此认识。 “蓝小姐——梅医生,你知道——就是琴的朋友。”柯太太又转过头来。“我是在队长六个星期大时把它从蓝小姐的狗舍里买来的。”
蓝小姐穿着一套毛呢套装,戴着一顶皮帽及一双皮手套,看起来既时髦又庄重。柯太太的目光又回到展览会场。“哦,琴在那里。”
我坐在她们后面两排的地方看着琴。她真是值得一看——一头乌黑的头发配上如海洋般深蓝的眼睛,身材高挑,看起来美极了;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裙子,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色外套及一条围巾,正在检查一只可爱的蓝色画眉乌科力。琴那么有把握要我注意会场里的事,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因为有太多事,同时又没什么事是要注意的。
所以我就把目光转移到正在进入会场的狗身上,它们正走过事先被规定好的路径,我敢说在数千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暴力事件发生的。坐在我前方的两个女人仍旧一直在讲话——事实上,柯太太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在包厢另一端的那个男人也一直看着狗儿们。在第二项竞赛后,蓝小姐离开包厢一会儿,回来时带着两杯橘子水,她把其中一杯给了柯太太。就在第三项竞赛开始前,一个男人走下台阶,坐在我和她们之间,他碰了碰柯太太的肩膀,亲切地说:“嗨,萝丽。”
他年约四十五岁,满英俊的,她看起来当然不像他那样,他的衣着也很高贵。她转过头来说:“哦,柯瑞吉。”蓝小姐转过头来打招呼后,柯太太就介绍我。“这是梅理察医生——这是我的前夫柯瑞吉。”
我们彼此点了个头。柯太太说:“田径大赛快开始了。今晚每项比赛都很准时,因为电视正在转播这场狗展。”她转过头去专注地看着会场,再重新开始她刚刚跟蓝小姐的对谈,不过蓝小姐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柯先生把他的外套摺起来放在膝盖上,我突然觉得一阵不安。田径大赛——或是如同节目单上比较贴切的写法,开枪让狗开始活动——它是指枪,不是吗?
不过,琴不会在田径大赛中出现。事实上,不可能会有什么事发生的。一束束的玉蜀黍禾跟灌木丛已经开始被搬进会场。要不是这些玉蜀黍禾跟灌木丛是堆在木头上被服务人员搬进来,有规划地隔着一定的间隔放在绿地上,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伯那,伍德正朝着杜西纳山往上爬。一对长毛猎狗出现了,它们被一个穿着红色猎装的男人用一条皮带拴着,枪响了,所谓的“田径大赛”开始了。那声枪响听起来明显是空包弹。
我向后靠,在我又开始留意四周的事物前,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些猎犬们身上的颜色及精彩的表演给吸引住了。即使是柯太太都住口不讲话。所以即使是坐在我前面的柯先生有什么举动,我也没注意到。这个表演是那么吸引人,以致于当表演结束时,包厢内都没人开口讲话。
坐在包厢另一端的男人站了起来,他避开了坐在他跟走道之间柯太太的庞大身躯,改走一排排位子之间小小的空隙向外走出包厢。一时之间,我隐隐约约觉得他的脸看起来有点熟悉,可是又觉得在他身上有些东西看起来陌生而不大对劲。是他的衣服吗?可是他又穿着一件寻常的黑色外套跟帽子。他立即消失不见了,会场的服务人员出现把会场清理干净,我确定我一定曾经在某个时候在医院里见过他。
狗展平稳地进行,可是突然之间,我觉得空气中有一丝紧张的气氛。柯太太似乎整个人更往椅子里陷下去了,而蓝小姐则是坐得更挺直了,柯先生侧过身说:“快开始了,狗展的首奖快产生了。”
我的脉搏加速跳动。我向前倾,看到狗儿们进到会场里,就像它们不久前做的,每一只狗都抬头挺胸地走进来,然后是琴和队长走进会场。我必须承认队长是一只漂亮的狗,它走路时显露出来的优雅的确是令人不可置信,它方形的口罩已经被拿掉,好让它可以看琴的指令行进。柯先生又转过来对我说:“琴对那只狗做的训练真是令人惊叹。卡利蓝猎犬并不好训练——除非你是用一块二乘四体积的木头来训练。”
我说:“这你就错了,我自己养的卡利蓝猎犬就明白每件事。”
他给我一个迁就的笑容。“你看队长站的姿势!它真正想做的事是带头刺激所有其他的狗,好好地打上一架。”
队长的确像是在紧张地颤动着。一只杜宾狗也像是在沉思似地看着站在它旁边的一只沙皮狗。琴弯下身帮队长的胡须做了一下难以察觉的调整——我很讶异由于队长的牙齿长得很好,后来她看起来好像不过是在数她自己的手指——评审员绕着会场走,展开一场缓慢、漫长的评判。差不多就在那时候我察觉到在阿莫立里的人们开始好奇地轻声低语。然后我就看到他们在谈论的事。
别人跟我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在狗展里发生,我只能说它真的发生了。另一只卡利蓝猎犬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也加入了行进的队伍,得意洋洋地向前走。它大概比队长要黑一些,或许没有那么时髦,看起来可能还有点寒酸,不过它看起来却活得很快乐。我突然惊慌地站起来。那是我的狗——是布奇。
它真的了解每件事?它是不是下定决心要参加比赛,跟队长一决高下?在事情看起来仍茫茫然的那一刻,好像是有这种可能。然后布奇发现了琴,就很高兴地跳到她身上。队长当然有理由讨厌这样的事,于是它就冒冒失失地往布奇身上跳去,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布奇通常天性慷慨——除非是它被惹火了。
就在那万分之一秒,这就像是一场传染病疯狂地传遍了整个会场。我瞥见牵杜宾狗的那个人由于不是很小心地牵着他的狗,正被拖着满场跑。整个会场就像是涨潮一样发出吼声。牵着狗的人和裁判一面跑一面叫,还吹着哨子,有些警察很快地从入口处跑来,以为是里面发生暴动,蓝小姐跳了起来往楼梯跑去,我则跟在她的后面。
她知道路线,所以她就利用这些通道前往可以通到会场的跑道,会场上狗打架的声音传到通道里,引起很大的回音。我们俩却几乎同时抵达,因为我被吓坏了。布奇即使非常聪明,它也不可能劝服计程车司机载它来阿莫立。此外,它这时候进来也绝非意外。一到了跑道上,蓝小姐就一头钻进会场里。
我被一个发了疯似的服务人员挡下来,他正挥舞着扫帚打一只黑猎犬的背,不过明显地没什么用。我觉得我的脚踝被咬了一口,我把一只不过是这场传染病受害者的小哈巴狗抓离开,它温驯地停了下来,然后我就被戴着一顶时髦呢帽的苏基一把抓住。
他的手里也有一只手杖,眼里满是受惊的神色。“我不过是做了你叫我做的事!有个人打电话来说你要我带布奇在这个时间、到这个会场来,只要把它的皮带放开就——啊——”后来苏基自己也变得很紧张,他那份东方人特有的冷静已离他而去。他的帽子飞掉了,他用他的手杖打他身边每一样在移动的东西,其中包括一位评判,裁判忘了自己的身分也予以反击——当其中一名牵着狗的人被打到时,他没怎样注意地就还击,却反而不偏不倚地打在一名警员的下颔上。要不是那名警员抓住我的领子然后又尖叫一声把我放开,转而设法让自己脱离一只咬住他不放的大松狮犬,这场第二波连锁反应搞不好会一直延续下去。
突然之间很神奇地,人们跟狗开始整顿自己。我不是说秩序马上就恢复了,不过评判跟牵狗的人毕竟不是软角色。狗儿们开始被带离这场暴乱中:一名医生跟几位身着红十字制服的女孩子在会场的边缘很快地设立了一个紧急救护站。第一位上门的顾客就是那位揪住我领口的警察,他没办法把裤管卷起来,可是却也勇敢地拒绝把裤子脱掉。
当苏基、琴、蓝小姐及其他人终于成功地把布奇跟队长分开后,我才出现在这个仍是某些活动焦点的地方。令人讶异的是,这两只狗竟互相注视了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