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造地设
有几人想叫住他们问问消息,却又瞧出来不是什么好情形、不免踟蹰,这略一犹豫之间,便让他们给脱了身。
只剩高志远一口气吃了五六个饺子,觉得不对,一看四下,好些人瞅着他,默不吭声地……而赵永刚他们三个早不见了!
高志远逼上梁山,只好又说了一句:“刘辉住俩月也就出来了。”
却不是“回来”,也没提另外两个。
一干人等尽皆默然。低低的交头接耳之后,消息一圈一圈传了开去,每个人都知道了。
整个食堂里,两百来号人,一时间却是肃默一片,只剩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喧杂,听起来格外刺耳。
高志远说完,胡乱吞完盘里的饺子,也不管吃饱没,逃也似地走了。
他这一走,其他人很快有样学样,不一会儿散了大半,没散的也吃得快极了。
结果没几分钟,食堂里就剩下空桌子,收餐车那儿一摞摞的盘子,厨师班的人,还有侯政面前热气腾腾的半桶饺子——旁边那桶已经见底了。
侯政勺儿颓然一丢,连叹气也叹不出来了。
这年过得!
不管大年夜过得怎么样,日子还是流沙一般,一颗颗一天天,从指缝间逝去了。
简丹跟着爸妈上门拜年的时候,唐劲正邪火横生,看什么什么不顺眼。
除了韩青扬,人人绕着他走——又打不过!
侯政与杨队则默然整理了两个箱子:摘了领衔、去了帽徽的军装,私人物品,骨灰盒,烈士证。
烈士证上没有写真正的牺牲地点,也没有写真正的牺牲原因,只说是演习事故。
倒是追授的个人一等功,分毫不拉。
等到寒假还剩最后两天时,简丹已经写完了第一本书,备份封盘——这个假期里,她不出门的日子里,除了吃喝拉撒睡、一个多小时的调养与锻炼、一个多小时的学习,其余时间全用来工作。这样一天,能日产三万来字。加上之前一学期基本每个礼拜一天周末的累积,第一部小说一百多万字,至此结文。
与此同时,一中队正凑份子钱。
常友裕家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两人赚的加起来是他三倍,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胡崖松家里,是陕西农村,不算吃不上饭,但他爹娘他媳妇儿在地里一年刨不出几个钱,又有一个才两岁的儿子;他两个妹妹正读书,都是职高,全靠这哥哥供着。
他是长子。
家属每年有抚恤金,烈士遗属定期抚恤金。那学费,他们给出了——总不能让那俩小姑娘,就这么辍学!
但也不能一下子直接全给了。农村里往往不在乎女孩子,有点困难,保不准就给挪用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管不了那些,可他们在乎战友生前的心愿!
所以他们这边明码记账,开户头存了,一学期一学期地打过去。末了余下的再给那俩姐妹对半分,做路费出去打工也好,添嫁妆也好……尽人事,听天命!
另外几个中队,家里好过、手头宽裕的,也来出了点。不宽裕的,来了也被塞回去。
不过一中队是每个人都出。一百五十,月收入的十分之一左右。有能力的,多出点也成。
这钱没人不肯,哪怕最困难的几个。因为,正是有这个传统,他们要是哪天有个万一,也能闭眼了——很显然,这惯例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办公室里,杨队与侯政两人点钱记账。
唐劲耷头耷脑蹭进办公室,左边裤子口袋一掏,一百五,交了;右边裤子口袋一掏,五百,也塞给杨队。
侯政刚掏了六百,见状不由眼角一抽:你丫的跟我过不去是吧?!他比唐劲每个月多拿了几百,可他老婆随军,还有个女儿正上大学,手头紧!
不像唐劲,是条光棍。
杨队自然跟侯政一样,也出的六百;却不在意,谑然看了眼侯政,一指唐劲背影、摇摇头,慢条斯理记账。
侯政气过一下也就消了,也是摇摇头。
而唐劲压根不知道自己打了侯政面子。他掏完了钱,看了眼出款名单与那堆粉的绿的票子,跟给针扎了似地挪开眼,蔫头蔫脑,抽了筋的泥鳅一般,没形没状地走了出去,朝左一拐,消失不见。
没一会会儿,唐劲又从左往右,经过门口。
杨队“哈”了一声。侯政摇摇头,又摇摇头,而后到底“嗤”地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声气儿。
也算是笑了吧。
这些天来头一回。
然后寒假结束,就开学了。
简丹查询了一下商业小说的市场情况,额外看了看了网络VIP制度的发展情况,专心对付高考,渐渐加压加速,准备冲刺。
老营里则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训;同时,也开始了又一轮选拔。
五一劳动节休假的时候,简丹已经连着两回模拟考全校前三。
老营里的春训结束,选拔第一阶段结束,八个新人过关,新的老的一起全拉出去,跟兄弟单位对抗演习。
等到演习结束,选拔第二阶段随之结束,最后留下了六个新人。
老营。
在营房屋顶上环顾四面八方,绿葱葱的山,绿葱葱的山,绿葱葱的山,还是绿葱葱的山。
还好,五月的山花,烂漫如霞,也算是风景。
五月二十二号,傍晚。
日暮西山。
坐北朝南的一楼。一一零八号宿舍的门大开。
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地皮白给,而部队里的工程兵从来不小气。再说了,又不是那些地下设施,这二层楼的营房,盖起来不就一点红砖水泥吗?钢筋都用不了几根。还有,这儿这些人,个个兵王,不是军官就是军士,待遇本来就该比义务兵好!工资他们管不了,这房子他们还能可劲儿盖!
结果就是,这儿一间宿舍,只住两个人。
周六,又不是训练期,体能不能丢,别的就没了。
所以韩青扬坐在单人床上,拆了他的枪慢慢玩,攒手感。而唐劲腿架在桌子上,晃着脚,几乎踩着显示屏,往后支啊支,看片儿。武藤美眉的片儿。
那椅子被唐劲支得厉害,就两个后脚着地,时不时还翘起一只,瞧上去玄极了,偏偏就是不倒。
不知谁沿着走廊过来,人还没到,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倒先有小半条进了他们宿舍。
唐劲察觉来了人,随意扭头看向门口。
15、高考
是杨队!
唐劲飞快一脚扫去桌下、踢开电脑电源。
机箱的风扇蓦然哑了,屏幕霎时暗了下来。
杨队走进屋,看了一眼电脑,了然,谑然打量了唐劲一遍。
唐劲冲杨队谄笑。韩青扬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眉毛一挑,微有笑意。
杨队什么也没说,也不问机房的淘汰货怎么淘汰到宿舍来了,只把孙头签了大名的探亲假申请条,递给唐劲:“喏,你的。回去好好玩玩。”
唐劲本来并没想着胡崖松那事,这也快半年了。听到杨队这“千年等一回”地安慰了一句,唐劲不由一怔,结果反而被提了个醒儿,当下拿到批假条的快活,就大大打了个折扣:“噢。”
杨队难得挠了回头,走了。
唐劲不高兴了半晌,挪腾挪腾,凑去韩青扬身边、故意往韩青扬身上一挂,几乎撞得韩青扬倒下去:“阿面,你咋就不休个假那!咋就不休呢!”
韩青扬撑了一把床,重又倚墙坐稳了,看了一眼唐劲,没吭声,由着唐劲闹腾,继续玩自己的零件——唐劲又不是不知道,他得带新人——新选进来的六个里面,两个是狙击手苗子。
如今队里缺这个。紧缺。
所以,他今年是没空儿休了,直接留到明年过年。
唐劲唠叨了一通,背挨着韩青扬调了个姿势,不动了,也没兴致再去看片子。
韩青扬被压得动作不便,枪也拼得慢了。他并不在意,照样拼,一边拼一边看了两眼唐劲,然后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开口问:“你妈生日,想好买什么了没?”
唐劲一指自个儿鼻尖:“我千里迢迢把她儿子送回去,这还不够?”顿了顿,又道:“再买点成都牛肉干,特产嘛。”
韩青扬煞有介事道:“那是小姑娘的零嘴。”
“哦。”唐劲信了,也就茫然了,“那你说买啥?”
“不知道。”韩青扬非常诚实,“问大黑去。”大黑是资阳人,往西北方向拉拽拉拽,勉强也能算作成都的。
“那你还说!”唐劲跳下床,“我去看看,他们好像在斗地主!”
韩青扬拼上最后一个零件、目送唐劲出了宿舍门,手指抚过自己心爱的枪,唇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不是看你蔫头蔫脑吗!
给你找个事儿忙,包你一转身就好了。
五月份转眼过去,一不留神,已经是六月了,而且是六月六号晚上了……
——明天、后天,就是高考。
孙兴华好几周前,就已经跟一个开出租车的老战友,订了七号、八号两天的接送;这一天晚饭过后,忍不住又打电话过去,提醒了一回。
简丹开门出来,换热水瓶,听到了个尾巴,跟孙兴华微微一笑。笑意并不大,却是由衷。
孙兴华看着简丹去了厨房,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简丹瞧着不怎么紧张,可他不会说话,说了简丹没准反而紧张了!
还是忍着吧。
同一天晚上,老营里。
韩青扬刚洗了澡,回宿舍。
唐劲的柜子开着,单人床上挨个放着一些夏季衣物。唐劲正哼着小曲儿,把东西一件一件往包里搁,见韩青扬进来,朝旁边一让,让韩青扬正面欣赏他的包——回家了回家了!我要回家去了!
韩青扬起先看见了、没在意,倒了杯水,坐床边喝。
这角度!被挡住了。
唐劲就绕着包“忽啦”转了一个身,让过一百二十度,确保唯一的“观众”视野良好,这才继续整东西,还忙里抽空、使劲瞅韩青扬。
韩青扬微微好笑。
这才对嘛!
唐劲来劲儿了,头一昂:“羡慕吧?”
韩青扬失笑,配合到底,“嗯”地应了一声:“羡慕。羡慕极了。”
唐劲就更得瑟了!
六月七号早上。
出租车到了考场外。
简丹谢过司机严叔,下车。至于车钱,那个孙兴华早就给好了。
潘静到得更早些,与同校同一考场的四个女生站在一块儿,有一句没一句,偶尔说话——大家都紧张,都没有聊天的兴致。
此时见了简丹,潘静用力招招手。
简丹冲潘静一点头,看了眼那四个女生,心中有数了,并不过去,反而朝潘静一勾手。
这一学年下来,大概题目问多了的关系,不知不觉,潘静已经对简丹很有几分信服了,所以她当即一溜儿小跑就过来了。
简丹微微一笑:“早饭吃了么?”
这话重点不是早饭,重点是安抚潘静。
她嗓音平静,潘静闻言,果然就放松了一些,点点头:“吃了。”
简丹便瞧了下时间,去上洗手间,一路东看西看,把玩考生们的神情,饶有兴致。
潘静跟着去了,一边走一边瞧了简丹几回。
等到两人先后从洗手间里出来,潘静见了在门外等她的简丹,已经基本上放松了下来。结果她就忍不住开口了:“丹丹……”却不知道问什么,末了道:“我怕我有题目做不出来。”
简丹无奈。潘静这事儿干的——这叫传递紧张!
不止在高考前,在竞技比赛前、在军事行动中,也都是大忌。
可是少年人,新手,生平头一遭,都这样。
所以简丹并不怪潘静。只不过,这要是上辈子那回高考,简丹肯定找借口脱身了;而这一次,简丹早已是个老手,并不受影响,便安慰潘静道:“你做不出来的题,别人也做不出。所以,不用管它。”
潘静点头:“也是。”又羡慕:“不过你肯定行!”
简丹微微无奈:“抓住我一个人比干嘛?全北京城,清华北大要招六七百呢。要比大家一起比。你做不出来的,至少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做不出。”
潘静“噢”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深呼吸了一个,挺挺胸脯鼓舞自己:“这话没错。我成绩还是挺不错的。还有吗?”
简丹莞尔,看看潘静,搜肠刮肚了一下,缓缓道:“你做得出来的题,也有别人做得出。所以,一定要仔细。想想看,至少九成的题目,你都能做得出来。这些分数,如果能够一个不落、全部到手,那就是六百七十五——那你还愁什么?就冲这个,一定要仔仔细细。”
潘静用力点点头:“嗯!”默默记了两遍,瞅瞅简丹,讪笑了下,讨好地问:“那,嗯,还有吗?”
简丹只好继续搜肠刮肚、继续安慰潘静,心里暗暗咕哝:便宜你了小鬼!就田野那张票,换这会儿一句话,都嫌赔本!
不过,加上了你这个小姑娘,倒是可以扯平了……
其实这些话,重点高中的老师,都讲过许多遍。然而,临进场之前,能有个人从容不迫地帮着温习一遍,那又很不一样。
所以,等到进场时,潘静已经平静下来了;再等到试卷一发,她当即精神抖擞。
考完出场时,潘静避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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