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造地设
唐劲应了一声:“噢。”
又一分钟后。
简丹再次看了看唐劲那边儿:“还是太粗,再细一点。”
唐劲睨向简丹。简丹正轻轻哼着无名小调儿,专心拣她的荠菜。两人一个朝水槽、一个朝油烟机,唐劲足足睨了好几秒,简丹压根就发觉,唐劲那点儿恼火倒先给跑光了!所以唐劲只剩无奈一吐气儿:“到底要多细?”
简丹头也没回,“嚓嚓嚓”剪了手里这株荠菜的一小截根、两片枯黄老叶:“三毫米。”哎,这标准怎么听着耳熟?不过耳熟又怎么了,眼下这些荠菜才是最要紧的。简丹丢过完工的这株,掂起又一株。
“三毫米是吧——”唐劲左手不能用,小臂卡着小臂掳高了右手袖子,“成!”
再两分钟后。
简丹把荠菜择完了,转头一瞧唐劲面前那案板,无奈了:“还是我来吧。”
唐劲忿然:“我给你帮忙还不好吗?!”刚一抬手发现握着菜刀,又赶紧搁下了,一叉腰瞪简丹。
简丹起先没应声,只是看看大小不均的香干丁,抬脸瞅唐劲,结果眼角瞄到了唐劲的绷带手……简丹失笑,当即让步了:“挺好的。这样就行。”——切东西得一手按着一手下刀。唐劲单手,活儿干成这样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唐劲一肚子的气,刚出了个头就没地儿撒了!结果唐劲卡在那儿足足两秒,哼哼着凑过去捉了简丹狠狠啃了好几下,这才继续**的活儿去了。
简丹由着唐劲闹腾;末了见唐劲不是罢工,不由微微一笑,过去亲了唐劲一下。
于是唐劲酒窝一冒,心情彻底好回来了!
……
他们忙到十一点二十,所有馅料择洗、切剁完毕,去吃饭。
大院儿里的食堂,瞧着窗口与窗口都一样,桌子和桌子也没什么不同,其实没准儿大有讲究——窗口上是没挂牌子,但头儿们一个,校官尉官们一个,士官们一个,义务兵另一个。桌子上是没放名匾,可领导的座,要么有领导坐着,要么空着,其他人宁愿挤一挤,也不会过去。
甚至于,人事变动、拔擢升迁,看那人坐的位置动没动挪没挪,就知道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铁律。有的单位一直如此,也便传了下来。有的单位官兵一家亲,或者单位本身就小,那就不大讲这些了。
然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到底会有一些影子。
唐劲还真不清楚这些。老营里杨队不拘这个——杨队压根不需要!几个中队长来软的有一套,来硬的有绝活儿,也同样不需要。
再说了,另一方面而言,大家干的都是一样的活儿,彼此多狼狈的模样也见过,端个架子能有人理么?!
至于侯政……
人侯政背着手端着他那大黑脸走到哪儿,还没训上一句,方圆五米之内,早已人鸟绝迹!除非队列那,或者熄灯睡觉了。
而唐劲眼神儿贼好!一看就发现小周他们几个排在左边一窗口前,那窗口往右数两个,则等着两个少校……其中一个戴眼镜,不是技术就是文职…
于是唐劲左右一瞧,跟小周彼此点了个头打招呼,立马奔中间那个去了。
简丹上辈子各单位食堂吃得多了,各种情况都见过,此刻便看得莞尔。他们昨晚急着回去休息,又来得晚了,食堂里几乎没人,哪个窗口都一样。不过这会儿人多了些,所以简丹就瞅着唐劲的背影玩味儿琢磨了一回——嗨,你到底是冲着那窗口前空无一人去的呢,还是心明眼亮、审时度势,天生本能就知道绕开泥沼与雷区哈?
而后简丹跟过去端餐盘,正好瞧见那打餐的士官瞄了一眼唐劲的绷带手,问都不问,盛完唐劲点的东西,直接又给盖了两个荷包蛋!
简丹莞尔。
……
两人一人一个盘子往回走。
“病号餐,哈?”
“嗐,这哪能算啊!”
前两天在老营,唐劲那是中午牛腩盖浇饭、晚上葱油手擀面,想吃什么吃什么!十四号的午餐,唐劲还端着一盘白米饭,弄了俩私房小炒——大家都熟,唐劲再把人那么一瞅,炊事班那几个怎么抵得住!
再说了,病号餐本来就该特餐特做,哪能委屈自家兄弟。军区总医院里躺着的那些个,太远够不着,眼前这个,可得养好了!
至于小炒,那是麻烦……
不过可以炒多一点,不愁没人解决!
食堂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牢固结实,宽敞高阔;八十年代的吊扇日光灯,新灯管旧灯管,一律擦得干干净净;九十年代做的外墙内墙,铝合金窗落地玻璃门,闪闪发亮;两千年的悬挂电视机,不知是打理得好还是刚买不久,瞧着足有八九成新。
锃亮的不锈钢托盘,分了几个格子。薄薄的白塑料机轧调羹。新旧两色、形状大小一模一样的塑料筷子,绿的。
与所有的食堂均没什么两样。
这会儿虽然又下起来了雨,可雨云毕竟已经薄了,挡不住天地间光线明亮,甚至还能看到太阳的位置——云后那格外明亮的一团。
简丹坐在这样的食堂里,心情微妙而奇异。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遍,等看完一回头,不由无奈了,却也心下微暖:“哎,我吃不完。”
84、相处(下)
一个荷包蛋已经转移阵地,偷偷摸摸趴到了她的白米饭上。
唐劲还觉得不够,正忙着往简丹盘子里一块接着一块运送糖醋小排——谁让简丹没选鱼没点肉,只要了一个腊肉炒蒜苗,一碗豆腐青菜汤……
唐劲怎么可能看得过去!
他在窗口那边叫简丹多要一个菜,简丹坚决不肯照办,这会儿赶紧亡羊补牢嘛!
所以简丹一说,唐劲当即从头到脚睨了简丹一遍儿:“多吃点,啊。浑身上下没二两肉,还不吃饭!”
“哪有不吃饭。我肠胃一般般,所以少吃多餐。”简丹无奈解释,把糖醋小排挟还给唐劲,只留了一块,最小的一块;而后简丹划出一半的米饭,从右边挟了一筷送嘴里,又咬了一口荷包蛋——这年头食堂里又不缺粮食,打米饭不像以前那样过秤,说是一两,师傅们勺子一挥,足有二两半!百分之二百五十!
唐劲狐疑,吮了自己筷子尖上的糖醋汁儿,斜瞅简丹:“不是零食吃多了?”你那半书包的饼干牛肉巧克力!
简丹没好气;习惯使然,嚼着饭菜不能开口,便送唐劲一双白眼。
唐劲嘟哝:“不是就不是嘛。”只觉好心没好报,摇摇头再摇摇头;瞅了一眼简丹盘子里那个缺了凹凹的荷包蛋,又满意了,勉强满意了,当即低头扒了一大口,啊呜啊呜开工。
简丹瞧得清楚,这就好笑,好声好气儿给唐劲解释:“不是。我消化吸收没你那么好。肠胃嘛,就跟机器似的,不能开得太狠了,所以三餐七八分饱,饿了来一点点心。这样它负担轻,才养得好。营养也不会缺。”
唐劲一听,想想六月份那会儿——那会儿他们一块儿吃早餐,但在外面玩儿,米饭小炒没点过,总是小馆子快餐店,面条饺子烧烤、肯德基麦当劳,简丹的确吃得不多——于是唐劲端着架子“嗯”地一点头,算是接受了简丹的示好:机器他没摆弄过,可枪膛过热他见过!车子那发动机还得冷却呢。道理都是一样的。
结果简丹好笑至极,直接戳唐劲酒窝。
唐劲那俩酒窝本来没上班,被简丹这一戳,霎时间就冲出来加班了:“干啥那!”
简丹飞快收回手,一脸无辜地对着唐劲,瞧上去纯洁无比,还迷惑!
毕竟是食堂、不如外面馆子随意,唐劲看看四下,狠狠瞅了简丹一眼——回去等着瞧!
他们这边刚闹了一回,食堂门口进来一老头子。
肩上扛着“二毛四”的老头子。大校。
唐劲背对,简丹面对,所以简丹瞧见了,而唐劲不知道。
那老大校一身军装半新不旧,有两三分发福,幸而年轻时结实,如今虽然多了些肉,倒也不至于沦为虚胖。一张方脸法令纹深深,吹火唇紧抿,嘴角往下,眼袋也不小,瞧上去凶巴巴的。还好只是额上有几道抬头纹、眉间没有“川”字纹,否则那岂不正是“苦大仇深”?!
大校,搁上辈子,主要授给正师职。
所以,这就是孙头咯?
简丹一眼望过去,半秒钟就看清了来者的身材相貌与军衔、满足了她那少得可怜的好奇心,低头开始啃唐劲给她的小排。
可那老大校回了两个军装的问好,目光一转,在唐劲的绷带手上一顿,继而打量了一眼简丹,没去窗口、而是直接朝两人这边过来了。
——黑头发绿军装、瓷黄方桌天蓝圆凳,这惨白惨白的绷带,太显眼了!
不过绷带显眼只在第一眼。令人看忍不住看第二眼、第三眼的,是唐劲对面的简丹,是简丹端正如钟、自然而然的坐姿,以及从容不迫、舒缓优雅的用餐仪态。
……
简丹冲唐劲轻轻一努下巴:瞧你背后,那是孙头吧?
唐劲随意回头看了看,满嘴的东西“咕嘟”一下就吞了下去,匆匆忙忙跟简丹说了一声“孙头,那是我们孙头”,赶紧起身,刚一抬手要立正敬礼,险险想起来自己穿的便服,又放下了,冲孙头酒窝一冒。
简丹打心底里不觉得她需要起身。不过微末小事儿,怎么都成,没得让唐劲尴尬。所以简丹当即搁下筷子、跟着站了起来。
孙头连忙示意两人坐。唐劲还不肯坐下:“您也来吃饭?”简丹心下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又因为唐劲敬畏之外也有高兴,打心底里的,简丹看孙头的目光里,就有了由衷笑意。
孙头一点头,走到了跟前,一拍唐劲的肩,往下按:“坐坐坐。”
简丹冲孙头深深一颔首,没客套,坐下了。唐劲一看微微意外,被孙头摁了下去。
而后孙头看看两人,微一点头,心下欣然,那脸却还板着;又一瞧简丹盘子里,这下不满了:“只吃这么一点?”
摸着良心说,孙头实在只是问一句、关心一下:一者,他是忙,很忙,不过刚刚批了没两天的条子,有道理破了例的条子,又是杨队一通歪缠磨走的,他还是有个印象的;二者,他自己一双儿女,小女儿也就唐劲这个年纪;三者,唐劲当初来了这儿,他还为此喝过一回小酒呢!
他抢着了,他高兴!
可惜孙头积年的官威在那儿,军官又不同于其它官员,成天吼来吼去,命令一下,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结果这六个字听起来就硬邦邦的,走味了!彻底走味了!成了质责!
所以话一出口孙头自己先觉着不大对了;而唐劲瞅瞅简丹、见简丹没害怕没紧张,乐了,还幸灾乐祸;简丹对这样儿的老头子见得多了,登时无语,哭笑不得。
可惜这位与她不熟,简丹不好调侃,当即冲孙头一笑。
您那关心多么朴素!
挨过饿的老一辈!四十后?五十后?
可打仗得因势制宜、吃饭也要因人而异呀!
简丹眉眼弯弯唇角弯弯,眸子明亮、目光坦然,从容自信、大胆调皮。
饶是孙头半个世纪的阅历在那儿,见到他能笑成这样儿的年轻姑娘,也没见过几个。所以孙头见状又点了两下头,看了一眼唐劲,又拍了下唐劲的肩,眼看唐劲还在乐,压根没自觉,不由暗地里摇摇头,心道了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它东风与西风”,搁下一句:“多吃点。”也没再呆着,走了,打饭去了。
他有自知之明——几个通讯连的小女兵见了他都绕着走躲着走,实在躲不过了,敬礼问好,那人都挺得硬邦邦的、嗓音也绷得尖尖的:紧张!
万幸没有吓坏那小姑娘,他一落伍的老头子,哪还能不知趣、哪还会当电灯泡呀!
故而孙头打了饭并没有再过唐劲这边来,老位子一个人吃去了。
这在简丹意料之中。唐劲也不奇怪,只不过回头看了两次,又跟简丹叨叨了一回:“我们孙头别看瞧着凶,人挺好的!咱们跟他去讨酒,茅台五粮液,一讨一个准儿!”
简丹嚼着饭菜没开口,缓缓一点头——人挺好?当年局势紧张摩擦升级,出任务等于一只脚踏进棺材,誓师大会上,她也给开了茅台!六十年陈酿!
那可不是队里买的,是她的私人收藏。
所以啊,天底下,但凡带的兵要打仗的将领,都是一样的——瞧着手下的娃子们青春正茂、慷慨赴死,何能不恸!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当了头儿,别说几瓶子酒了,哪怕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想办法摘了来!
……
孙头吃完饭,回办公室去了。
两人吃完饭,回家属楼去了。
简丹照旧小睡了四十几分钟,起来去包饺子与豆腐卷儿;为免吵着唐劲,随手掩上了厨房门。
唐劲起先还接着睡。可屋子里宁静,只厨房里有人哼着小调儿,隐隐绰绰听得到,悠然愉悦而自在——是他家丹丹?
唐劲朦胧间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渐渐醒了,睡不住了,起身去厨房。
厨房的门虚掩着。唐劲推开门问简丹:“要帮忙不?”
简丹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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