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光年

　　一处空间狭小的会议室里，诺薇卡跷着腿，坐在一排座位中央。她的正对面是十几个穿着西装的男女，看年龄大约都在三十到六十岁之间，几乎是用同一种类型的目光盯着她。会议室门口站着一队排列整齐的士兵，每个人手里都端着来福枪，黑压压的一片，一副好像在防重犯出逃的奇怪架式。而且，他们的脸都是朝着会议厅里的，似乎随时等着进入激烈的实战状态。
　　诺薇卡朝着周围扫视了一圈，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原来这就是哈里斯所谓的审讯现场，不是法院，也不是大厅，而是一间小小的会议室。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安排了这么多荷枪的士兵守在门口，仿佛她是小说中的那种杀人狂魔一样，如果不多安排些人守着，她随时可能“越狱”。
　　“我说，你们也都是最高评议会的议员，怎么连在舞台上放什么道具也搞不清楚？请这么多拿枪的人来保卫我的安全，看来真该跟你们说一百次谢谢。”
　　诺薇卡冲着那些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的人说道。
　　“小杨元帅，你别跟我们开玩笑。”
　　只见会议室门口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缓缓的迈着步子，走到诺薇卡对面的沙发席位中间坐定。他长着一双眼角向下微撇的灰色眼睛，高鼻梁，嘴唇有点向外翻，一头棕色的头发梳得油亮，让诺薇卡看了就感觉到恶心之极。这个人便是国防委员长哈里斯，此人面目可憎的程度跟李德绝对有得一拼。
　　“国防委员长阁下，精神还是那么饱满啊？”
　　诺薇卡把跷起的脚跷得更高，斜着眼睛瞅了哈里斯一眼。
　　“杨元帅，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委员长面前居然做出这种不敬的表情和不雅的姿势！”
　　达拉第从那边冲上来，立刻就要拔出手枪抵住诺薇卡的头。
　　“奇怪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我是被一群恐怖份子绑架了？达拉第少将，我认为你直接放个炸弹在这会议室里，来个同归于尽更好玩。”
　　诺薇卡平静却带刺的语言，把达拉第气得涨红了脸，手枪“唰”的一声便拔了出来。
　　“达拉第少将，把枪放下。”
　　哈里斯示意让达拉第退下，接着朝诺薇卡笑了笑。
　　“杨元帅，我能理解你的习惯，你毕竟年纪还轻，爱摆什么姿势、做什么表情，都情有可原，只要你好好的接受审讯，跟我们合作愉快就行。”
　　不要脸！民主党根本是虚伪的称号，这些家伙要是走到大街上，十个人中间一定有九个都会认为他们是一群流氓。诺薇卡在心里暗暗咒骂着眼前的这个人，揣入口袋的右手握着拳头，要是现在手里有支枪，她或许会找个空隙先把哈里斯逼住。在她看来，对付这种下三滥的人就要用下三滥的办法，才能配合他们的身份。
　　“杨元帅，你知道国防委员会为什么要逮捕你，还让你参加审讯吗？”
　　哈里斯点上一支烟，吐着泛着浅蓝的白色烟圈。
　　“未经巴拉特政府和国防委员会的同意，就擅自在与帝国的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还盖下了巴拉特宇宙舰队司令部的印鉴，知道这事态有多严重吗？”
　　诺薇卡正等待着进入正题，丝毫不感到畏惧。
　　“我想我被逮捕的原因，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第一，巴拉特军战胜帝国军，没有一举追击将其舰队歼灭，没有如你们的意，放弃了称霸的大好机会，所以我就很自然的成了你们和帝国交战的障碍；第二，统合作战本部长卡介伦元帅是共和党人，宇宙舰队总司令亚典波罗元帅又是杨舰队的旧部，民主党虽然执政，却一直觊觎共和党执掌的兵权，所以我又成了你们拿来交换兵权的筹码。”
　　哈里斯听了这话，心底顿时冲上一股无名之火，今天他可算是见到了这位少女元帅的厉害。诺薇卡虽然才二十岁，却在战场上大败过强大的帝国军，而先前的一番话，更是一语道破他们的真正目的。诺薇卡的话音刚落，哈里斯的脸几乎立刻就开始苍白，叼在嘴里的烟也好像忘记要拿下来。
　　“我还有第三没说呢，你要不要听？”
　　哈里斯没有回答，诺薇卡却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
　　“第三，朗马提的恐怖事件发生，但我分毫未损，结果恐怖份子就改换头面，穿了西服或是巴拉特的军服。哦，不，应该说是恢复本来面目才对，跟着朗马提事件就以审讯我的形式来延续，因为在海尼森要直接制造恐怖事件，就失去了你们要打击帝国的目的。”
　　“你……”
　　哈里斯火冒三丈，此刻很想让达拉第和士兵们将诺薇卡押起来，但此刻若是对诺薇卡下手，他的计划必然会化为泡影。他铁青着脸，只得咬着牙忍气吞声，跟他一同出席、列席会议的人们，也都被诺薇卡的话所震慑。
　　“啊，其实刚才我说的第三条，只不过是要试探一下，看朗马提的恐怖事件是不是跟你们有关而已。现在看来，你们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的猜测果然没错。但是你们如果想要兵权，最好还是对我客气一点，比如我现在坐的是冰冷的板凳，而你们却坐着柔软的沙发。你们如果坚持要这样招待客人，那我只能考虑要不要自尽，只要我死了，杨舰队和共和党必然会发动兵变和政变，到时候就是你们的死期。”
　　“杨元帅，我们一致认为你的人品有着非常大的问题！”
　　哈里斯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更为丑陋，那说话的声音带着怨愤，却又不能完全爆发。诺薇卡看在眼里，心想他多半是与人合谋，所以不能大发雷霆，而那个与他合谋的人一定就是李德。但是李德并没有出现在审讯现场，这也是哈里斯有气没处撒的另一原因。诺薇卡在心底暗暗讥笑着哈里斯，若是再这样下去，这个家伙恐怕会被她气到当场吐血。
　　不过，哈里斯没头没脑的说出一句“人品有问题”，令她不禁笑出声来，引来跟哈里斯一同出席的人一阵大喊大叫，让她安静。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是不是还要把她从前在军校的各科成绩单翻出来？反正她各科成绩的等级都是A，那些人就算要翻旧账，也完全是白费力气。她最讨厌这些人的地方，就是他们打着民主共和的旗号，实际上是无理取闹，而且言论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比起这群可以称得上“脓包”的人，或许她还比较喜欢那些关在牢里的杀人罪犯，至少那些犯人会说实话。
　　“国防委员长阁下，外面来了一帮人，说是要面见您。”
　　一个卫兵的报告声，让现场的紧张气氛转换了角度。
　　哈里斯抽了一口烟，朝着卫兵满不在乎的瞅了一眼：“都是些什么人？难道他们没有接到命令，对诺文斯卡娅·杨的审讯现场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的吗？如果达斯提·亚典波罗在的话，就叫他用巴拉特宇宙舰队的兵权来换她。”
　　“我没有看见亚典波罗元帅，来的是杨夫人和卡介伦元帅，他们没有穿军服，只是带着几个随从。另外，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是自由党主席拉斐内·金。”
　　哈里斯猛然睁大眼睛，将手中的烟头丢入烟灰缸，伸手摸摸他的肥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金怎么会和他们一起来？这件事是他没有料到的，恐怕连李德也不会想到。因为在自由党是巴拉特所有党派中最小的党派，金虽然是党主席，但给别人的感觉是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胆小怕事。如今，他竟然会跟菲列特莉加和卡介伦一同前来，莫非那两人并不是代表军部，而是代表着巴拉特共和党？尽管共和党已经失势，但人数却是可以多过民主党，弱小的自由党一定是因为找到共和党在背后做靠山，所以金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嚣张。
　　想到这里，哈里斯诡秘的转了转眼珠，“审讯先暂停吧，达拉第少将，你让杨元帅回避一下，我可能要跟共和党以及自由党的主席谈谈。”
　　“是。”
　　达拉第飞快的上前，冲着诺薇卡冷笑道。
　　“杨元帅，这是国防委员长阁下的命令，你最好知趣一点，别妄想着要靠你的家人和你的党主席来换什么希望，现在在巴拉特执政的还是李德总理的民主党。”
　　诺薇卡被送走的三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外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一个中年美妇人，正是巴拉特共和党主席菲列特莉加·G·杨，紧跟在她身边的则是卡介伦和金。哈里斯故意做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亲自上前迎接他们，还主动伸出手去，要跟菲列特莉加握手。
　　“罢了，委员长先生，我们杨夫人要握手，也应该是跟李德总理握。”
　　还没等哈里斯靠近，卡介伦已经上前两步，站在两人中间，朝着那满脸堆笑的人动了动嘴角。
　　哈里斯心头又是一阵气恼，对卡介伦，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国防委员会长期要跟这位统合作战本部长打交道。尤里安在任的时候，众人都认为他的性子比较好，说话也稍微好商量一些，卡介伦却是典型的“精打细算”，甚至可以用“刁钻”来形容。尤其是对哈里斯这个国防委员长，这位老元帅从来就不会给他面子，甚至经常当着众人的面故意给他难堪。他曾经想过找“暴力集团”教训卡介伦一顿，也想过找人去卡介伦家的茶餐厅闹事，但计划从来没有成功过。这位老将好像很清楚他的伎俩，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不会单独行动，就算是在家门口，也悬挂了国父海尼森的头像徽标。那些暴力份子一看到国父的徽标，便知道这家人不好惹，自然而然退缩，甚至连哈里斯给的报酬也不敢奢望。
　　“你们的身手真不是一般的敏捷，杨元帅回来海尼森还没站定，就把她逮捕了去，还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野兽就是野兽，即使被养得万般温顺，总有一天还是会兽性大发，那也就是狼把身上的羊皮脱掉的时候。”
　　卡介伦一串讥讽的言语，说得哈里斯的脸变作了铁青。
　　“卡介伦提督，他心里明白就好。”
　　菲列特莉加向卡介伦递了个眼色，亲自上前坐在诺薇卡刚刚坐过的座位旁边。
　　“国防委员长，我今天不是以诺文斯卡娅·杨母亲的身份来这儿要人的，只是想麻烦你给李德总理传个口信，共和党和自由党已经向最高评议会提出申请，召开党政大会。”
　　哈里斯不由一惊。“杨夫人，你说召开党政大会？你是在开玩笑吧？杨元帅私自跟帝国签下协议，这应该是军部的事，应由我们国防委员会来解决，跟政治扯不上关系。你现在提出召开党政大会，说得好听一点，是干涉国防委员会的越权行为；说得难听一点，你们的闲事也管得太宽了，不是吗？”
　　菲列特莉加微微一笑：“阁下说得不错，诺文斯卡娅·杨元帅跟帝国签署协议，的确应该归军部管辖，但她签署协议并不是私自的行为，而是得到了统合作战部和宇宙舰队总司令部的允许。阁下应该非常清楚巴拉特军部的规定，国防委员会、统合作战部和宇宙舰队总司令部三方只要有两方同时通过了一个决定，那么第三方也就没有否决权。如今阁下用这种手段逮捕杨元帅，还对她进行秘密审讯，你这样不也是擅作主张的行为吗？还有，杨元帅是自由党人，即使她真的犯了大错，处置她的人首先也应该是自由党的金主席，即使要审讯她，民主党要参与也只能是列席。国防委员长，你蛮横的行为已经把这件事变成了党派之间的斗争，难道你还没意识到吗？”
　　哈里斯傻了眼，他在心里默默的骂自己，竟然会因为杨家母女是女性就小看了她们。这下可好，李德让他审讯诺薇卡，结果把事情越弄越糟，甚至被对方提出要召开党政大会，难道还要他来收拾这个乱七八糟的摊子？不行，自己怎么可能一个人把这么大的事情背下来？他不时转动着灰色的眼珠，最后决定向李德请示，万一把对方逼急了，他可不愿意当替死鬼。
　　“杨夫人，我看这件事还是等我向总理阁下商量之后，再作定度吧。”
　　卡介伦注视着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你答应得倒挺爽快，不过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定会把党政大会的事请示总理？”
　　“卡介伦元帅，你想威胁我？”
　　“我们怎么敢威胁高高在上的国防委员长？我们只是担心你向总理请示期间，你手下的人会疏忽了杨元帅。”
　　“放心，杨元帅住的地方很舒适，绝对不是监牢。明天，我看明天总理就会给你们答复，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哈里斯无奈的抽了口气，用手势示意会议室里的议员和门口的士兵，意思是叫他们都可以在此刻离开。他的心里却一个劲的埋怨着李德，他伸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硬昂着头朝会议室外面走去。
　　“还这么趾高气扬呢，最好别跟我们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