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光年





  “对不起……一切都是妈妈不好,可是那时候不把你交给你爸爸,我真的怕你跟着我会饿死或冻死……后来你爸爸死了,我以为你也跟着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多年以来,我拼命干活维持生活,只是苟活在这世上……你可以怪我,也可以不认我,但你却不能跟别人一样,说你爸爸是叛徒……你爸爸不是叛徒,他是被人陷害身不由己,才会和帝国战斗……”
  “妈妈,您说什么?我爸爸他……”
  “你爸爸的脾气虽然很古怪,可他却是个真正的英雄……而你,跟他真的很像,总喜欢把内心的感情藏得那样深……”
  爱尔芙莉德脸上挂着一丝苦涩的微笑,望着眼前的儿子,仿佛又浮现出罗严塔尔那冷月般的容颜。
  “妈妈,我只要您告诉我,爸爸他到底是不是死在莱因哈特皇帝和我养父的手上?”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妈妈唯一的希望,是能看到你和诺薇卡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上幸福的生活……至于你爸爸和我的仇,就放弃它吧,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看到你变成复仇的化身……如果那样,你叫诺薇卡要怎么办?”
  “妈妈,我……”
  “答应我,菲利克斯,和诺薇卡两个人好好的活下去……你好不容易才和她在一起,别辜负那么好的女孩……答应我……”
  “我答应您,答应您就是了……您不要对我说那种可怕的话,爸爸去世多年,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妈妈,我不要刚刚认了您就失去您……不要离开我,不要!”
  “好孩子……不要哭,我去了那个世界,终于可以和你爸爸见面……如果真的有来生,我希望还能和你爸爸相遇,褪去所有的阴暗,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爱尔芙莉德轻抚着儿子的头,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染着血红的手停顿在菲利克斯发际。菲利克斯紧紧搂住母亲的身躯,泪水和热血交融在一起,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亲生母亲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却又像落日一样去到了心的彼端,那种残酷的红,模糊了他的视线。第一次,他失声痛哭,哭到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泪水也渐渐流干,好像冬季的河床。
  “菲利克斯,真的是你!”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惊恐的女声,奔进这废弃旅馆的人竟是诺薇卡的副官佐霞。原本看到菲利克斯,她还带着一丝惊喜,想立刻带他去找诺薇卡。而当她发现他抱着爱尔芙莉德的尸身时,猛的怔住了……
  孤独的荒山上,没有吹风,稀稀落落的灌木站在那里,如死一般的静寂。此刻才是真正的黄昏时分,从山头可以看到天边的落阳,但菲利克斯却已无心去在意那色彩。他在一个堆积着黄土的地方挖着坑,已经忙碌了整整一个小时,十个手指都沾满了血,血腥味和着泥土的气味,很是刺鼻。佐霞站在旁边,动也不能动弹一下,先前就因为她想帮助菲利克斯埋葬母亲,被菲利克斯用一种极度凌厉的目光阻止,之后他对她说了自己的身世。佐霞不知道该如何减轻菲利克斯心头的重负,但现在又不能带他去见诺薇卡,只好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辛苦的徒手工作。
  坑终于挖好了,菲利克斯把爱尔芙莉德的遗体小心的放在里面,再把土一抔一抔的堆起来,和着干草一起掩盖了母亲。佐霞会意的找来一块木头,递到他手里,意思是让他把这块木头当成墓碑,立在母亲的坟前。
  菲利克斯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指,颤抖着右手,在简陋的墓碑上写下母亲的名字。原本他想写“爱尔芙莉德·冯·克劳希”,后来沉默了片刻,写出了“爱尔芙莉德·K·冯·罗严塔尔”的字样,在旁边的落款也是“子——菲利克斯·冯·罗严塔尔”。佐霞在旁边看了,不禁从心底发出叹息,银河帝国国务尚书米达麦亚家的贵公子菲利克斯,就这样变成了背负着污名的罗严塔尔姓氏,他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复杂和混乱?
  “菲利克斯,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加上母亲的去世,受到沉重打击我能理解。可是我也必须跟你说,提督她很担心你,你既然来了海尼森,为什么都不去找她?”
  佐霞实在忍不住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菲利克斯却仍旧蹲在母亲的墓前,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吗?提督在朗马提饭店遭遇李德的爪牙假扮恐怖份子袭击,回到海尼森之后,又被民主党的人秘密逮捕,把她软禁起来进行无理的审讯。这些她都熬了过来,直到我偶然发现你来了海尼森,她好像就连之前所受的痛苦都忘记了,因为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才是她最想实现的愿望。她十岁入伍,多少天真的梦想都抛弃了,最后做上了元帅,可是她就算再坚强,也始终是一个女孩子。菲利克斯,你已经和我们提督订婚了,难道还要她的肩膀独自来扛下哀伤的山?”
  菲利克斯半晌才转过头来,然而他并没有抬起头,只是冷冷的对佐霞说:“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真正的我吗?我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儿子,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感情?让我来告诉你吧,我的诞生在这世界上本来就是一件荒唐无比的事,我的母亲要杀我的父亲,结果刺杀未遂,反而被父亲强行占有,我就是这种畸形事态下的产物。请你回去告诉诺薇卡,让她不要再找我,因为我和她的感情到今天就彻底结束了!”
  佐霞听了这话,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愤怒,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菲利克斯脸上。
  “你这家伙,怎么可以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从前和提督经历生死战斗才换来的感情,你竟然说断就断!我真为提督叫屈,她爱的竟然是一个这么没有担当、没有责任感的男人!”
  “佐霞,你如果还要打我,就一次打个够,打完了我就离开这儿。”
  菲利克斯深蓝色的眼睛里映着颓废的暗色。
  “如果我能打醒你,我真会一直打下去,可是我知道你会说这种话,已经表示你永远都不会被人打醒!你要怎么样随便你,我这就回去告诉提督,从前的菲利克斯已经死了!”
  佐霞咬着牙关,朝着山下掩面狂奔而去。
  “原谅我,诺薇卡,如今的我无法给你幸福的承诺,就像佐霞所说的那样,当我已经死了吧……”
  菲利克斯缓缓的走到山边,望着远处落日的余晖,长长的叹了口气。山风起了,吹乱了他黑棕色的头发,仿佛那带着血色的晚霞也随之飘动,散了,乱了。原来血的颜色和落日的颜色是相同的,光与暗原本就是同一事物的两面。
  “诺薇卡,别再为我而留恋,或许奥斯汀比我更适合你。我只是一片无根的浮萍,随风飘摇到这里或那里,始终居无定所。从今开始,菲利克斯也不再是从前,父母之仇、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做个了结……”
  “元帅,急报!”
  海尼森国防委员长的官邸里,传来了佛雷森惊恐的叫声。
  当钟泰来抬头时,他的副官已经闯进了办公室,这似乎是佛雷森头一次像没头苍蝇似的擅自闯入,直到钟泰来的目光划过他的脸庞,他才“清醒”过来。两秒钟之后,他举起右手,朝着钟泰来行了一个军礼,表情很是尴尬。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钟泰来放下手中的笔,合上文件夹。
  佛雷森脸上带着无比的焦虑,“元帅,大事不好了,我查到那个克劳尔夫人是菲利克斯亲生母亲的事,不知什么时候被安东尼那小子听见。昨天他居然先我一步出手,绑架了那个女人威胁菲利克斯自尽,结果……”
  “结果怎么样?”
  “结果安东尼自己倒受了伤,菲利克斯虽然没死,但他的母亲因为替他挡了安东尼的一枪而身亡。”
  “是这样吗?”
  “您可不要纵容安东尼啊,就算他再怎么恨菲利克斯,他也是瓦列的儿子。这次他抢在我们面前,不是给我们惹了大麻烦?”
  佛雷森急迫和担忧的神情,令他的五官都似挤在了一处,他实在不明白钟泰来的反应为何还会如此平静。
  钟泰来站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摇了摇头。“你错了,安东尼做出那样的事,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安东尼会在你有动作之前先出手,你以为完全是偶然吗?我早就料到他会注意我们的行动,偷听我们的谈话,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恨菲利克斯。这次菲利克斯虽然从他手下脱身,但好不容易才相认的亲生母亲死在安东尼枪下,加上他的亲生父亲的直接死因跟米达麦亚和莱因哈特皇帝有关,你说那孩子会找谁报仇呢?难道会找我们巴拉特吗?”
  钟泰来说罢,嘴角浮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佛雷森顿时明白了上司的意思,“您是说菲利克斯会去找帝国报仇?”
  “他如果不是心怀仇恨和报复,也许早就去见诺文斯卡娅,也不用到现在都还一个人游荡。阿尔耐德,我要你马上去帮我办一件事,找到菲利克斯,约他后天晚上在哈勃拉旅馆见面。”
  钟泰来的话总是出其不意的让佛雷森吃惊,但钟泰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不清楚。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钟泰来十有八九是想对帝国有所行动,会不会是想找菲利克斯合作?可是,钟泰来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要对付帝国?他和帝国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然而他不敢问起这个问题。
  “对了,元帅,据我的手下说,安东尼离开案发现场之后,又有一个人去过那里,是杨元帅的副官佐霞·冯·格利捷罗少校。我担心她发现了什么线索,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杨元帅,凭杨元帅的智谋,很容易查到我们这里的,我们要不要把格利捷罗少校给……”
  “既然是我安排的计划,诺文斯卡娅就没那么容易查出来。阿尔耐德,你现在跟我说你想把佐霞怎么样,你的闲事是不是也管得太宽了?”
  钟泰来搭上副官肩膀的手放了下来,那个神秘的笑容让佛雷森不禁打了个寒噤,尽管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听在佛雷森的耳里,却是无比的可怕。他没有再说话,只向上司行了礼,便匆匆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佐霞怏怏的来到了杨家,只见诺薇卡正坐在台灯下面,左手支腮,右手握着笔,好像要写日记的样子。她没有立刻上前按门铃,只在外面凝视着诺薇卡的神情,她手中的笔迟迟没有落下。该如何把菲利克斯的事告诉提督呢?她前思后想,终于鼓起勇气按响门铃。
  “我知道你来找我,一定是因为菲利克斯的事。你不用隐瞒什么,从前我和菲利克斯连互相打仗都经历过了,也有了足够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你就告诉我吧。”
  诺薇卡的反应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见到菲利克斯了,可是……”
  佐霞无奈的摇着头,不知该如何把那件事说出口。
  “难道他出事了?”
  “不是的,菲利克斯他……他说他和你的感情从今天开始就一刀两断,他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
  佐霞沉默了半晌,才把菲利克斯的身世和他母亲遇害的经过告诉了诺薇卡。但是,诺薇卡的反应却更加平静,但佐霞觉得那平静似乎更显得可怕。
  “提督,你不要这样,你别吓唬我啊!”
  她摇晃着诺薇卡的双肩,她宁愿诺薇卡此刻就哭出来,或是对天长叹,也不愿意看到她像一尊雕塑那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佐霞,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菲利克斯的时候,就有一种直觉,他像那位罗严塔尔元帅,但我并没多想什么,原来他真是那位元帅的儿子。不过谁又能体会到他心里的痛楚?他最崇拜的父亲米达麦亚元帅成了他的杀父仇人之一,他最好的朋友亚力克成了他另一个杀父仇人的儿子,如果我是他,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诺薇卡半启星眸,似乎在试图感受菲利克斯的心态。
  “提督,你和菲利克斯都已经订婚了,他现在就这样无情的跟你说分手,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他的身世的确可怜,但他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放弃和你那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怎么会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
  “你错了,佐霞,菲利克斯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太多,我能感觉到他对你说出那句话时有多痛苦。他不开心的时候,总会一个人躲起来,这次也一样,他不要我跟他一起承受伤心与仇恨之痛,所以宁愿选择和我分手……”
  诺薇卡的声音越来越低。
  “提督,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会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不是说过了吗?连和菲利克斯打仗我都能忍住痛苦,这些事不会让我想不开而做出傻事的。刚才我听你说,开枪击中克劳尔夫人的那个人是帝国瓦列元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