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6-拜月教主沧月新作:镜·双城
“在下听家父家母说,云荒三位女仙之一的魅婀,虽然号称鬼姬,但是却根本不像世间讹传那样杀人如麻,在下为何要逃?”只穿着夹衣的年轻人在半夜的寒气里瑟瑟发抖,语声却是镇定的,“天阙多恶禽猛兽,若无女仙管束,大约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如今由中州遗民组成的泽之国又从何而来?”
“嘻……”有些意外地,鬼姬掩口笑了起来,“你倒知道得多,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慕容修,”年轻人将舌底压着的干草叶子吐出,“奉家族之命,前往云荒贾货。”
“哦?这是瑶草?”看到他手心的那片叶子,鬼姬有些惊讶,
“你还带了一篓子?是准备去卖的吗?你是中州来的商人?”
“在下姓慕容。”年轻人重复了一句,手心捏了一把汗,希望这个提醒能让鬼姬记起来。
“哦,你姓慕容!”鬼姬忽然明白过来了,有喜悦的表情,掩口笑,“你是慕容真的儿子?你的母亲就是红珊吧?你父亲娶走你母亲,离开云荒都二十年了……他们还好吧?”
慕容修舒了口气,抬起手来,用力在脸上揉了揉,粉末一样的东西簌簌而落,因为长途跋涉而邋遢肮脏的脸马上就有了奇异的变化,宛如明珠除去了尘垢,光彩照人,竟是出奇的俊美。他低下头去,默然道:“家父去年去世了。在下继承了家业,所以来云荒……”
“哦,我明白了!”鬼姬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们慕容家一直号称中州三大豪门之一,世人一定很纳闷你们哪来的财富吧?———慕容真那个孩子说:慕容家一直世代密传有去往云荒的地图,每位男丁继承家族之前,都要被千里迢迢派往云荒贾货,换取明珠和连城璧,一次所获之利便可支撑一世。”
“是的。”慕容修穿着夹衣,在半夜寒气中打了一个哆嗦,“这是必备的考验———虽然我是长子,但是一直人认为是不祥人所生的孽种。如果这次不能顺利完成交易的话,那么太夫人更会为难我们母子了。所以,求鬼姬您一定要放我过去!”
“不祥人……”鬼姬放下了短笛,叹了口气,“红珊在中州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鬼姬在白虎背上俯下身来,蓦然探过手来,压过了他的耳轮,看了看他的耳后:“啊,果然还有鳃!你生下来的时候,一定吓坏了家里人吧?”
慕容修触电似地后仰,有些失态地躲开了鬼姬的手。
他已经不记得一岁以前自己的样子,但据太夫人恶毒的叱骂里,他一生下来就是个难看的怪物———而母亲仿佛预先知道会生下一个怪胎,坚决拒绝让产婆进门,一个人在房中呻吟了一天一夜生下了他。
他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人身鱼尾、满身薄薄鳞片、耳后有鳃的怪物。他是鲛人。
然而,虽然母亲极力保护,却终究无法长久掩饰,满月酒那一天,被抱出去见人的婴儿不小心将襁褓踢散,露出的鱼尾吓倒了家里所有人。
“天!是妖怪啊……是那个云荒带回来的不祥女人生下的妖怪!”
从此后,除了父亲以外,家族所有的亲人都不再是亲人。即使后来母亲亲自操刀剖开他尾骨,分出双腿,让他变得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可那些对他的敌视和厌恶始终不能消除。
第五部分:鬼姬万物噤若寒蝉
“慕容真那个孩子太倔了……当初他本来就不该执意带红珊走。”二十年的时间仿佛只是一弹指,天阙上的鬼姬依然这样称呼着他已经过世的父亲,叹气,“他以为鲛人在中州就能好好生活吗?鲛人的血脉是强势的,无论和谁结合,生下的后代即使丧失了特殊的能力,但一定还会保持鲛人的外貌……红珊她一开始可能还不相信这个铁律,抱了万一的指望吧?你什么时候破身的?”
“破身?”慕容修怔了一下,莫名地看着鬼姬,脸蓦然红了。
“呃……”猛然想起中州对于这个词的解释,鬼姬拿短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笑了,“哎呀,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分裂出和人一样的腿……”
“三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破开了腿。”慕容修红着脸,回答她的那个问题———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那样的疼痛,是他记事的开始。
“很痛吧?可怜,红珊为了让你在中州好好长大,竟然能忍心自己动手为你‘破身’吗?”鬼姬继续叹气,叹得连座下的白虎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长长咕噜起来,吓得林中万物噤若寒蝉。忽然好奇心起,虽然知道会让对方尴尬,女仙还是忍不住眨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问:“呃……那个……你什么时候变成男人的?几岁?”
没有料到女仙会有这样的问题,慕容修的脸更红了,踟躇了半天:“我、我还是……”
“啊,不是说这个!”鬼姬连忙挥挥短笛止住他,低下头去笑着问:“鲛人一生下来是没有性别的吧?长大后才会分出男女。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女孩吧?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啊!反之,如果第一个让你心动的是男的,那么现在你就是‘慕容在姐’而不是‘慕容公子’了———”坐在白虎上的鬼姬俯身来,用笛子戳着他的胸口,笑谑着问这个腼腆的年轻人:“什么时候变身的?”
“啊?……原来是这样……”慕容修反而怔住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少年时自己身体发生变化后,他甚至羞于去问母亲原因何在———如今,居然在这里得到了答案。原来,他是个鲛人……他这一族,原本就是该如此的。
“十三岁。”红着脸,俊秀的年轻人低下了头,回答。
“啊,这么小?”鬼姬睁大眼睛,笑起来了,“你今年有没有成亲?”
“她嫁给别人了。”低着头,慕容修回答了一句,脸色黯然,
“我还没有想过娶亲。”
鬼姬看了这个年轻人半天,再度叹了口气,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摸了摸慕容修漆黑的头发。年轻人的脸又开始红了,却不好意思挣开她的手,再次央告:“鬼姬仙女,请放我过天阙吧。”
“其实我从不阻拦前来云荒的旅人。”鬼姬魅婀从白虎上下来,空荡荡的裙裾飘在夜风中,来到篝火旁边,看着昏迷中的几个中州人,“我不杀人,也不会阻碍人走过天阙———天阙上凶禽猛兽遍地,没有能力的人自然会被淘汰。只有强者才能到达云荒。”
顿了一下,看着地上那几个被她驱赶回来的乱兵,鬼姬眼里有沉吟的意味:“但是,今晚不行———我昨天夜里答应了白璎,她说天狼星有变,灾祸之源将会在今夜逼近天阙,托我注意一下,不要轻易放人走入云荒。”
虽然不明白鬼姬说的什么“天狼有变”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慕容修还是乖觉地回答:“嗯,我可以明天再过去,我不赶时间。”
鬼姬点点头,忽然凛然警告:“你真的有勇气去云荒吗?你知道鲛人在那里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被女仙那样慎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慕容修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云荒大地上鲛人的命运几千年来都是悲惨的。你母亲就是因为美貌,被奴役了很久……更不用说百年前被称之为有‘倾国’之色的‘那个人’。”仿佛回忆着她所看过的云荒大地上的千年历史,鬼姬感慨,“越是美丽,便越是悲惨!小家伙,幸亏你是男的啊。不过,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小心掩饰你的血统。”
“母亲没有和我多说她在云荒的事情,”慕容修诧然道:“她只是说,无论怎么说中州还比云荒好一些,因为鲛人在云荒是不被作为‘人’对待的。”
鬼姬点了点头,在夜色里仰头看天:“是啊……自从七千年前,那个空桑人的星尊帝征服四方,将龙神镇入苍梧之渊,鲛人就世代成了奴隶———后来空桑人败了,云荒归了冰族,一样把鲛人作为牲畜使唤啊……小家伙,你到了云荒,千万不要被人发觉你是鲛人!”
“吵死了。”仿佛终于被鬼姬与慕容修的谈话吵醒了,一边树下沉睡的傀儡师喃喃自语了一句,翻身坐起。空气中,忽然有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一闪而过。
“咻”,鬼姬惊起,猛然间向后飘开了三丈,衣袂翻涌。手指前伸,抓住了一样东西。然而那件东西居然震得她的灵气一阵涣散。天阙上的女仙蓦然一惊,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奇形的指环,一头连着透明得几乎看不出的线———引线的另一端,在一个偶人的手里。而抱着小偶人的,却是一个火堆边刚刚起身的青年男子。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是空茫的,脸色是苍白的,然而任何人一眼看到他、便不能挪开视线……那样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间、仿佛深渊般看不到底的魅惑。
一瞥之间,鬼姬的脸色忽然变了。
第五部分:鬼姬白虎咆哮
在傀儡师说出“吵死了”三个字的时候,慕容修立刻知道不祥,然而他根本来不及躲闪。眼前细细的光芒一闪,他只觉得什么东西打中了他———要死了!
那个瞬间,他绝望地喊。然而,他发现自己不能出声,仅仅只是不能出声而已。
树下睡醒的年轻傀儡师站起来了,收回引线,冷笑:“女仙,很多年不见了,可好?”
“苏摩?……苏摩!”怔怔看了傀儡师半天,仿佛震惊于今日他的样子,鬼姬脸色变了,喃喃:“天哪……是你?是你归来了吗?白璎昨夜告诉我那个预示———原来应在你身上!”
“白璎……”听到这个名字,傀儡师忽然间震了一下,脱口:“她、她不是死了吗?”
鬼姬并没有回答,只是飘在空中,冷冷俯视着他如今的脸庞,忽然笑了起来:“一百多年不见了,苏摩,你长成男子汉了。”
苏摩的手颤了一下,嘴角忽然也浮出了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无奈的笑意。
“不错,婚典那一日白璎侥幸没有死———比翼鸟接住了她。”鬼姬终于回答了,注意到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从傀儡师眉间掠过,她陡然话音一转,冷笑起来,“她死在倾国的时候!你往北方去、在九嶷可以看到她的尸体。”
“哦,原来真的是死了。”苏摩开口了,声音冷漠,唇角泛起笑意,“真可惜,我还以为能重温旧情———当年把太子妃搞到手、
可算是我一生值得夸耀的事情呢。”
“魔鬼。”看到傀儡师的笑意,鬼姬的眼里蓦然有冷锐的光,不屑地厉叱。
苏摩却只是淡淡道,“让开,我要过天阙。”
“休想!”鬼姬愤怒起来,白虎蓦然咆哮,丛林中无数生灵同时长啸回应。黑夜中,天地之间仿佛有旋风呼啸而起,引起天上地下的所有生灵一起咆哮。
“魅婀,别忘了,你属于‘神’!”丝毫不被那样的气势吓倒,傀儡师冷笑,“你忘了天规的第一条是什么了吗?不得擅自扰乱天纲,干涉星辰的流程你要违反天命吗?”
鬼姬的身子凝定在半空,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盲人傀儡师:“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神’的天条?!你怎么可能知道!———你究竟从哪里回来?你从哪里得来的力量?”
“呵,呵呵……”苏摩低着头,抱着怀中的小偶人,慢慢笑起来了,开口:“中州,波斯,东瀛,狮子国……一百年来,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魅婀,天底下并不是只有云荒才是力量之源,六合之中游离着很多力量,只要你能付出代价你就能得到!”
一阵大笑之后,傀儡师拂袖离去。
仿佛被方才他提醒的“天规”震慑,鬼姬只是漂浮在半空,看着这个人离去。一直到他消失在黑夜中,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地上被封住声音的慕容修,连忙拂袖解开他的禁锢。
“仙女……那个傀儡师,他、他是人吗?”看过苏摩那样血腥残忍的出手,听到这样背天逆命的狂妄之辞,慕容修不免心存疑问,讷讷道:“他……很强啊。”
“他是很强,我怕他已经太强了。”鬼姬看着慕容修,茫然点头,忽地笑了一笑,“你问我他是什么———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你?因为你是他的同族啊!”
“他、他是个鲛人?!”蓦然间明白过来,慕容修脱口惊呼,
“他是个鲛人?”
“他……不,它,就是百年前引起‘倾国’的‘那个人’啊!”叹息着,天阙鬼姬仰头看着苏摩离去的方向———离开天阙的时候还是一个没有性别的鲛人少年,如今归来时,却已经成了如此诡异的傀儡师。
鬼姬抚摸着白虎的前额,那只灵兽仿佛也被刚才的人所惊动,一直不安地低低咆哮:“是的,我们这些被称之为‘神’的,不可以干扰土地上代代不息的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