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不信鬼神,此时心中却暗暗祷祝,岂知一个心愿尚未许完,突然间彭的一声巨响,那大缆从中断为两截,巨岩重又压回。三人若不是均有上乘武功,早已个个摔跌在地。
到了这个地步,欧阳锋固然沮丧已极,黄蓉也是脸上难有欢容了。郭靖道:“咱们把这条缆续起,再结一条大缆,两条缆一起来绞。”欧阳锋摇头道:“那更难绞动,咱们三个人干不了。”郭靖自言自语:“有人相帮就好啦!”黄蓉出了一会神,忽地跳起来拍手笑道:“对,对,有人相帮。”郭靖喜道:“蓉儿,有人来帮咱们?”黄蓉道:“嗯,只可惜欧阳大哥要多吃一天苦,须得明儿潮水涨时才能脱身?”欧阳锋与郭靖望著她,茫然不解,各自寻思:“岂道明儿潮水涨时,有人前来相助?”
黄蓉笑道:“累了一天,我早饿啦,咱们找些吃的再说。”欧阳锋道:“姑娘,你道明儿有人前来相助,此话怎生说?”黄蓉道:“明日此时,欧阳大哥身上的大石必已除去。此刻天机不可泄露。”欧阳锋见她说得著实,心下将信将疑,但若不信,此时也无别法,只得守在侄儿身旁。郭靖和黄蓉打了几只野兔,烤熟了分一只给欧阳叔侄,与洪七公在岩洞中吃著兔肉,互道别来之情。
郭靖听黄蓉说那巨岩机关原来是她所布,不禁又惊又喜。三人知道欧阳锋为了相救侄儿,这时必定不敢过来侵犯,只在洞口烧一堆枯柴阻挡野兽,当晚睡得甚是酣畅。
次日天刚黎明,郭靖一睁眼即见一个人影在洞口一闪,急忙跃起,只见欧阳锋站在洞外,低声道:“黄姑娘醒了么?”黄蓉在郭靖跃起时已经醒来,听见欧阳锋询问,却又闭上双眼,呼吸沉重,装作睡得正香。郭靖低声道:“还没呢。有什么事?”欧阳锋道:“等她醒了,就请她过来救人。”郭靖道:“是了。”洪七公接口道:“我给她喝了‘百日醉’的美酒,三月之内,只怕不醒。”欧阳锋一怔,洪七公哈哈大笑起来。欧阳锋知是说笑,含怒走开。
黄蓉坐起身来,笑道:“此时不气气老毒物,更待何时?”慢条斯理的梳头洗脸,整理衣衫,又去钓鱼打兔,烧烤早餐。欧阳锋来回走了七八趟,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郭靖道:“蓉儿,潮水涨时,当真有人前来相助么?”黄蓉笑道:“你相信会有人来么?”郭靖摇头道:“我不大信。”黄蓉笑道:“我也不信。”
郭靖惊道:“那你是欺骗老毒物的了?”黄蓉道:“那倒也不是骗他,潮水涨时,我自有法子救人。”郭靖知她智计极多,也不再问。两人在海滩旁检拾花纹斑烂的贝壳玩儿。
黄蓉自幼无伴,只好独自一人玩各种孩子的玩意,现下有郭靖相陪,自然是兴高采烈。两人比赛拣贝壳,瞧谁拣得又多又美。约摸一顿饭功夫,每人衣兜里都拣了一大堆,海滩上笑声不绝。若是有船只经过,必道这是个世外桃源,那里知道他们却是流落荒岛之人。
玩了一阵,黄蓉道:“靖哥哥,你头发乱成这个样子啦,来,我给你梳梳。”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岩石之上,黄蓉从怀里取出一柄小小的镶金玉梳,将郭靖的头发打散,细细梳顺,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怎生想个法儿,将西毒叔侄赶走,咱俩和师父三人就此住在这岛上不走了,岂不是好?”郭靖道:“我就是想妈,还有六位恩师。”黄蓉道:“嗯,还有我爹爹。”过了一阵,又道:“不知穆姊姊现下怎么了?师父叫我做丐帮的帮主,我倒有点儿想念那些小叫化了。”郭靖笑道:“看来还是想法儿回去的好。”
黄蓉将他头发梳好,慢慢的挽了个髻子。郭靖道:“蓉儿,你这样给我梳头,真像我妈。”黄蓉笑道:“那你叫我妈。”郭靖笑著不语,黄蓉忽地伸手到他腋窝里呵痒,笑问:“你叫不叫?”郭靖笑著跳起,头发又弄乱了。黄蓉笑道:“不叫就不叫,谁希罕?你道将来没人叫我妈。快坐下。”郭靖依言坐下,黄蓉又给他挽髻,忽道:“靖哥哥,怎样才会生孩子,你知道么?”
郭靖道:“我知道。”黄蓉道:“你倒说说看。”郭靖道:“人家结成夫妻,那就生孩子。”黄蓉道:“这个我也知道。为什么结了夫妻就生孩子?”郭靖道:“那我可不知道啦,蓉儿,你说给我听。”黄蓉道:“我也说不上。我问过爹爹,他说孩子是臂窝里钻出来的。”
郭靖正待再问端详,忽听身后破钹似的声音喝道:“生孩子的事,你们将来大了自然知道。潮水就快涨啦!”黄蓉料不到欧阳锋一直紧紧跟在身后,她虽不明男女之事,但也知说这种话儿被人听去甚是羞耻,不禁脸蛋儿胀得飞红,向悬崖飞奔,两人随后跟去。
欧阳公子被巨岩压了一日一夜,已是气若游丝。欧阳锋扳著脸道:“黄姑娘,你说潮水涨时有人前来相助。这事关连人命,可不是闹著玩的。”黄蓉道:“我爹爹精通阴阳五行之术,他女儿自然也会三分,这一点儿未卜先知的本事,又算得了什么。”欧阳锋素知黄药师之能,脱口叫道:“是你爹爹,要来么?那好极了。”黄蓉“哼”了一声道:“这点点小事,何必惊动爹爹?再说,爹爹见到你害我师父,岂肯饶你?你又欢喜什么?”欧阳锋被她抢白得无言可对,沉吟不语。
黄蓉对郭靖道:“靖哥哥,你去弄些树干来,越多越好,要拣大的。”郭靖应声而去。黄蓉将昨日断了的大缆结起,又割树皮结索。欧阳锋问她到底是否黄药师会来,连问数次,她只是昂起了头哼著曲儿,毫不理会。
欧阳锋老大没趣,只得也去折树。他见郭靖使出降龙十八掌的掌法,只两下就把一株碗口粗细的柏树震断,心道:“这小子功夫实是了得,兼之又熟读九阴真经,留著终是祸胎。”心中暗暗盘算,不论侄儿能否得救,终须将他除去;当下在两株相距约摸三尺的柏树之间一蹲,双手弯曲,一手撑住一株树干,阁的一声大叫,双手一挺,两株柏树一齐断了。
郭靖甚是惊佩,说道:“欧阳世伯,不知几时我才得练到您这样的功夫。”欧阳锋脸色阴鸷,颧骨上两块肉微微牵动,心道:“等你来世再练吧。”
两人在半个时辰之中,拖了十多条木料到悬崖之下。眼见潮水已起始缓缓上涨,欧阳锋不住往海心张望,那里有片帆孤樯的影子。黄蓉忽道:“张望什么?没人来的。”欧阳锋又惊又怒,叫道:“你说没人来?”黄蓉道:“这是个荒岛,自然没人来。”欧阳锋气塞胸膛,一时说不出话。
黄蓉道:“靖哥哥,你最多举得起几斤?”郭靖道:“没试过,总是四百斤上下吧。”黄蓉道:“嗯,六百斤的石头,你准是举不起的了?”郭靖道:“那一定不成。”黄蓉道:“若是水中一块六百斤的石头呢?”欧阳锋立时醒悟,大喜叫道:“对,对,一点儿也不错!”
郭靖尚未领会,欧阳锋道:“潮水涨时,把这直娘贼的大岩浸没大半,那时岩石就轻了。咱们再来绞盘,准能成功。”黄蓉冷冷的道:“那时潮水将松树也浸没大半,你站在水底下干得了活么?”欧阳锋咬牙道:“那就拚命吧。”黄蓉道:“哼,也不用这么蛮干。你将这些树干都去缚在岩石旁边。”
此言一出,郭靖也即领会,高声欢呼,与欧阳锋一齐动手,将十多条大木用绳索牢牢缚在岩石周围。欧阳锋只怕浮力不足,又去折了七八条大木来缚住上。
黄蓉在一旁微笑不语,瞧著两人忙碌,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全已就绪,只待潮水上涨,黄蓉与郭靖自去陪伴师父。
又过半个时辰,眼见太阳略略偏西,潮水尚未涨到顶点,但欧阳锋等不耐烦,奔来邀了郭黄二人,同去盘绞救人。这一次一来巨岩上缚了大木,浮力大增,二来岩在水中,三份儿中倒轻了一份,三人将那大缆在松树上慢慢盘绞,也没费好大的劲,就将巨岩绞松动了。再绞了数转,欧阳锋凝住呼吸,钻到水底下去抱住侄儿,轻轻一拉,就将他抱上了水面。
郭靖见救人成功,情不自禁的喝起采来,黄蓉一拉他的衣袖,一同回到岩洞,郭靖问道:“蓉儿,我不该喝采么?你心里什么不舒齐?”黄蓉道:“我是在想三件事,好生为难。”郭靖道:“你这样聪明,总有法子。”黄蓉轻轻一笑,过了一阵,又微微的凝起了眉头。洪七公道:“第一件事,也就罢了,那二、第三件事,却当真教人束手无策。”郭靖奇道:“咦,您老人家怎么也知道了?”
洪七公道:“我是猜著蓉儿的心思。那第一件,必是怎生治好我的伤了,这里无医无药,老叫化听天由命,死活走著瞧吧。第二件,是怎样抵挡欧阳锋的毒手?此人反覆无常、言而无信,凶险之极,兼之武功又高,你们二人万万不是他的敌手。第三件,那是怎生回归中土了。蓉儿,你说是也不是?”黄蓉点头道:“是啊,眼下当务急,是要筹个制服老毒物的万全之策,至不济,也得让他不敢为恶。”洪七公道:“照说,自当是斗智不斗力,但老毒物狡诈狠毒,要他上当却是千难万难。”
两人凝神思索。黄蓉虽然多智,但想到对手与爹爹尚且并驾齐驱、难分轩轾,纵令爹爹在此,也未必能够胜他,自己如何是他对手?洪七公心神一耗,忽然胸口作痛,大咳起来。
黄蓉急忙扶他睡倒,忽然洞口一个阴影遮住了射进来的日光,一抬头,只见欧阳锋手中横抱著侄儿,嘶声喝道:“你们都出去,把洞让给我侄儿养伤。”郭靖大怒,跳了起来,道:“这里是我师父住的!”
欧阳锋冷冷的道:“就是玉皇大帝住著,也得挪一挪。”郭靖气愤愤的欲待分说,黄蓉一拉他的衣角,俯身扶起洪七公,走出洞去。
待走到欧阳锋身旁,洪七公睁眼笑道:“好威风,好杀气啊!”欧阳锋一楞,眼见一个回身就可将他立毙于掌下,但不知怎地,只感到他一股正义,凛然殊不可悔,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说道:“回头就给咱们送吃的来!你们两个小东西若是在饮食里弄鬼,小心三条性命。”
三人走向山后,郭靖不住咒骂,黄蓉却沉吟不语。郭靖道:“你们在这里歇一下,我去找安身之所。”黄蓉扶著洪七公在一株遮阳蔽日的大松树下坐定,只见两只小松鼠忽溜溜的上了树干,随即又奔了下来,在离她三尺之外,睁著圆圆的小眼,望著三人。黄蓉感到有趣,在地下检起一个松果,伸出手去。一只松鼠走近在松果上嗅嗅,用前足捧住了慢慢走开,另一只索兴爬到洪七公的衣袖之上。黄蓉叹道:“这里准是从没人来,你膲小松鼠一点儿也不怕人。”
小松鼠一听她说话,又溜上了树枝,黄蓉顺著眼向上望去,见那树枝叶茂密,亭亭如盖,树上缠满了绿藤,心念一动,叫道:“靖哥哥,别找啦,咱们上树。”郭靖应声停步,朝那松树一望,果然好个安身所在。两人在另外的树上折下树枝,在那大松树的枝桠之间扎了一个平台,每人一手托在洪七公的胁下,喝一声:“起!”同时纵起,将洪七公安安稳稳的放上了平台。黄蓉笑道:“咱们在树上做鸟儿,让他们在山洞里做野兽。”
郭靖道:“蓉儿,你说给不给他们送吃的?”黄蓉道:“眼下想不出妙策,又打不过老毒物,只好听话啦。”郭靖闷闷不已。两人在山后打了一头野羊,生火烤熟了,撕成两半。黄蓉将半片熟羊丢在地下道:“你撒泡尿在上面。”郭靖笑道:“他们会知道的。”黄蓉道:“你别管,撒吧!”郭靖红了脸道:“不成!”黄蓉道:“干么?”郭靖嗫嚅著道:“现下我没尿,撒不出。”黄蓉只笑得直打跌。
忽听洪七公在树顶上叫道:“抛上来,我来撒!”郭靖笑著跃上平台,让洪七公在半片熟羊上撒了一泡尿,哈哈大笑,捧著朝山洞走去。
黄蓉叫道:“不,你拿这半片去。”郭靖搔搔头,说道:“这是干净的啊。”黄蓉道:“不错,是要给他们干净的。”郭靖闹得胡涂了,但素来听黄蓉的话,转身换了干净的熟羊,黄蓉将那半片脏的野羊又放在火旁熏烤,自到灌木丛中去摘野果儿。洪七公对她这番举动也是不解,心中老大纳闷。
那野羊肉味鲜嫩,被黄蓉施展手段,烤得好香,欧阳锋不等郭靖走近,已在洞中闻到香气,迎了出来,夹手夺过,脸露得色,突然一转念。问道:“还有半片呢?”郭靖向后指了指。欧阳锋大踏步奔到松树之下,抢过脏羊,将半片干净的熟羊投在地下,冷笑数声,转身去了。
郭靖知道此时脸上决不可现出异状,但他天性淳朴,不会作伪,只得转过了头,一眼也不向欧阳锋瞧,待他走远,又惊又喜的奔到黄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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