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这时灵智上人又被他一把抓住,心中怒极,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只可惜一来他骂的是藏语,欧阳锋本就不懂;二来他开口刚骂得半句,一股激流从他嘴里直灌进去,登时叫他将骂声和水吞服。原来这次他被掷出时脸孔朝天,瀑布冲下,灌满了他一嘴水。
完颜烈见灵智上人腾云驾雾般直摔出来,当啷啷,忽喇喇几声响喨,将翠寒堂前的花盆压碎了一大片,暗叫不妙,又见宫中卫士纷纷赶来,一撩袍角,也冲进了瀑布之内。他身上虽有武功,究不甚高,被瀑布一冲,脚下一滑,向前直跌进去。杨康见到,急忙抢上扶住。完颜烈微一凝神,看清楚了周围形势,叫道:“欧阳先生,你能把这小子赶开么?”
单只这句话,就显出完颜烈确是一代枭雄。他知不论向欧阳锋恳求或是呼喝,对方都未必理会,这样轻描淡写的问一句,他却非出全力将郭靖赶开不可,正所谓“遣将不如激将”,果然欧阳锋一听,答道:“那有什么不能?”蹲下身来,“阁”的一声大叫,以蛤蟆功之劲,双掌齐出,猛力向前推了出去。
这一推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纵令洪七公、黄药师在此,也不能正面与他这一推硬打硬拼,郭靖却如何抵挡得了?
欧阳锋适才与他拆招,逼他将空明拳一招招的使将出来,只见招数精微,变化奇妙,不得由心中暗暗称赏,满心要引他将这套拳使完,完颜烈却闯了进来,一语叫欧阳锋不得不立逞全力。但他尚有用郭靖之处,倒也不想在此时伤他,只求叫他知道厉害,自行退开便是。岂知郭靖满腔忠义之心,决意保住这部武穆遗书,知道只要自己闪身一避,此际洞门大开,这书必定落入敌人手中。外面卫士虽多,那里拦得住欧阳锋这等人?
眼见这一推来势凶狠,挡既不能,避又不可,当下双足一点,跃高四尺,躲开了这一推,落下时却仍挡在洞口。欧阳锋叫声;“好!”双掌向里一收。他推出之力既有数百斤,收回来时同样有数百斤。郭靖突觉背后劲风袭来,心知不妙,回手一招“神龙摆尾”向后挥去。
这一下是以硬接硬,刹时之间,两下里竟然并住不动。高手比武,此种情势最为凶险,这是判强弱、决生死的比拚,有一方只要功力稍逊,非死即伤。郭靖明知危险,但被欧阳锋逼到了这个地步,不出这一招也是无法解救。完颜烈见两人本是忽纵忽窜,大起大落的搏击,突然间变作两具僵尸相似,连手指也不动一动,气也不喘一口,不禁大感诧异。
稍过半刻,郭靖已是全身大汗淋漓。欧阳锋知道再拼下去,对方必受重伤,有心要让他半招,当下劲力微收,那知胸口突然一紧,对方的掌力直逼过来,若不是他功力深厚,这一下已被击倒。欧阳锋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小小年纪,掌力已如此厉害,立时吸一口气,运劲反击,当即将来力挡了回去。若是他劲力再发,已可将郭靖推倒,只是此时双方掌力均极强劲,犹如两只铁胎强弓,均已引满待发,欲分胜负,非使郭靖身负重创不可,心想只有再耗一阵,待他劲力衰退,那时就可手到擒来。
片刻之间,两人劲力已现一消一长,但完颜烈与杨康站著旁观,却不知这局面要到何时方有变化,不禁焦急异常。其实两人相持,也只一瞬间之事,只因水帘外火光愈盛,喧声越响,在完颜烈、杨康心中,却似不知已过了多少时刻,只听得忽喇一响,瀑布中冲进来两名卫士。
杨康向前一扑,嗒嗒两声,一手一个,双手插入了每名卫士的顶心之中,他竟施出“九阴白骨爪”手法,将两名卫士抓毙,只觉一股血腥气冲向鼻端,杀心大盛,从靴筒中拔出匕首,猱身而上,一刀向郭靖腰间刺去。
郭靖正在全力施为,抵御欧阳锋的掌力,那有余暇闪避这刺来的一刀?他知只要身子稍一动弹,劲力微松,立时就毙于西毒的蛤蟆功之下,因此上明明觉得尖利的刃锋刺到身上,仍是置之不理,突觉腰间剧痛,呼吸登时闭住,不由自主的一拳击下,打在杨康手腕之上。
此时两人武功相差已远,郭靖这一拳下来,只击得杨康骨痛欲裂,急忙缩手,那匕首已有一半刃锋插在郭靖腰里。就在此时,郭靖后心也已受到蛤蟆功之力,哼也哼不出一声,俯身跌倒。
欧阳锋见毕竟伤了他,叫声:“可惜!”心想这小子已然活不了,不必理他,还是抢武穆遗书要紧,一转身跨进洞内,完颜烈与杨康跟了进去。
此时宫中卫士纷纷涌进,欧阳锋却不回身,反手抓住一个,随手掷了出去,他眼睛瞧也不瞧,背著身子边抓边掷,竟没有一个卫士能进得了洞。
杨康晃亮火折,察看洞中情状,只见地下尘土堆积,显是长时无人来到,正中孤零零的摆著一张石几,几上是一只两尺见方的石盒,盒口贴了封条,此外再无别物。
杨康将火折凑近一看,封条上的字迹因年深日久,已不可辨。完颜烈叫道:“那就在此盒之中。”杨康大喜,伸手要去捧起,欧阳锋左臂在他肩头微微一掠,杨康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跌开几步,一愕之下,只见欧阳锋已将那石盒挟在胁下。完颜烈叫道:“大功告成,咱们退吧!”
当下欧阳锋在前开路,一声胡哨,三人一齐退了出去。杨康见郭靖满身鲜血,一动不动的与几名卫士倒在洞口,心中微感歉疚,低声道:“你就不识好歹,爱管闲事,这可怪我不得。”想起自己的匕首还留在他身上,俯身正要去拔,水帘外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叫道:“靖哥哥,你在那里?”
杨康识得是黄蓉声音,心中一惊,顾不得去拔匕首,跃过郭靖身子,急急钻出水帘,随著欧阳锋等去了。
原来黄蓉东奔西窜,与彭连虎、梁子翁两人在屋顶大捉迷藏。不久宫卫云集,彭、梁二人身在禁宫,究竟心惊,不敢再行追她,与沙通天等退到瀑布之旁,只等完颜烈出来。众人在洞口杀了几名卫护,欧阳锋已得手出洞。
黄蓉挂念郭靖,钻进水帘,叫了几声却不听见答应,心中慌了起来,亮火折一照,只见他浑身是血,正伏在自己脚边。这一下吓得她六神无主,手一颤,那火折落在地下熄了。只听得洞外众卫护高声呐喊,直嚷捉拿刺客,原来十多名卫护被欧阳锋掷得颈断骨折,无人再敢进来动手。
黄蓉俯身抱起郭靖,摸摸他手上温暖,略略放心,叫了他几声,却仍是不应,当下将他负在背上,从瀑布边上悄悄溜出,躲到了假山之后。此时翠寒堂一带,灯笼火把照耀已如白昼,别处殿中的卫护得到讯息,也都纷纷赶到。黄蓉身法虽快,却逃不过人多眼杂,早有数人发见,高声叫喊,追了过来。
她心中暗骂:“你们这批脓包,不追奸徒,却追好人。”咬咬牙拔足飞奔。几名武功较高的卫护追得近了,她发出一把金针,只听得后面“啊哟”连声,倒了数人。余人不敢逼近,眼睁睁的瞧她跃出宫墙,逃得不知去向。
众人这么一闹,宫中上下惊惶,黑夜之中也不知是皇族图谋篡位;还是臣民反叛作乱。宫卫、御林军、禁军无不惊起,只是统军将领没一人知道乱从何来,空自扰了一夜,直到天明,这才铁骑齐出,九城大搜。这时不但完颜烈等早已出城,而黄蓉也已背负郭靖,到了上一日住宿过的小村之中。
原来黄蓉出宫之后,慌不择路,乱奔了一阵,见无人追来,才放慢脚步,躲入一条小巷,一探郭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是火折已在宫中失落,暗中也瞧不出他身上何处受伤。她知一到天明,这样血淋淋的一个人在城中必然难以安身,当下连夜翻出城墙,赶到傻姑店中。
饶是黄蓉一身武功,但背负郭靖奔驰了大半夜,心中又是担惊吃慌,待得推开傻姑那客店的门坐定,只觉气喘难当,全身似欲虚脱。她坐下微微定了定神,不待喘过气来,即自挣扎著过去点燃一根松柴,往郭靖脸上一照,这一下吓得她比在宫中之时更是厉害。
但见他双眼紧闭,脸如白纸,端的是生死难料。黄蓉曾见他受过数次伤。但从未有如这次险恶,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执著松柴呆呆站著,忽然一只手从旁伸过将松柴接去。黄蓉缓缓转过头去,原来是傻姑听到声息,起身出来。
傻姑见郭靖如此,也感惊惶,自到厨下去端了一钵清水。黄蓉取出手帕,浸湿了水,给他擦去了脸上血渍,只觉他气息更加微弱,正想检视他身上何处受伤,火光下忽见他腰间金光闪闪,却是个匕首的刀柄,一低头,只见一把匕首端端正正的插在他左腰之中。
黄蓉的惊慌到此已至极处,心中反而较先宁定,轻轻撕开他腰间中衣,露出肌肤,只见血渍凝在匕首两旁,刃锋深入肉里约有三寸。她心想,如将匕首拔出,只怕当场就送了他的性命,但若迁延不拔,时间一长,更是难以挽救,咬一咬牙,伸手握住匕首之柄,欲待要拔,忽然心中一慌,不由自主的又将手缩回。
接连数次,总是下不了决心,傻姑看得老大不耐烦,见黄蓉第四次重又缩回,突然伸手出去,一把抓住刀柄,猛力拔了出来。郭靖与黄蓉齐声大叫,傻姑却似做了一件好玩之事,哈哈大笑。黄蓉只见他伤口中鲜血如泉水般往外喷涌,傻姑却尚在呆笑,心中又惊又怒,反手用力一掌,将傻姑打了个筋斗,随即俯身用力将手帕按住伤口。
傻姑一交摔倒,松柴熄灭,堂中登时一片黑暗。傻姑大怒,抢上去猛踢一脚,黄蓉也不闪避,这一脚正好踢在她的腿上。傻姑怕黄蓉起身打她,踢了一脚后立即逃开,过了一会,却听黄蓉在轻轻哭泣,心中大感奇怪,忙又去点燃了一根松柴,问道:“我踢痛了你么?”
匕首拔出时一阵剧痛将郭靖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火光下见黄蓉跪在自己身旁,忙问:“岳爷爷的书给奸贼们盗去了吗?”黄蓉听他说话,心中大喜,又见他念念不忘于这件事,心想这时不可再增他的烦忧,说道:“你放心,奸贼们得不了手的……”欲待问他伤势,只感手上热热的全是鲜血。郭靖低声道:“蓉儿,你干么哭了?”黄蓉凄然一笑,道:“我没哭。”
傻姑忽然插口道:“她刚才哭了的,还赖呢,不羞?你瞧,她脸上还有眼泪。”郭靖道:“蓉儿,你放心,九阴真经中载得有疗伤之法,我不会死的。”
一闻此言,黄蓉登时如在黑夜中见到一盏明灯,点漆般的双眼为之一亮,喜悦之情,莫可名状,要想细问详情,却又怕耗了他的精神,一转身拉住傻姑的手,笑问:“姊姊,刚才我打痛你了吗?”傻姑心中,却还在记得她哭了没有之事,说道:“我见到你哭过的,你赖不掉。”黄蓉微笑道:“好吧,算我哭过就是。你没哭,你很好。”傻姑听她称赞自己,大为高兴。
郭靖缓缓运气,剧痛稍减,低声道:“你在我精促穴与笑腰穴上用金针刺几下。”黄蓉道:“是啊,我真胡涂。”取出一枚金针,在他左腰伤口上下这两个穴道上各刺三下,这是既缓血流、又减痛楚之法。郭靖道:“蓉儿,我腰中这一刀虽然刺得不浅,却不要紧。难当的是中了老毒物的蛤蟆功,幸好他未用全力,看来还可有救,只是须得你辛苦七日七晚。”黄蓉叹道:“就是为你辛苦七十年,你知道我也是乐意的。”郭靖心中一甜,登感一阵晕眩,过了一会,心神才又宁定,道:“只可惜师父受伤之后,我相隔数日才见到他,错过了疗治之机,否则纵然蛇毒厉害,难以全愈,但也不致如今这般一筹莫展。”
黄蓉道:“你莫想这想那了,快说治你自己的法儿,好教人家放心。”郭靖道:“先得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咱俩依著真经上的法门,同时运气用功。两人各出一掌相抵,以你的功力,助我治伤。难就难在七日七夜之间,两人手掌不可须臾离开,你我气息相通,虽可说话,但决不可与第三人说一句话,更不可起立行走半步。若是有人前来打扰,那可……”
黄蓉知道这种疗伤之法,与许多打坐修练的功夫相同,在功行圆满之前,只要有一时片刻因受到外来侵袭或内心魔障的干挠,一个把持不定,走火入魔,不但全功尽弃,而且小则重伤,大则丧身。一般武学之士练功时,必有武功高强的师父在旁护持,以免出岔。她想:“现下治伤既要我来助他,要靠这傻姑抵御外来侵扰自然是万万不能,只怕她自己反来滋扰不休。清挣之处固然一时难找,就算周大哥回来,他这人也决然难以定心给咱们守七日七夜,这便如何是好?”
她暗自沉吟,筹思方策,忽然见到那个碗橱,心念一动:“有了,咱们就躲在这秘室里治伤。当日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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