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她暗自沉吟,筹思方策,忽然见到那个碗橱,心念一动:“有了,咱们就躲在这秘室里治伤。当日梅超风练功时无人护持,她不是钻在地洞之中么?”
这时天已微明,傻姑到厨下去煮粥给两人吃。黄蓉道:“靖哥哥,你养一会儿神,我去买些吃的,咱们马上就练。”心想眼下天时炎热,饭菜之类若放七日七夜,必然腐臭,当下到村中去买了两担西瓜。那卖瓜的村民将瓜挑到店内,收了钱出去时,说道:“我们牛家村的西瓜又甜又脆,姑娘你一尝就知道。”
黄蓉听了“牛家村”三字,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此处就是牛家村,这是靖哥哥的故居啊。”她怕郭靖听见,触动心事,当下敷衍几句,将那村民送走,到内堂去看时,见郭靖已沉沉睡去,腰间伤口也已不再流血。
她打开碗橱,旋转铁碗,开了密门,将两担西瓜一个个的搬了进去,叮嘱傻姑万万不可对人说他们住在里面,不论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在外招呼叫唤,傻姑虽然不懂她的用意,但见她神色郑重,话又说得明白,当下点头答应,道:“你们既要躲在里面吃西瓜,吃完了西瓜才出来。傻姑不说。”黄蓉喜道:“是啊,傻姑不说,傻姑是好姑娘。傻姑说了,傻姑就是坏姑娘。”傻姑连声道:“傻姑不说,傻姑是好姑娘。”
黄蓉喂郭靖喝了一大碗粥,自己也吃了一碗,于是扶他进了秘室,当从内关上橱门时,只见傻姑纯朴的脸向她一笑,说道:“傻姑不说。”黄蓉心念忽动:“”这姑娘如此呆呆,只怕逢人便道:‘他们躲在橱里吃西瓜,傻姑不说。’只有杀了她,方无后患。”
她自小受父亲薰陶,什么仁义道德,全不当作一回事,正邪是非,毫不放在心上,虽想傻姑必与曲灵风有什么渊源,但想到与郭靖性命有关,再有十个傻姑也得杀了,拿起从郭靖腰间拔出的匕首,要想跨出橱去动手,忽然见到郭靖的眼光中露出怀疑的神色,想是自己脸上的杀气被他瞧了出来,心想:“我杀傻姑不要紧,靖哥哥好了之后,只怕要跟我吵闹一场。”又想:“跟我吵闹倒也罢了,说不定他终身不提这回事,心中却老是记恨。罢罢罢,咱们冒这个大险就是。”
当下关上橱门,在室中四下细细察看一遍。那小室西角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天窗,光亮透入,日间勉强可见到室中情状,天窗旁通风的气孔却已被尘土闭塞,她提起匕首,将气孔穿通。郭靖倚在壁上,微笑道:“在这里养伤真是再好也没有。陪著这两个死人,你不害怕吗?”
黄蓉心中其实确有些怕,但强作毫不在乎,笑道:“一个是我师哥,他决不能害我,另一个是饭桶将官,活的我尚不怕,死鬼更加吓唬不了人。”她一面说笑,一面将两具骸骨踢到小室北边角落里,在地下铺上原来垫西瓜用的稻草,再将几十个西瓜团团布在周围,以便一伸手就可拿到,问道:“这样好不好?”
郭靖道:“好,咱们就来练吧。”黄蓉扶著他慢慢坐在稻草之上,自己盘膝坐在他的左侧,一抬头,只见面前壁上有个钱眼般的小孔,俯眼上去一张,不禁大喜,原来墙壁里嵌著一面小镜,外面堂上的事物,一件都映在这小镜之中,看来当年建造这秘室的人心思甚是周密,自己在此躲避敌人,却可在镜中监视外面之人。
这时只见傻姑坐在地下剥蚕豆,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黄蓉凑耳到小孔之上,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她是在唱哄小孩儿睡觉的儿歌,什么“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黄蓉先是觉得好笑,但听了一阵,只觉她歌声之中,情致缠绵,爱怜横溢,不觉痴了,寻思:“难道这是她妈妈当日唱给她听的么?……我妈妈若不死,也会这样唱著哄我。”
郭靖道:“蓉儿,你在想什么…我的伤不打紧,你别难过。”黄蓉伸手擦了擦眼睛,笑道:“你快教我练功治伤的法儿。”于是郭靖将九阴真经中的“疗伤篇”缓缓背了一遍。武术中有言道:“未学打人,先学挨打。”初练粗浅功夫,即须由师傅传授怎生挨打而不受重伤,到了武功精深之时,就得研习护身保命、解穴救伤、接骨疗毒种种法门。须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任你武功盖世,也难保没失手的日子。这九阴真经中的“疗伤篇”,讲的就是受高手以气功击伤之后,自己如何以气功返本归元。
黄蓉听了一遍,早已全部记住,经文中有三四处不甚了了,两人共同推究参详,一个对全真派内功素有根底,一个生来聪敏过人,稍加谈论,也即通晓。当下黄蓉伸出右掌,与郭靖左掌掌心相低,各自用功,练了起来。
每练两个时辰,休息片刻,黄蓉左手持刀,部一个西瓜与郭靖分食,两人手掌却不能分开。练到未牌时分,郭靖渐觉压在胸口的闷塞微有松动,从黄蓉掌心中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自己周身百骸,腰间疼痛竟也稍减,心想这真经确是灵异无比,这时不敢丝毫怠懈,继续用功。
到第三次休息时,天窗中射进来的日光已渐黯淡,时近黄昏,不但郭靖胸口舒畅得多,连黄蓉也大感神清气爽。两人闲谈了几句,正待起始练功,忽听得一阵急促奔跑之声,来到店前,嘎然而止,接著几个人走入店堂,一个粗野的声音喝道:“快拿饭菜来,爷们饿死啦!”郭靖与黄蓉面面相觑,听这声却是三头蛟侯通海。
黄蓉忙凑眼到小孔中一张,真乃不是冤家不聚头,小镜中赫然是完颜烈、欧阳锋、杨康、彭连虎等人。这时傻姑不知到那里玩去了,侯通海虽把桌子打得震天价响,却是半天没人出来理会,梁子翁与彭连虎在店中到处瞧了一遍,出来皱眉说道:“这里没人住的。”候通海自告奋勇,到村中去购买酒饭。
彭连虎笑道:“这些御林军、禁军固然脓包没用,可是到处钻来钻去,阴魂不散,累得咱们一天没好好吃饭,王爷您是北人,却知道这里有个荒僻的村子,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完颜烈听他奉承,脸上却无得意之色,轻轻叹息一声道:“十九年之前,我曾来过这里的。”
众人见他脸上有伤感之色,都微微有些奇怪,却不知他心中正在想著十九年前在此村中包惜弱救他性命之事,说话之间,侯通海已向村民买些了酒饭回来。彭连虎给众人斟了酒,向完颜烈道:“王爷今日得获兵法奇书,行见大金国武威振于天下,咱们大伙向王爷恭贺。”说著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话声甚是响喨,郭靖虽隔了一道墙,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吃一惊:“如此说来,岳爷爷的书还是给他得去了。”心中一急,胸口之气忽尔逆转。黄蓉掌心中只感一震,知他听到噩耗,牵动了丹田之气,一个把持不好,立时有性命之忧,急忙将嘴凑在他的耳边,悄声道:“你身子要紧。他能将书盗去,难道咱们就不能盗回来么?只要你二师父妙手书生出马,十部书也盗回来啦。”
郭靖一想不错,忙闭目镇慑心神,不再听隔墙之言。黄蓉又凑眼到小孔上去,见完颜烈正举碗饮酒,饮干后欢然说道:“这全仗各位出力襄助。欧阳先生更居首功,苦不是他将那姓郭的小子赶开,咱们还得多费手脚。”欧阳锋干笑了几声,响若破钹。郭靖听了,心头又是一震。黄蓉暗道:“谢天谢地,这老毒物不要在这里弹筝,否则靖哥哥性命难保。”
只听欧阳锋道:“此处甚是荒僻,宋兵定然搜寻不到。那岳飞的遗书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大伙儿都来见识见识。”说著从怀中取出那只石盒,放在桌上。他是要瞧一瞧这部武穆遗书的内文,若是载得有精妙的武功法门,那他不客气就要据为己有,倘若书中只是行军打仗的兵法韬略,自己无用,乐得做个人情,让完颜烈取去。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都集于那石盒之上。黄蓉心道:“怎生想个法儿将那书毁了,也胜似落入这批奸贼之手。”只听完颜烈道:“小王参详岳飞留下那封哑谜般的文书,又推究赵官儿皇宫内历代营造修建的史录,知道这部遗书必是藏在翠寒堂东十五步的一只石盒之内,今日瞧来,这推断侥幸没错。宋朝也真无人,没一人知晓深宫之中藏著这样的宝物。咱们昨晚这一番大闹,只怕无人得知所为何来呢。”言下甚是得意,众人又乘势称颂一番。
完颜烈捻须笑道:“康儿,你将石盒打开吧。”杨康应声上前,揭去封条,掀开盒盖,众人目光一齐射入盒内,无不惊讶异常,做声不得,原来盒内空空如也,那里有什么兵书,连白纸也没一张。黄蓉虽瞧不见盒中情状,但见了众人脸上模样,已知盒中无物,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完颜烈甚是沮丧,扶桌坐下,伸手支颐,苦苦思索,心思:“我千推算,万推算,那岳飞的遗书非在这盒中不可,怎么会忽然没了影儿?”突然心念一动,脸露喜色,抢起石盒,走到天井中,猛力往石板上一摔。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石盒已碎成数块,黄蓉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碎石之声,立时想到:“啊,那石盒有夹层。”急著要想瞧瞧那遗书是否在夹层之中,苦于不能出去,但过不片刻,完颜烈已从天井中废然回来,道:“我只道石盒另有夹层,岂知却又没有。”
众人纷纷议论,胡思乱想,黄蓉听各人怪论连篇,也不禁暗暗好笑,当即告知郭靖。他听说武穆遗书未被盗到,心中大慰。黄蓉道:“看来这些奸贼不会死心,必定再度入宫。”心想师父尚在宫中,只怕受到牵累,虽有周伯通保护,但老顽童疯疯癫癫,担当不了正事,不禁颇为担心,果然听得欧阳锋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今晚再到宫中搜寻便是。”
完颜烈道:“今晚是去不得了,昨晚咱们这样一闹,宫中必然严加防范。”欧阳锋道:“防范定然是防范的,可是那有什么紧?王爷与世子今晚却不要去,与舍侄在此处休息便是。”完颜烈拱手道:“那又要先生辛苦,小王静候好音。”众人当即在堂上铺下稻草躺下养神。睡了半个时辰,欧阳锋领了众人又进城去。
完颜烈翻来覆去的睡不著,听著村子尽头一只狗呜呜哭泣,声音甚是凄凉,更增烦忧,忽听得门外一响,有人进来,急忙翻身坐起,拔剑在手。杨康早已跃到门后埋伏,月光下只见一个蓬头女子哼著小曲,推门进入。这女子正是傻姑,她在林中玩得兴尽回家,见店中睡得有人,也不以为意,摸到自己睡惯了的乱柴堆里,一倒头便是鼾声大作。
杨康见她只是个乡下蠢女,一笑而睡。完颜烈却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安眠,起来从囊中取出一根蜡烛,点燃了放在桌上,拿出一本书来翻阅。黄蓉见光亮从小孔中透进来,凑眼去看,只见一只飞蛾,绕著蜡烛飞了几转,猛地向火一扑,翅儿当即烧焦,跌在桌上。完颜烈拿起飞蛾,叹道:“若是我那包氏夫人在此,定会好好的给你医治。”从怀里取出一把小银刀,一个小药瓶,拿在手里抚摸把玩,脸上神色凄然。
黄蓉在郭靖肩上轻轻一拍,叫他来看。郭靖一看之下,勃然大怒,依稀认得这银刀与药瓶是杨康之母包惜弱之物,当日在赵王府中,她曾以此为小兔治伤。只听完颜烈轻轻的道:“十九年前,就在这村子之中,我初次各你相见……唉,不知现下你的故居是怎样了?……”说著站起身来,拿了蜡烛,走出门去。
郭靖呆了一呆:“难道此处就是我父母的故居牛家村?”凑到黄蓉耳边悄声问她,黄蓉点了点头。郭靖只感胸间热血上涌,身子摇荡。黄蓉右掌本与他左掌相抵,见他见心情激动,怕有危险,又伸左掌与他右掌相抵,两人同时用功,郭靖这才慢慢宁定。过了良久,火光微微一闪,一声长叹,完颜烈走进店来。
郭靖此时已制住了心猿意马,在这时辰之中,再强的喜怒哀乐,也不致伤他身体。黄蓉知道无碍,让他凑眼到小孔去察看完颜烈的动静。郭靖一掌仍与黄蓉相抵,左眼凝视著小镜中所映出的景象。
只见完颜烈手中拿著一柄黑黝黝的兵器,刀不像刀,斧不像斧,呆呆的在烛火旁沉思,过了一会,轻声叹道:“杨家是破败得连屋瓦也不剩下一片了,郭家却还留著郭啸天当年所使的这柄短戟。”郭靖听到父亲的名字从这杀父之仇的口中说出来,心中不禁一凉,暗想:“这奸贼与我相距不到十步,我一匕首掷去,立时可取他性命。”伸右手拿起匕首,低声向黄蓉道:“蓉儿,你一只手能将门旋开么?”
黄蓉忙道:“不成!刺杀他自是轻而易举,但咱们的藏身所在会被人发见。”郭靖颤声道:“他……他拿著我爹爹的兵器呢。”他一生未见过父亲之面,但一半由于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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