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砰的一声,陆冠英将灶头的一另一角也一掌打塌,喝道:“我岂敢骂你?我是骂目中无人的狂徒。”尹志平刚才见过他的武艺,知道自己本领在他之上,心中有恃无恐,冷笑一声道:“好啊,咱们这就比划比划,瞧瞧到底是谁目中无人了。”陆冠英明知不敌,却是恨他轻侮师门,到此地步,自是骑虎难下,拔出单刀,左手一拱道:“小弟领教全真派的高招。”
程瑶迦大急,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数次要上前拦阻,她一个女儿家却总是无此魄力,只见尹志平拂尘一摆,踏步进招,两人已打在一起。陆冠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使开枯木大师所授的罗汉刀法,紧紧守住门户。尹志平一上手立即抢攻,那知对方刀沉力猛,自己轻敌冒进,左臂险险被他单刀砍中,心头一凛,急忙凝神应战,展开师授心法,意定神闲,步缓手快,这才逐步的抢到上风。
黄蓉在小镜中瞧著二人动手,见尹志平渐占先著,心中骂道:“你这小杂毛骂我爹爹,若不是靖哥哥受伤,教你尝尝我桃花岛旁门左道的手段。啊哟,不好!”只见陆冠英一刀砍去,招术用老,被尹志平拂尘带去向外一引,倒转尘柄,迅捷异常的在他臂弯里一点。陆冠英手臂一麻,单刀脱手。尹志平得理不容情,刷的一拂尘,往他脸上扫去,口中叫道:“这是全真派的高招,记住了!”他拂尘的尘尾是马鬃中夹著银丝,这一下只要扫中了,陆冠英一张俊俏的脸蛋非鲜血淋漓不可。
陆冠英急忙低头闪避,那拂尘却跟著压将下来,却听得一声娇呼:“尹师哥!”程瑶迦举剑架住,陆冠英乘隙跃开,拾起地下单刀。尹志平冷笑道:“好啊,程师妹帮起外人来啦。你们两口子一齐上吧。”程瑶迦怒道:“你说什么?”尹志平刷刷刷接连三招,将她逼得手忙脚乱。陆冠英见她势危,提刀又上,登时成了以二敌一。程瑶迦不愿与师兄对敌,垂剑跃开。尹志平叫道:“来啊,他一个人打不过我,省得你一会儿又来相帮。”
黄蓉见这三人如此相斗,甚是好笑,正想这一场官司不知如何了结,忽听门声一响,彭连虎、沙通天等拥著完颜烈、杨康一齐进来。原来他们等了良久没有动静,究竟沙通天同门关心,大著胆子悄悄过来探视,只见尹志平和陆冠英正在操刀而斗,武艺也只平平。他待了半晌,见确无旁人,但一人势孤,终究还是不敢入内,于是约齐众人,闯进门来。
尹陆二人一见来人,立时跃开罢斗,未及出言喝问,沙通天身形一晃,一手一个,已拿住了二人手腕。彭连虎俯身解开了侯通海手上革带,身上穴道,候通海憋了半日,早已气得死去活来,不等取出口中布片,喉头闷吼一声,一掌往程瑶迦脸上劈去。
程瑶迦绕步矮身,让过这掌。侯通海紫胀了脸皮,双拳直上直下的猛打过去。彭连虎连叫:“且慢动手,问明再说。”侯通海耳中被塞了布片,那里听见?
陆冠英腕上脉门被沙通天扣住,只觉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但见程瑶迦情势危急,侯通海形同疯虎,转眼就要遭他毒手,也不知忽然从那里来了一股大力,一挣挣脱了沙通天的掌握,猛往侯通海纵去。他人未跃近,脚下被彭连虎一钩一踢,扑地倒了。彭连虎一弯腰,抓住他的后领提了起来,喝问:“你是谁?那装神弄鬼的家伙那里去了?”
忽听得呀的一声,店门缓缓推开,众人一齐回头,却是无人进来。彭连虎等不自禁的心中都感到一阵寒意,忽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在门口一探。梁子翁和灵智上人微微一跳,口中啊了一声,齐声叫道:“不好,有女鬼!”彭连虎人最精细,已看清只是个普通乡姑,喝道:“进来!”傻姑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伸了伸舌头道:“啊,这么多人。”
梁子翁先前叫了一声“有女鬼”,这时不禁老羞成怒,纵身上前,叫道:“你是谁?”伸手去拿她手臂。他见她脸上神气傻里傻气,是个乡下蠢笨姑娘,岂知这一拿拿下去,却被她手臂一缩,反手一掌。梁子翁心下没半点防备,拍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手背之上,落手著实不轻。梁子翁又惊又怒,叫道:“好,你是装傻!”欺身上前,双拳齐出。傻姑退步让开,忽然指著梁子翁的光头,哈哈大笑。
这一笑大是出于众人意料之外,梁子翁自己更是愕然,隔了好一阵,方才呼的一声,右拳猛发出去,傻姑举手一架,身子晃了几晃,知道不敌,转身就逃。梁子翁身法好快,那容她逃走,左腿跨出,已拦住她的去路,回肘后撞,竖臂反拍,傻姑鼻子上吃了一记,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大叫:“吃西瓜的妹子,快出来救人哪,有人打我哪。”
黄蓉大惊,心道:“不杀了这傻姑娘,留下来果是祸胎。”突然间听人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很轻,黄蓉心头却是通的一跳:“爹爹到啦!”忙凑眼到小孔观看,果见黄药师身穿青布长袍,脸上罩著人皮面具,站在门口。
他何时进来,众人都没见到,似乎他是刚来,又似乎比众人更先进来,这时一见到他那张木然不动、没半点表情的脸,全身都感不寒而栗。他这脸既非青面獠牙,又无恶形怪状,但实在不像一张活人的脸。众人只望了一眼,立即转头,不愿再看。
适才傻姑只与梁子翁拆了三招,但黄药师已瞧出她是本门弟子,心下好生疑惑,问道:“姑娘,你师父是谁?他到那里去啦?”
傻姑摇了摇头,看见黄药师这张怪脸,呆了一呆,忽然拍手大笑起来。黄药师眉头微皱,沉吟了一会,心知她必是自己的再传弟子。他对本门弟子,最爱相护,决不容许别人欺侮,梅超风犯了叛师大罪,但在被郭靖打败之际,他尚出而护短,何况傻姑这天真淳朴的姑娘?于是说道:“傻孩子,人家打了你,你怎么不去打还呀?”
日前黄药师到舟上查问女儿下落之时,未戴面具,这次面目不同,众人都未认出真相,但一听他的声音,完颜烈、杨康、彭连虎三人心思细密,已隐约知道是他,彭连虎知道今日撞到这个魔头,决然讨不了好去,只怕昨晚在皇宫中遇到的也就是此人,那可糟了,心中打定了主意,决计不和他动手,一遇机会,立即三十六策走为上策,究竟性命要紧,什么威名耻辱,那是全不顾到了。
只听傻姑道:“我打他不过。”黄药师骂道:“谁说你打他不过?他打你鼻子,你也去打他鼻子,一拳还三拳。”傻姑笑道:“好啊!”她也不想梁子翁本领高于自己,走到他的面前,说道:“你打我鼻子,我也打你鼻子,一拳还三拳。”举手对准他的鼻子,就是一拳。
梁子翁举手欲挡,忽然臂弯里“曲池穴”一麻,手臂伸到一半,竟自伸不上去,砰的一声,鼻子上果然吃了一拳。傻姑叫道:“二!”又是一拳。梁子翁坐腰沉胯,拔背含胸,左手平手外翻,这是擒拿法的一招绝招,眼见就要将傻姑的臂骨翻得脱臼,那知自己手指与傻姑的手臂将遇未触之际,上臂的“臂儒穴”中又是一麻,这一手竟是翻不出去,砰的一声,鼻子又中了一拳。这一下力道极是沉猛,打得他身子向后一仰。
这两拳不但打得梁子翁惊怒交迸,旁观众人也无不诧异。只有彭连虎精于暗器听风之术,每当梁子翁发招还击之际,两次都听到极细微的“嗤”的一声,知道黄药师是发出了金针之类的微小暗器,打中梁子翁的穴道,只是不见他臂晃手动,不知他如何发出。岂知黄药师在衣袖中弹指发针,那针穿破衣袖再打敌人,对方不知他发射的方位,那里闪躲得了?
只听得傻姑叫声:“三!”梁子翁双臂不听使唤,眼见拳头迎面而来,只得退步而避,那知道刚欲举步,右腿内侧“白海穴”上又是一麻,心中一怔,眼前火花飞舞,眼眶中酸酸的如要流泪,原来鼻子上端端正正的中了一拳,还牵动了泪穴。他想比武打败还不打紧,泪水如果流了下来,那一生的声名就此断送,急忙举袖擦眼,一抬臂才想到手臂已不能动,两行泪水终于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傻姑人虽痴呆,心肠却软,见他流下眼泪,忙道:“好啦,别哭啦,我不打你就是。”她这三句劝慰之言,比之鼻上三拳,更令梁子翁感到无地自容,愤激之下,“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抬头向黄药师道:“阁下是谁?暗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黄药师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的名号?”突然提高声音喝道:“通统给我滚出去!”众人在一旁早已好不自在,欲待动手,却又不敢,呆呆站在店堂之中,不知如何了局,听他这一喝,心中为之一宽。彭连虎当先就要出去,只走了两步,却见他挡在门口,并无让路之意,立即站定。黄药师骂道:“放你们走,偏又不走,是不是要我把你们这群奸徒一个个都宰了?”
彭连虎素闻黄药师性情乖僻,说得出就做得到,当即问众人道:“这位前辈先生叫大伙儿出去,咱们都走吧。”侯通海扯出口中布片骂道:“给我让开!”冲到黄药师跟前,瞪目而视。黄药师毫不理会,淡淡的道:“要我让路,谅你们也不配。要性命的,从这胯下钻过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均有怒容,心想你本领再高,眼下放著这许多武林高手在此,合力与你一拚,岂有败理?侯通海怒吼一声,向黄药师扑了过去。
但听得一声冷笑,黄药师已将侯通海的身子高高提起,右手拉住他的左膀,向外一扯,喀的一声,一条手臂连肉带骨,生生的竟被扯成两截。黄药师将断臂与人同时往地下一丢,抬头向天,理也不理。侯通海已痛得晕死过去,断臂口血如泉涌。众人无不失色。黄药师媛缓低头,目光逐一在众人脸上扫过。沙通天,彭连虎等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见到他眼光向自己身上移来,无不机伶伶地打个冷战,只感汗毛直竖,满身起了鸡皮疙瘩。
猛然间听他喝道:“钻是不钻?”众人受他声威镇慑,竟是不敢群起而攻,彭连虎一低头,首先从他胯下钻了过去。沙通天放开尹陆二人,抱住师弟,杨康扶著完颜烈,最后是梁子翁和灵智上人,都一一钻了出去。一出店门,人人抱头鼠窜,那敢回顾。
黄药师仰天一笑,说道:“冠英和这位姑娘留著。”陆冠英早知是祖师爷到了,但见他戴面具,只怕他不愿露出自己行藏,不敢称呼,只恭恭敬敬的跪下拜了四拜。尹志平见了黄药师这般威势,心知此人非同小可,说道:“全真教长春门下弟子尹志拜见前辈。”黄药师道:“人人都滚了出去,我又没教你留著,还在这儿,是活得不耐烦了?”尹志平一怔道:“弟子是全真派长春门下,并非奸人。”黄药师道:“全真派便怎地?”顺手在桌上一挥,抓下板桌上一块木材,手一扬,将木材向尹志平面颊掷去。
那木材轻飘飘的飞过去,尹志平举拂尘一挡,那知这块小小木材,竟如是一根金刚巨杵,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势不可当,连带拂尘一齐打在他的口旁,一阵疼痛,嘴中忽觉多了许多物事,急忙吐出,却是十几颗牙齿,这才知道自己半口牙齿已被撞落,又惊又怕,做声不得。
黄药师冷冷的道:“我是黄药师、黑药师,你全真派要我怎么好看了啊?”此言一出,尹志平和程瑶迦固然大吃一惊,陆冠英也是胆战心寒,暗想:“我和这小道士刚才斗口,都让祖师爷听去啦。我对灶王爷所说的话,若是也被他暗中听见,不知他将如何罚我?”
尹志平一手扶住面颊,叫道:“你是武林的大宗师,何以行事如此乖张?江南六怪是侠义之人,你凭什么要苦苦相害,若不是我师父传了消息,他六门老小,岂不是都被你杀了?”黄药师怒道:“怪道我遍寻不著,原来是有群杂毛从中多事。”尹志平又叫又跳,说道:“你要杀便杀,我是不怕你的。”黄药师冷冷的道:“你背后骂得我好?”尹志平豁出了性命不要,叫道:“我当面也骂你,你这妖邪魔道,你这怪物。”
黄药师成名以来,不论黑道白道的人物,无不闻声丧胆,望风远避,那一个敢当面对他有些少冒犯?尹志平如此骂他,确是他近数十年来从未遇过之事。陆冠英暗叫:“不妙,小道士这番难逃性命。”那知黄药师不怒反笑,见尹志平骨头硬、胆子大,倒与自己少年时候性子相似,不禁起了相惜之意,踏上一步,喝道:“你有种就再骂一句。”尹志平叫道:“我不怕你,偏要骂你这妖魔老怪。”
陆冠英喝道:“大胆畜生,竟敢冒犯我祖师爷。”一刀向他眉头砍去。原来他有意相护,心知只要黄药师一出手,十个尹志平也得当场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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