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命,若是自己将他砍伤,倒或许能使祖师爷消气,饶了小道士的性命。尹志平跃开两步,横眉怒目,喝道:“小道爷今日不想活啦,我偏偏要骂。”陆冠英一心要将他砍伤救他,挥刀横斫。却听当的一声,程瑶迦仗剑架开,叫道:“我也是全真门下,要杀便将咱们师兄妹一起了。”
  这一著却大出尹志平意料之外,不自禁的叫道:“程师妹,好!”两人并肩而立,眼睁睁的望著黄药师。这一来陆冠英倒也不便再行动手。
  黄药师哈哈大笑,说道:“好,有骨气。我黄老邪本是邪魔外道,你骂得好。你师父尚是我的晚辈,我岂能与你一般见识?去吧!”忽地伸手一把将他当胸抓住,往外一挥,尹志平身不由主的往外飞去。满以为这一交定是摔得不轻,那知双足落地,好端端的站著,竟似黄药师抱著他轻轻放在地下一般。
  尹志平呆了半晌,心道:“好险!”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回进客店去骂人了,摸了摸肿起半边的面颊,转身便走。
  程瑶迦还剑入鞘,也待出门,黄药师道:“慢著。”伸出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问道:“你愿意嫁给他做妻子,是不是?”说著向陆冠英一指。程瑶迦吃了一惊,只吓得脸色雪白,随即红潮涌上,不知所措。
  黄药师道:“你那小道士师兄骂得我好,说我是邪魔怪物,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江湖上谁不知闻?我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义礼法,最恶的是圣贤节烈,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还是朦然不觉,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黄药师偏不信害人的礼教,人人就说我是邪魔,哼!我这邪魔只怕比庙堂之上的圣贤心地还好得多呢!”程瑶迦不语,心中突突乱跳,不知黄药师要怎生对付自己。
  只听黄药师又道:“你明明白白对我说,是不是想嫁给我这徒孙。我喜欢有骨气、性子爽快的孩子。刚才那小道士在背后骂我,他若当我面不敢骂了,反而跪下哀求,你瞧我杀不杀他?哼,你在危难之中帮小道士,骨气是有的,很配得上我这徒孙,快说吧!”程瑶迦心中十分愿意,可是这种事对自己亲生父母也说不出口,岂能向一个初次会面的外人明言,更何况陆冠英就在身旁?只窘得她一张俏脸如玫瑰花瓣儿一般。
  黄药师见陆冠英也是低垂了头,心中忽尔想起女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们两相情愿,我就做成这件美事。唉,儿女婚姻之事,连父母也是勉强不来的。”想到若是当日好好允了女儿与郭靖的亲事,爱女未必就惨死大海之中,心中一烦,厉声道:“冠英,你给我爽爽快快,到底你要不要她做妻子?”
  陆冠英吓了一跳,忙道:“祖师爷,孙儿只怕配不上这位……”黄药师喝道:“配得上的!你是我徒孙,就是公主娘娘也配上了!”陆冠英见了祖师爷的行事,知道再不直捷爽快,眼下就有一场大苦头吃,忙道:“孙儿是千情万愿。”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好。姑娘,你呢?”
  程瑶迦听了陆冠英的话,心头正自甜甜的,又听黄药师相问,低下头来,半晌方道:“那要我爹爹作主。”黄药师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是狗屁不通,我偏要作主!你爹爹若是不服,叫他来找我比并比并。”程瑶迦微笑道:“我爹爹只会算账写字,不会武功。”黄药师一怔,道:“比算账写字也行啊!快说,你愿不愿意?”程瑶迦仍是不语。
  黄药师道:“好,那你是不愿的了,这个也由得你。咱们说一句算一句,黄老邪可向来不许人反悔。”
  程瑶迦偷眼向陆冠英望了一望,见他神色甚是焦急,心想;“爹爹最疼爱我了,只要你请人来求亲,他必应允,你何必如此慌张?”
  黄药师站起身来,喝道:“冠英,跟我找江南六怪去!日后你再跟这个姑娘说一句话,我把你们两人舌头都割了。”陆冠英吓了一跳,心想祖师爷言出必行,此事实非儿戏,走到程瑶迦跟前,作了一揖,道:“小姐,我陆冠英武艺低微,无才无学,原本高攀不上,只今日得与小姐相会,却是有绿……”程瑶迦低声道:“公子不必太谦,我……我不是……”陆冠英心中一动,想起她曾出过那点摇头的主意,说道:“小姐,你若是嫌弃陆某,那就摇摇头。”此话说罢,心中怦怦乱跳,双眼望著她一头柔丝,生怕她的头微微一动。
  过了半晌,程瑶迦自顶至脚,连手指头也没半根动弹。陆冠英大喜道:“姑娘既然允了,就请点点头。”那知程瑶迦仍是木然不动。陆冠英固然焦急,黄药师更是大不耐烦,说道:“又不摇头,又不点头,那算什么?”程瑶迦微笑轻声道:“不摇头就是点头啊!”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王重阳一生豪气干云,却收了这样扭扭捏捏的一个徒孙,当真好笑。好好,今日我就给你们成亲。”陆程二人都吓了一跳,望著黄药师说不出话,却听他道:“那傻姑娘呢?我要问问她师父是谁。”三人环顾堂中,那傻姑已不知去向。原来她听三人商量亲事,好不厌闷,早溜出去玩耍去了。
  黄药师道:“现下不忙找她。冠英,你就和程姑娘在这里拜天地成亲。”陆冠英道:“祖师爷,您爱惜孙儿,孙儿真是粉身难报,只是在此处成亲,似乎过于仓卒……”黄药师喝道:“你是桃花岛门人,难道也守世俗的礼法?来来来,两人并排站著,向外拜天!”
  他说话之中,自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程瑶迦到了这个地步,只得与陆冠英并肩而立,盈盈拜将下去。黄药师道:“向内拜地!……拜你们的祖师爷啊……好好,痛快痛快!夫妻两人对拜!”
  这出好戏在黄药师的喝令下逐步上演,黄蓉与郭靖在邻室一直瞧著,只看得两人又惊又喜,又是好笑,只听黄药师又道:“好啦,我送一件见面礼给你们小夫妻。瞧著!”只听得店堂中风声大作,似乎墙壁都是摇摇欲动。黄蓉虽瞧不见父亲身形,却知他是在打一套威力极大的“狂飙拳”,打了一盏茶时分、风声突止,黄药师道:“你们就照这样子练去。这套拳法的精要之处,谅你们也学不全,但纵然只学得一点皮毛,再遇上姓候的这种人,也就不用怕了。冠英,你去弄一对蜡烛,今晚你们洞房花烛啊。”
  陆冠英一呆,叫道:“祖师爷!”黄药师道:“怎么?拜了天地之后,不就是洞房么?你们夫妻俩都是学武之人,难道洞房也定要绣房锦被?这破屋柴铺,就做不得洞房么?”陆冠英被他说得不敢作声,心中七上八下,又惊又喜,依言到村中讨了一对红烛,买了些白酒黄鸡,与程瑶迦在厨中做了,服侍祖师爷饮酒吃饭。
  此后黄药师再不说话,只是仰起了头,书空咄咄,心中想著女儿。黄蓉极是难受,几番要开门呼叫父亲,总是怕郭靖伤势有变,伸到门上的手又缩了回来。陆程二人偷眼瞧瞧黄药师,又互相对望一眼,谁也不敢作声。欧阳公子躺在柴草之中,虽然腹中饥饿难熬,却是不敢动弹。三间房中六个人默默无言,直到天黑。
  天色逐渐昏暗,程瑶迦心跳越来越是厉害,只听黄药师自言自语;“咦,那傻姑怎么还不回来?哼,谅那群奸贼也不敢向她动手。”转过头来,对陆冠英道:“今晚洞房花烛,怎么不点蜡烛?”陆冠英应道:“是!”晃火折点亮蜡烛,烛影下但见程大小姐云鬓如雾,香腮胜雪,门外虫声低诉,风动翠竹,直不知是真是幻!
  黄药师拿一条板凳放在门口,横卧凳上,不多时鼾声微起,已自睡熟。陆程二人却仍不动,过了良久,蜡炬成灰,烛光熄灭,堂上黑漆一团。只听得两人低声馍馍糊糊的说了几句话,黄蓉侧耳倾听,却听不出说的什么,忽觉郭靖身体颤动,呼吸急促,到了练功的一个要紧关头,忙聚精会神,运气助他。待得他气息宁定,再从小孔往外张时,只见月光横斜,从破窗中照射进来,陆程二人已并肩偎倚,坐在一张板凳之上,却听程瑶迦低声道:“你知道今日是什日子?”
  陆冠英道:“是咱俩大喜的日子啊。”程瑶迦道:“那还用说?今日七月初二,又是我的生日。”陆冠英大喜,道:“啊,那再巧也没有啦。”程瑶迦伸手按住他嘴,低声道:“你……你乐极忘形了是不是?”
  黄蓉听得险险噗哧一笑,猛然想起;“今日是七月初二,靖哥哥要到初七方得痊可,丐帮大会岳阳城,却是七月十五,八天之中,那里赶得到?”忽听得门外一声长啸,跟著哈哈大笑,声振屋瓦,正是周伯通的声音,只听他叫道:“老毒物,你从临安追到嘉兴,又从嘉兴追回临安,一日一夜之间,始终追不上老顽童,咱哥儿俩胜负已决,还比什么?”
  黄蓉吃了一惊;“临安到嘉兴来回五百余里,这两人脚程好快!”
  又听欧阳锋的声音叫道:“你逃到天边,我追到你天边。”周伯通笑道:“咱俩那就不吃饭不睡觉,赛赛谁跑得快跑得长久,你敢不敢?”欧阳锋道:“好啊,倒要瞧瞧谁先累死!” 
 
第七十六回  铁枪杀奸
  周伯通与欧阳锋说话之声甫歇,一齐振吭长笑,笑声却已在远处十丈之外。陆冠英与程瑶迦都不知这二人是何等样人,深夜之中听他们倏来倏去,不禁相顾骇然,携手同到门口观看。黄蓉心想:“他们两人比赛脚力,爹爹定要随去看个明白。”果然听得陆冠英奇道:“咦,祖师爷呢?”又听程瑶迦道:“你瞧,那边三个人影,最后那一位好像是你祖师爷。”陆冠英道:“是啊,啊,怎么一晃眼功夫,他们奔得这么远啦?那两位不知是何方高人,可惜不曾得见。”黄蓉心想:“不论是老顽童还是老毒物,你见了都没什么好处。”
  陆程二人见黄药师一去,只道这客店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心中再无顾忌,陆冠英回臂搂住新婚妻子的纤腰,低声问:“妹子,你叫什么名字?”程瑶迦笑道:“我不说,你猜猜。”陆冠英笑道:“不是小猫,便是小狗。”程瑶迦笑道:“都不是,是母大虫。”陆冠英笑道:“啊,那非捉住不可。”程瑶迦一挣,跃过了桌子,陆冠英笑著来追,一个逃,一个追,两人嘻嘻哈哈的在店堂中绕来绕去。
  星光微弱,黄蓉在小镜中瞧不清二人身形,只是微笑著倾听,忽然郭靖在她身边轻声道:“蓉儿,你说他捉得住程大小姐么?”黄蓉道:“一定捉得住。”郭靖道:“捉住了便怎样?”黄蓉心头一热,无言可对,只听陆冠英已将程瑶迦捉住,两人搂抱著坐在板凳上,低声调笑。
  黄蓉的右手与郭靖左掌相抵,但觉他手掌心愈来愈热,身子左右摇荡,也是愈来愈快,不觉吃了一惊,忙问:“靖哥哥,怎么啦?”郭靖身受重伤之后,定力大减,修习这九阴大法之时又是不断受到心中魔头侵扰,这时听到陆程二人亲热笑语,身旁又是个自己爱念无极的如花少女,竟然把持不定,只觉全身情热如沸,转过身子,伸右手去抱她肩膀。
  但听他呼吸急促,手掌火烫,黄蓉暗暗心惊,忙道:“靖哥哥,留神,快定心沉气。”郭靖心旌摇动,急道:“我不成啦,蓉儿,我…我…”说著要站起身来。黄蓉大急,叫道:“千万别动!”郭靖强行坐下,呼吸了几下,心中烦燥之极,胸口如要爆裂,哀求道:“蓉儿,你救救我。”又要长身站起。黄蓉喝道:“你一动我就点你穴道。”郭靖道:“对,你快点,我管不住自己。”黄蓉知道这一点他的穴道,这两日的修练之功是付诸东流,又得从头练起,但眼下情势急迫,只要他一起身,立时有性命之忧,一咬牙,左臂回转,以“兰花拂穴手”去拂他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
  手指将拂到穴道,那知郭靖的内功已练得甚是精湛,身上一遇危险,肌肉立转,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她的手指,黄蓉连拂两下,都未拂中,第三下欲待再拂,忽然左腕一紧,已被他伸手拿住。
  此时天色微明,黄蓉转头,只见郭靖眼中血红如欲喷火,心中更惊,但觉他拉著自己手腕,口中发出模糊不清言语,神智颇见失常,情急之下,横臂突肘,猛将肩头在他臂上一撞。软猬甲上尖刺入臂肉,郭靖一阵疼痛,怔了一怔,忽听得村中公鸡引吭长啼,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心中登时雪亮,缓缓放下黄蓉手腕,惭愧无已。
  黄蓉见他额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神情委顿,但危急关头显已渡过,欣然道:“靖哥哥,咱们过了两日两夜啦。”拍的一响,郭靖伸手打了自己一记巴掌,说道:“好险!”欲待伸手再打,黄蓉微笑拦住,道:“那也算不了什么,老顽童这等功夫,听到我爹爹的箫声时也把持不定,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