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么?’一跃下床,这才摸到那毒蛇还牢牢咬住他的胸口,用力一扯,好啊,蛇儿的牙齿一一断折,都留在他的肉里啦。”
  穆念慈惊叫一声,跳了起来,望著南琴,脸上是一股说不出的神情,又是惊骇,又是佩服,可又混和著不少责怪。南琴理也不理,虽然说到十分紧张之处,语调仍是平静异常:“他高声叫道:‘蛇,蛇!’我这时还不想死,我,要眼见他受尽苦楚死了,再到阴世去见我爷爷和爹娘去。当下我假装也是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有蛇?在那里,在那里?’他道:‘咬著了我。’我道:‘快点火,快点火。’他晃亮火折,我见他胸口清清楚楚排著四个小黑孔,心中暗暗高兴的说道:‘你躺著别动,我给你去找些草药。’这时农家的人也惊了起来,说道:‘这里本有毒蛇,唉,怎么游到床上来啦。’”
  “我提了一盏灯笼,到屋子外去找草药。我真的是去找草药,不过找的不是医蛇毒的药,是叫蛇毒发作得更厉害的药……”穆念慈听到这里,反手一掌,打得南琴半边腮帮子登时红肿。黄蓉一伸手,拿住她的手腕,叫道:“姊姊,难道这恶贼不是罪有应得?”穆念慈脑海中一片茫然,两眼发直。
  南琴被打,理也不理,仍然说道:“那草药一时找不到,我也不找啦,反正他被蛇儿咬了这一口,总教他挨不过六个时辰。我随手摘了几茎青草,放在口里嚼烂了,回去给他敷在伤口。只见他胸口已肿起一大片,黑中带紫,人已昏过去了几次。我坐著他身旁假哭,起初是装假,后来哭了几声,想到自己身世,悲从中来,难以抑制,不禁哭得甚是凄凉。他醒了转来,两眼望著我,眼中露出凶光,疑心是我捉蛇害他,但见我满脸泪水,并非假装悲戚,怀疑之心又去,叹道:‘总算还有一个人为我淌眼泪。’”
  “从半夜到天明,他又昏晕了三次,到后来全身发冷,痉孪抽搐,痛苦难当。他自知性命难保,对我道:‘我求你一桩事,事成后必有重报。’我道:‘我不要什么重报,你吩咐吧。’他叫我从衣囊中取出那本册子来,说道:‘我死之后,你取我身上的短剑,连同这本册子送到大金国汴梁赵王府,亲手交给赵王爷,说道武穆遗书的消息,就在此册之中。’”
  郭靖与黄蓉对望了一眼,心道:“怎么裘千里的册子和武穆遗书又有关连了?”南琴接著道:“他有气没力的道:‘你对赵王爷说,我亲口允你,立你为妃,你……你这一生就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了。’我点点头不语。他凄然笑道:‘你怎么不谢我?’我仍是不语。我是要等他身上蛇毒再发作厉害些,手足丝毫动弹不得,再把那本册子在他面前一张张的撕得粉碎,叫他临死之时,不但身上痛苦,心中也不得平安。”穆念慈厉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恶毒?他就算对你不起,也是为了爱惜你这副容貌?”黄蓉却低声道:“唉,可惜,可惜!”
  南琴冷冷的道:“可惜?这样的恶贼死了有什么可惜?”黄蓉道:“我又不是可惜人,是可惜那本册子。”南琴不再接口,自管说她的经历:“那恶贼折腾了半夜,挨到天明,只叫:‘水,水!’我倒了一碗水,放在他床前桌上,说道:‘这里有水!’他伸手想拿,我把水碗移远一些,他够不著了,挣扎著要坐起来,身子却是不听使唤。他道:‘求求你,拿……拿给我。’我道:‘你自己拿。’他使尽全身之力,一把抓住水碗,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那知道手臂僵硬,再也弯不过来,一用劲,乓乒一声,水碗在地下跌得粉碎。”
  “我知道他已无能为力,拿著那本册子,走到他跟前说道:‘你要我送到赵王府去,好啊,你瞧仔细了。’我从册子上撕下了一张纸来,慢慢的撕成一片一片。他只说:‘你……你……’又是惊惶,又是气愤。我要等他零零碎碎的受罪,撕了一张,停歇片刻,再撕一张。他气得晕了过去,好,我就等他,等他醒过来再撕。”
  “这样撕了十多张,他早闭上了眼不瞧,可是耳朵里却听得见啊。轻轻的,慢慢的,就这样嗤的一张,又是嗤的一张……”她一人说话,三人在旁倾听,四个人脸上神情甚是奇特,似乎都亲眼见到杨康倒在床上,南琴在他面前撕那本册子的情景。
  “突然之间,他脸上露出了留神的模样,好像在用心听远处的什么声音。我停手不撕,侧耳倾听,果然远远有许多人说话和脚步之声。那恶贼虽在临死,还是十分狡猾,忽然假装没听见什么,只说:‘水,水,给我水!’我听得人声越走越近,不久到了农舍外面,听得有人在骂:‘直娘贼,这两个小贼定是给神算子收留了。’又有一个人道:‘依老子说,一把火将那贱人连小贼一起烧了。’另一个道:‘那使不得,若是烧她不死,这婆娘阴险毒辣,可给咱们铁掌帮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祸胎。’”
  “我一听是铁掌帮人马,心中暗暗吃惊,只怕他们进来救了这恶贼。铁掌帮多养毒虫,自有解救蛇毒之法。我从地下检起一片破碗的尖片,心中算计定了,若是帮众进屋,我先杀了这姓杨的恶贼,随即自杀。我怕他张口喊叫,把他长袍蒙在他头上,将破碗的碎片对准了他喉头。”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运气坏,铁掌帮人马先先后后经过那农舍回山,居然没一人进来。我等他们过尽了,揭开他头上长袍,正要拿那小册子再撕,忽然呀的一声,大门被人推开。这农家的一对夫妇一早就到田里去了,屋里再无旁人,我到门缝里一张,只见进来的是七八个男子。这些人手拉手的缓缓而行,当先那人手中拿了一根杆子,在地下点点打打,原来都是瞎子,身上十分污秽,但依稀瞧出原本穿的都是白衣。”
  黄蓉低声道:“老毒物的蛇奴。”南琴眼望郭靖,说道:“那曰恩公和我在树林子里捕捉血鸟,我亲眼见到这些恶奴被血鸟啄瞎眼珠,自然一见就认得他们的面目。我忙把长袍又蒙在他的头上,只听蛇奴中领头的那人叫道:‘行行好,冷菜冷饭,给些瞎子!’我不敢出声。那人又叫了一遍,停了片刻,听得屋内无人回答,说道:‘这里没人,咱们找吃的吧!’说著各人站起身来。我想:他们一找就会找进屋来,那可不妙。于是咳嗽一声,打开房门,说道:‘谁啊?’那些蛇奴吃了一惊,一人说道:‘求姑娘行行好,施舍些茶饭。’又一人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道:‘咱们化银子买也成。’我道:‘请坐吧,我给你们做饭去。’我只盼他们快些走路,于是到厨下煮了一锅饭,炒了一盘青菜,给他饱餐了一顿。”
  “他们吃完饭,正要站起,忽然隔壁房里那姓杨的大叫一声。我急忙回进房去,只见他撑著身子坐在床上,一手指著我,脸上满是惊怖的神色,叫道:‘欧阳公子,欧阳公子!’我给他吓了一跳,也不知欧阳公子是谁,只怕给蛇奴们听见,又生变故,忙拾起落在地下的长袍,迎头罩去。那知他突然间力大异常,伸手一格,把我推得跌倒在地,口中叫道:‘欧阳公子,你……你饶了我,饶了我!’”
  黄蓉、郭靖、穆念慈三人亲眼见到杨康用铁枪的枪头刺杀欧阳公子,听南琴说到这里,背上都感一阵寒意。黄蓉本来坐在二女之间,想到欧阳公子的鬼魂前来向杨康索命,越想越怕,“嘤”的一声叫,跃起身来,奔到郭靖身旁,偎倚著他坐下。其实世上那有鬼魂索命之事,杨康中了蛇毒,神智混乱,心中又深印著当日刺杀欧阳公子这一幕,于是在昏迷之中似见欧阳公子走到面前,伸手要扼他咽喉。
  南琴见黄蓉与郭靖神态亲热,心中一酸,接著说道:“他大叫欧阳公子,房中的众蛇奴纷纷闯进房来,叫道:‘公子爷,公子爷,您在那里?’我见事情败露,瞧众蛇奴的神情,似乎正是在寻这个什么欧阳公子,料知要糟,乘著房中混乱,众蛇奴又没一个有眼睛,悄悄溜了出去。不知怎的,那时我又不想死啦,只怕被他们抓住,身受难言惨祸,当下头也不回的向前直奔,鬼使神差,竟也奔到了穆姊姊所住的道院之中。我见穆姊姊身如火烧,病得厉害,就留下照料她。当晚思前思后,眼前又有穆姊姊的榜样,于是也求那老道姑收我作弟子,出家做了道姑。过了两天,穆姊姊烧退醒来……”
  穆念慈打断她的话头,问道:“后来他怎么啦?”南琴道:“怎么啦?自然是死了。”穆念慈道:“我……我瞧瞧去。”一跃而起,头也不回的向前直奔。黄蓉急叫:“姊姊,姊姊!”穆念慈心中只想著杨康,竟未听见,片刻之间,转过山坳,跑得人影不见。
  三人都知她对杨康仍是未能忘情,各各嗟叹。南琴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恩公,过去的事都对你说啦,也是天可怜见,能教我再见你一面。”她从怀中取出一本撕烂了的册页,递给郭靖道:“这册子给我撕去十多张,我也不懂里面写著些什么,那姓杨的贼子这么当它宝贝儿般的,想来总有点儿用处,请您瞧著办吧。”
  郭靖接过,也不打开,顺手放在怀内,问道:“你打算到那儿去?”南琴凄然道:“我既已见著恩公,到那儿都是一样。那铁掌帮对恩公和黄姑娘不存好心,两位多小心著点儿。”黄蓉问道:“你怎知道那哑巴梢公是铁掌帮的人?”南琴道:“将我装在竹篓子里去交给杨康的,就是他。”黄蓉“啊”了一声,心中已在盘算对付这梢公的法儿。
  南琴又道:“穆姊姊退烧起床之后,和我商量著结伴东行,在避秦酒楼上正好遇著两位,又见到了那假装哑巴的稍公。想是老天爷不让恶人得逞,所以无巧不巧的教我们撞到了。”她说毕,向黄蓉道个万福,随即向郭靖盈盈的拜了下去,说道:“小女子从此告辞,祝恩公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郭靖急忙扶起,心中甚有黯然之意,却不知说什么好。黄蓉道:“秦姊姊,你也没家啦,不如跟我们一起到江南去。”南琴摇头道:“我要回爷爷的树林子去。”黄蓉道:“那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南琴道:“我生来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命。”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不再言语。南琴也向郭靖望了一眼,缓缓转过身子去,向前便走。
  郭靖呆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姑娘慢去。”南琴闻言停步,却不转过身来。郭靖道:“若是再有歹人相害,姑娘你却怎生处?”南琴低下了头,轻声道:“乱世弱女,左右不过认命罢啦。”郭靖道:“我传你一点浅薄功夫,只要勤练不掇,日后也尽可敌得住三五壮汉。”
  南琴沉思半晌,道:“好吧,既是恩公吩咐,我学便是。”郭靖见她并无喜色,心中微感诧异,当下将当年丹阳子马钰在蒙古大漠中授给他的内功心法,说了十路。南琴聪明伶俐,郭靖只稍加点拨,也就会了。郭靖道:“这门功夫学得久了,成效自见。你虽不会武艺,但将来随便乱打的一拳一脚,亦足伤人。”南琴默然不语,拜别而行。
  (修订本删至此)
  黄蓉待她走远,笑道:“恭喜你收得一位高足啊。”郭靖道:“那算什么收徒弟,我只盼她不再受歹人欺侮就是。”黄蓉道:“那也难说得很,就是学到你我这样的本事,也免不了受歹人欺侮。”郭靖叹道:“乱世之际,人不如狗,那也是没法的事。”黄蓉道:“好,咱们杀那哑巴狗去。”郭靖道:“什么哑巴狗?黄蓉口中咦咦啊啊,指手划脚的比了一阵。”郭靖笑道:“咱们还坐这假哑巴的船?” 
 
第九十二回  青龙险滩
  黄蓉道:“自然要搭这船。裘千仞那老贼打得我好痛,我正要找他晦气。老贼打不过,就杀几个他手下的恶徒,也出了口胸中恶气。”当下两人又回酒楼来,只见那哑巴梢公正在酒楼前探头探脑的张望,一见两人回转,脸露喜色,忙迎上来。
  靖蓉二人只作不知,随他到码头落船,那船是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载得八九十担米。沅江中这种船只最多,湘西山货下放,湖滨稻米上运,用的都是这种乌篷木船。只见船内有两名后生,赤了膊正在洗刷甲板。靖蓉二人上了船,那梢公解开船缆,把船撑到了江心,张起布帆,这时南风正急,顺风顺水,那船如箭般向下游驶去。
  郭靖想到杨康死于非命,穆念慈和南琴身遭不幸,不胜感叹,斜倚在舱内船板之上,呆呆的出神。黄蓉忽道:“靖哥哥,秦姑娘给你的那本册子让我瞧瞧,不知怎么又跟武穆遗书有关了。”郭靖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从怀中取出册子,交给她。黄蓉一页页的翻阅,忽然叫道:“啊,原来如此。靖哥哥,你快来瞧。”
  郭靖挪动身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