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半晌,自己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蒙古南归的事,始终说不出口。
华筝又道:“这几天我真是高兴极啦。想到那时候我听说你死了,真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方好。多亏拖雷哥哥从我手里夺去了刀子,不然这会子怎么还能嫁给你呢?靖哥哥,我若是不能做你妻子,我真宁可不活著。”郭靖心想:“蓉儿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不过两人对我都是很好很好的。”想到黄蓉,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华筝奇道:“咦,你为什么叹气?”郭靖迟疑道:“没什么。”华筝道:“嗯,我大哥二哥不喜欢你,三哥四哥却同你好。我在爹爹面前,就老说大哥二哥不好,说三哥四哥好。你不用发愁。”郭靖道:“为什么?”华筝很是得意,道:“我听妈妈说,爹爹年纪老了,这些时在想立汗太子,你猜是谁?”郭靖道:“那自然是你大哥术赤了。他年纪最长,功劳又最大。”华筝摇头道:“哈哈,你猜错了。多半是三哥。再不然就是四哥。”
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精明能干,二子察合台勇悍善战,两人互不相下,素来争竞极烈。三子窝阔台却好饮爱猎,性情宽厚,知道将来父王死后,大汗的位子不是大哥就是二哥继承,决落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一向与人无争,几个兄弟姊妹跟他都好。郭靖听了华筝这话,难以相信,道:“难道凭你几句话,大汗就换立了汗太子?”华筝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瞎猜。不过就算大哥还是二哥将来做大汗,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若是难为你,我跟他们动刀子拚命。”
华筝公主因自幼得成吉斯思汗宠爱,四个哥哥都让她三分。郭靖知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微微一笑,道:“那又何必。”华筝道:“是啊,哥哥们若是待咱俩不好,咱俩就一起回南去!”郭靖冲口而出道:“我正要跟你说,我要回南去。”
华筝呆了一呆道:“就只怕爹爹妈妈舍不得我。”郭靖道:“是我一个人……”华筝接口道:“嗯,我永远听你的话。你说回南,我总是跟你走。爹妈要是不许,咱俩偷偷的走。”郭靖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来,叫道:“是我和妈妈两个人回南边去。”
此言一出,一个站著,一个坐著,四目交视,突然都似泥塑木雕一般,华筝一时不明他的意思。
郭靖道:“妹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跟你成亲。”华筝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你怪我没有为你自杀,是不是?”郭靖叫道:“不,不,不是你不好。我不知道是谁错了,想来想去,一定是我错了。”当下将黄蓉与他之间的根由一事不隐的说了。待说到黄蓉被欧阳锋擒去,自己寻她大半年不见,华筝听他说得动情,也不禁掉下泪来。
郭靖道:“妹子,你忘了我吧,我一要去找她。”华筝道:“你找到她之后,还来瞧我不瞧?”郭靖道:“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弃我,仍然要我,我就你成亲,决无反悔。”华筝缓缓的道:“你不用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永远想嫁给你的。你去找她吧,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著,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郭靖心情激动,说道:“是的,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是要去找她。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时时刻刻记得你在这草原上等我。”
华筝一跃而起,投入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郭靖轻轻抱著她,眼圈儿也自红了。
就在此时,四乘马从西边急奔而来,掠过两人身旁,直向成吉思汗的金帐驰去。一匹马离金帐数丈,扑地倒了,再也站不起来,显是奔得筋疲力尽,脱力倒毙。那乘者从地下翻身跃起,毫不停留向前狂奔。
只过片刻,金帐中奔出十名号手,站在金帐四周,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这是成吉思汗召集诸将最紧急的号令,任他是王子爱将,若是大汗曲了十个手指还不赶到,立时斩首,决不宽赦。郭靖一听,叫道:“大汗点将!”不及跟华筝多说,展开轻功提纵术,疾向金帐奔去,只听四面八方马蹄急响。
郭靖奔进帐里,成吉思汗刚曲到第五个手指,待他曲到第八根手指,所有王子大将全已到齐,只听他大声说道:“那狗王有这么快捷的王子么?有这么英勇的将军么?”诸王子众将齐声叫道:“他们没有。”成吉斯汗捶胸叫道:“你们瞧,这是我派到花剌子模去的使臣,那狗王摩诃末把我忠心的仆人怎么了?”诸将顺著大汗的手指瞧去,只见几名蒙古人个个面目青肿,胡子被烧得精光。须知胡子是蒙古武士的尊严,只要被人一碰都是莫大侮辱,何况烧光?诸将一见,都高声怒叫起来。
成吉斯汗叫道:“花剌子模是蒙古西方大国,咱们为了一心攻打金狗,向来对他万分容让。术赤我儿,你说摩诃末那狗王怎生对付咱们了。”
术赤走上一步,大声道:“那年父王命孩儿征讨该死的蔑乞儿人,得胜班师,那摩诃末狗王派了大军也来攻打蔑乞儿人。两军相遇,孩儿命使者前去通好,说道父王愿与花刺子模做朋友。那红胡子狗王却道:‘成吉斯汗虽命你们不打我,真主却命我打你们。’一场恶战,咱们打了胜仗,但因敌人十倍于我,咱们半夜里悄悄的退了兵。”
开国四杰之一的博尔忽说道:“虽然如此,大汗对这狗王仍是礼敬有加。咱们派去商队,但货物都被狗王抢了,商人都被狗王杀了。这次派使者去修好,那狗王听了金狗王子完颜烈的唆使,把大汗的忠勇使者杀了,将使者的卫兵杀了一半,另一半烧了胡子赶回来。”
郭靖听到完颜烈的名字,心中一凛,问道:“完颜烈在花刺子模么?”一个被烧了胡子的使者卫护道:“我认得他,他就坐在狗王的旁边,不住跟狗王低声说话。”
成吉思汗叫道:“金狗联了花剌子模,要两边夹攻咱们,咱们害怕了么?”众将齐声叫道:“咱们的大汗天下无敌。你领我们去打花剌子模,去攻破他们的城池,烧光他们的房屋,杀光他们的男人女人,掳走他们的牲口马匹!”成吉斯汗叫道:“要捉住摩诃末,要捉住完颜烈。”众将齐声呐喊,帐幕中的烛火被喊声震得摇晃不已。
成吉斯汗拔出佩刀,在面前虚砍一刀,奔出帐去,一跃上马。诸将蜂涌出帐,上马跟在后面。成吉思汗纵马奔了数里,驰上一个山冈。诸将知他要独自沉思,都留在冈下,绕著山冈围成一个圈子。
成吉斯汗见郭靖在身旁不远,叫道:“孩子,你来。”郭靖一提马缰,那小红马驰了上去。
成吉斯汗望著草原上军营中繁星般的灯火,扬鞭道:“孩子,那曰咱们给桑昆和扎木合在冈上围住了,我跟你说过几句话,你还记得么?”郭靖道:“记得。你说,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只要大家不再自相残杀,联在一起,咱们能叫全世界做蒙古人的牧场。”成吉斯汗将马鞭,吧的一声,在空中击了一鞭,叫道:“不错,现在蒙古人联在一起了,咱们捉那完颜烈去。”
郭靖本已决定次日南归,忽然遇上此事,杀父之仇如何不报,当下叫道:“咱们这次定要捉住完颜烈。”
成吉斯汗道:“那花剌子模号称有精兵百万,我瞧六七十万总是有的。咱们却只有二十万兵,还得留下几万打金狗。十五万人敌他七十万,你说能胜吗?”郭靖对战阵之事原不甚懂,但年少气盛,向来不避艰难,听大汗如此相询,昂然说道:“能胜!”
成吉斯汗叫道:“定然能胜。那天我说过要当你是我亲儿子一般待你,铁木真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忘记。你随我西征,捉了摩诃末和完颜烈,再回来和我女儿成亲。”此言正合他的心意,当即连声答应。
成吉斯汗纵马下冈,叫道:“点兵!”亲兵们吹起号角。成吉斯汗急驰而回。沿途只见人影闪动,战马奔腾,却不闻半点人声。待他到得金帐之前,三个万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列在草原上,一排排的长刀映著月光。
第一百零二回
成吉斯汗进入金帐,召来书记,命他修写战书。那书记在一大张羊皮纸上写了长长一大篇,跪在地下朗诵给大汗听:“上天立朕为各族大汗,七年来朕已建非常功绩,自古德业之隆,未有如朕者。朕雷霆一击,汝能当乎?汝国祚存亡,决于今日,务须三思,若不轮诚纳款……”
成吉斯汗越听越怒,飞起一脚,将那白胡子书记踢了个筋斗,骂道:“你跟谁写信?成吉斯汗跟这狗王用得著这么啰唆?”提起马鞭,夹头夹脑打了他一顿,叫道:“你听著,我怎么念,你便怎么写。”那书记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换了一张羊皮纸,跪在地下,望著大汗的口唇。
成吉斯汗从金帐揭开著的帐幕里望出去,向著帐外三万精骑出了一会神,低沉著声音道:“这么写,只要六个字。”他顿了一顿,大声道:“你要战,便作战!”
那书记吃了一惊,依言在牒文上大大的写了这六个字。成吉斯汗道:“盖上金印,即速送去。”木华黎上来盖了印,派一名千夫长领兵送去。
诸将听信使的蹄声在草原上逐渐远去,突然不约而同的叫道:“你要战,便作战!”帐外三万兵士跟著高声呼叫:“荷呼,荷呼,荷呼!”这是蒙古骑兵冲锋接战时惯常的呐喊,战马一听到主人的呼喊,跟著嘶鸣起来。刹时之间草原上声震天地,似乎正经历著一场大战。
成吉斯汗随即遣退诸将士兵,独自坐在黄金椅上沉思。这张椅子是攻破金国中都时抢来的,椅背上铸著盘龙抢珠,两只把手各有一只猛虎,原是金国皇帝的宝座。成吉斯汗支颐沉思,想到自己多苦多难的年轻日子,想到母亲、妻子、四个儿子和独生的爱女,想到百战百胜的军队,无边无际的帝国,以及即将面临的强敌。
他年纪虽老,耳朵却仍是极为灵敏,只听得远处一匹战马悲鸣了几声,突无声息。成吉斯汗知道这是一匹老马患了不治之症,它主人不忍它缠绵受苦,一刀送了它的性命。成吉斯汗突然想起:“我年纪也老了,这次出征,能活著回来吗?要是我突然在战场上送命,四个儿子争做大汗,岂不吵得天翻地覆?唉,难道我就不能始终不死么?”
任你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待得精力渐衰,想到一个“死”字,心中也不禁有栗栗之感。他想:“听说南边有一种人叫做‘道士’,能教人成仙,长生不老,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手掌一拍,召来一名箭筒卫士,命他急速传郭靖入帐。
须臾郭靖到来,成吉斯汗问起此事。郭靖道:“长生成仙,孩儿不知真假,若说练气吐纳,延年益寿,那确是有的。”成吉斯汗大喜道:“你识得这等人么?快去找一个来见我。”郭靖道:“这等有道之士,随便征召,他是决计不来的。”成吉斯汗道:“不错,我派一位大官,礼聘他北来。你说该去请谁?”郭靖心想:“天下玄门内功正宗,自是全真派。全真六子中丘道长武功最高,又最喜事,或许请得他动。”当下说了长春子丘处机的名字。
成吉斯汗大喜,当即召集书记进来,将情由说了,命他草诏。那书记适才吃他的一打,想了良久,写诏道:“朕有事,即速来。”学著大汗的体裁,诏书上也只有六字,自以为这一次定然称旨。那知成吉斯汗一听大怒,骂道:“我跟狗王这生说,对有道之士也是这生说么?要写长的,写得谦恭有礼。”
那书记伏在地下,草诏道:“天厌中原骄华大极之性,朕居北野嗜欲莫生之情,反朴还淳,去奢从俭。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弊同飨。视民如赤子,养士如兄弟,谋素和,恩素畜。练万众以身人之先,临百阵无念我之后,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金之政无恒,是以受天之佑,获承至尊。南连赵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臣佐。念我单于国千载百世以来,未之有也。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犹惧有缺。且夫刳舟剡楫,将欲济江河也。聘贤选佐,将以安天下也。朕践祚已来,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见其人。访闻丘师先生,体真履规,博物洽闻,探头穷理,道冲德著,怀古君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岩谷,藏身隐形。阐祖宗之遗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迳,莫可称数。自干戈而后,伏知先生犹隐山东旧境,朕心仰怀无已。”
那书记写到这里,抬头道:“够长了么?”成吉斯汗笑道:“这么一大橛,够啦。你再写我派汉人大官刘仲禄去迎接他,请他一定要来。”
那书记又写道:“岂不闻渭水同车,茅庐三顾之事?奈何山川悬阔,有失躬迎之礼。朕但避位侧身,斋戒沐浴,选差近侍官刘仲禄,备轻骑素车,不远千里,谨邀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悠远为念,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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