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次日成吉斯汗升帐点将。第一军先锋由察合台统领;第二军由术赤统领;第三军由郭靖统领。成吉斯汗与拖雷自将主军,随后应援。
  但听号角齐鸣,十余万蒙古精兵,带大批粮草辎重,浩浩荡荡的向西进发。
  大军渐行渐远,入花剌子模境后,一路势如破竹。摩诃末兵力虽众,却不是蒙古军的敌手。
  这一日郭靖驻军那密河畔,晚间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忽听帐顶喀的一声轻响,帐门掀处,一人钻了进来。帐前卫士上前喝止,被那人手臂轻挥,一一点倒在地。郭靖急忙收书入怀,站起身来。那人抬头而笑,烛光下看得明白,正是西毒欧阳锋。郭靖离中土万里,不意在此异邦绝域之地竟与他相遇,不禁惊喜交集,叫道:“黄姑娘在那里?”
  欧阳锋道:“我正要问你,那小ㄚ头在那里?快交出人来。”郭靖听了此言,心中一喜:“如此说来,蓉儿尚在人世,而且已逃脱他的魔手。”他生性质朴,心有所动,即现于色。欧阳锋厉声道:“小ㄚ头在那里?”郭靖道:“她在江南随你而去,后来怎样了?”
  欧阳锋知他不会说谎,但想从种种迹象看来,黄蓉必在郭靖营中,何以他全然不知,一时思之不解,盘膝在地上铺著的毡上坐下。
  郭靖解开卫兵的穴道,命人送上乳酒酪茶。欧阳锋喝了一杯马乳酒,道:“傻小子,我跟你不妨明说。那ㄚ头在嘉兴府铁枪庙中确是给我拿住了,那知当晚她就逃走了。”郭靖大喜叫好,道:“她聪明伶俐,若是想逃,定然逃得了。她是怎样逃了的?”欧阳锋恨恨的道:“在太湖边归云庄上……,唉,说它作甚,总之是逃走了。”郭靖知他素来自负,这等失手受挫之事岂肯亲口说出,当下也不再追问。
  欧阳锋道:“她逃走后,我紧追不舍,好几次险些抓到,总是被她狡猾兔脱。但因我追得紧急,这ㄚ头却也没机会逃赴桃花岛去。我们两人一追一逃,到了蒙古边界,忽然失了她的踪迹。我想她定会到你军中,这守株待兔之计倒是上策。”郭靖听说黄蓉到了蒙古,又惊又喜,忙问:“你见到她没有?”
  欧阳锋怒道:“若是见到了,我还不抓她回去。我日夜在你军中窥伺,料定她是与你在一起,可是始终不见人影。傻小子,你到底在捣什么鬼?”郭靖呆了半晌,道:“你日夜在我军中窥伺?我怎地半点不知道?”欧阳锋笑道:“我是你天前冲队中的一名西域小卒。你是主帅,怎认得我?”原来蒙古军中本多俘获的敌军,欧阳锋是西域人,混在军中,确是不易为人察觉。
  郭靖听他这么说,不禁骇然,心想:“他若是要伤我性命,这条命早就不在了。”喃喃的道:“你怎么说蓉儿在我军中?”
  欧阳锋道:“你擒大汗二子,攻城破敌,若不是那小ㄚ头从中指点,凭你这傻小子就办得了?可是这ㄚ头从不现身,那也当真奇了。现下只得落在你身上交出人来。”郭靖笑道:“倘若蓉儿现身,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你倒想想,我能不能将她交付于你?”
  欧阳锋道:“你不肯交人,我自有对付之道。你虽手绾兵符,领兵数万,可是在我欧阳锋眼中,嘿嘿,这帐外帐内,就如入无人之境。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又阻得了我?”这几句话倒非大言不惭,郭靖默然不语。
  欧阳锋道:“傻小子,咱俩定一个约怎样?”郭靖道:“什么约?”欧阳锋道:“你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担保决不伤她一毫一发。你若不说,我慢慢总能找到,那时候啊,哼哼,可就没什么美事啦。”
  郭靖素知他神通广大,只要黄蓉在世,只要她不在桃花岛藏身,总有一日能给他找著,所以这番话倒也不是信口胡吹,当下沉吟片刻道:“好,我跟你订个约,但不是如你所说。”欧阳锋道:“什么约?”郭靖道:“欧阳先生,你现下远胜于我,但我年纪比你小,总有一日,你年老力衰,会打我不过。”
  欧阳锋从未想到“年老力衰”四字,给他一提,心中一凛:“傻小子这几句话倒也不傻。”说道:“那便怎样?”郭靖道:“你与我有杀师深仇,此仇不可不报,你便走到天边,我也总有一日要找到你。”
  欧阳锋哈哈笑道:“乘著我尚未年老力衰,今日先将你毙了!”语声甫毕,双腿一分,人已蹲起,两掌排山倒海般劈了过来。 
 
第一百零三回  沙坑冰柱
  此时郭靖早已将“易筋锻骨篇”练成,武功大非昔比,一见欧阳锋掌力击到,身子一侧,避开掌势,回了一招“见龙在田”。
  欧阳锋回掌接住,这降龙十八掌功夫他本烂熟于胸,知道郭靖得洪七公真传,掌力极强,但自己也尽可敌得住,那知道这一下硬接硬架,身子险险晃动。高手对掌,只要气势微偏,立时会受伤,他稍一大意,险险输在郭靖手里,不由得吃了一惊:“只怕不等我年老力衰,这小子就要赶上我了。”当即左掌拍出。
  郭靖又是侧身避过,回了一掌。这招欧阳锋却不再硬接,手腕一勾,将他掌力卸开。郭靖不明他掌力运用的秘奥,只道他是消解自己的去招,那知欧阳锋寓攻于守,一勾之中竟是畜有回力,郭靖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闪避不及,只得伸右掌抵住。
  要论到两人功力,郭靖仍略逊一筹,此时形势,已与当曰临安皇宫水帘洞中抵掌相似,时间一长,又是非死即伤。欧阳锋依样画葫芦,再度将他诱入壳中,心中正喜,突觉郭靖右掌微缩,势似不支,当即掌上加劲,那知他右掌一滑,竟尔避开,欧阳锋猛喝一声,掌力疾冲而去,心想:“今日你死期到了。”
  眼见指尖要扫到他的胸前,郭靖左掌横过,在胸口一挡,右手食指伸出,猛向欧阳锋“太阳穴”点去。这是他从一灯大师处学来的一阳指功夫,习练已久,却从未用过。一阳指正是蛤蟆功的克星,欧阳锋见到,如何不惊?足下一点,后跃避开,怒喝:“段智兴这老儿也来跟我为难了。”
  其实郭靖所学的一阳指,此时远不足以破解蛤蟆功,只是欧阳锋一惊,不及细辨,待得跃开,才想起一阳后招无穷,怎么他一指戳过,就此缩手,想是并未学全,不待郭靖回答,双手一上一下,一收一放,斗然击出。这一下来得好快,郭靖一怔之下,纵身跃起,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帐中一张矮几已被欧阳锋劈成数块。
  欧阳锋占了优势,次掌续发,忽觉身后风声飒然,有人偷袭,当下竟不转身,一腿向后反踢。身后那人也是一腿踢来,双足相交,那人一交摔了出去,但腿骨并未折断,倒是大出欧阳锋的意外。他回过身来,只见帐门处站著三个年老乞丐,原来是丐帮的鲁、简、梁三位长老。鲁有脚纵身跃起,双臂与简梁二人手臂相挽,这是丐帮中聚众御寡、以弱敌强之术,当日君山大会选立帮主,丐帮就曾以这功夫结成人墙,将黄蓉与郭靖逼得手足无策。
  欧阳锋心想这三个叫化都是高手,自己与郭靖单打独斗,虽可稳占上风,但加上大批叫化,自己就讨不了好去,当下哈哈一笑,道:“傻小子,你的功夫大进了啊!”双腿一曲,盘膝坐在毡上,对鲁有脚等毫不理会,说道:“你要与我订什么约,且说来与我听听。”
  郭靖道:“你要黄姑娘跟你解释九阴真经,肯不肯只好由她,你不能伤她毫发。”欧阳锋笑道:“她若肯说,我原本舍不得加害,难道黄老邪是好惹的人么?但如不说,岂也不许我小小用点儿强?”郭靖摇头道:“不许。”欧阳锋道:“你要我答应此事,用什么交换?”郭靖道:“从今以后,你落在我手中之时,我饶你三次不死。”
  欧阳锋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他这笑声又尖又厉,远远传送出去,草原上的马匹听了这声音,一齐嘶鸣起来,好一阵不绝。
  郭靖双眼凝著他:低声道:“这没甚么好笑。你自己知道,总有一日,你会落入我手中。”
  欧阳锋虽然发笑,其实对他甚是忌惮,口中笑声不绝,心下计议已定,笑道:“我欧阳锋竟要你这臭小子相饶?好吧,咱们走著瞧。”郭靖伸出手掌,道:“丈夫一言。”欧阳锋笑道:“驷马难追。”在他掌上轻轻拍了三下。这三掌相约是宋人立誓的仪式,若是有人负了誓言,终身为人不齿。
  三掌击过,欧阳锋正要再盘问黄蓉的踪迹,忽在营帐缝中见有一人在外飞身掠过,身法异常快捷,心中一动,急忙揭帐追出,却已不见人影。他回头说道:“十日之内,再来相访,瞧是你饶我还是我饶你?”说罢哈哈大笑,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
  鲁简梁三长老相顾骇然,心想:“此人武功之高,人所莫测,无怪能与洪帮主齐名当世。”郭靖将欧阳锋来访的原由向三人说了。鲁有脚道:“他说黄帮主在咱们军中,甚是无稽。倘若当真在此,咱们岂能不知?再说……”
  郭靖一手支颐,缓缓道:“我却觉得他的话也很有些道理。我常常觉得,黄姑娘就在我的身边,我有疑难不决之事,她总是给我出个极妙的主意。只是不管我怎么想念,却始终见不著她。”说到这里,眼圈儿不禁红了。鲁有脚劝道:“官人也不须烦恼,眼下别离一时,日后终能团聚。”郭靖道:“我得罪了黄姑娘,只怕她再也不肯见我。不知我该当如何,方能赎得此罪?”鲁简梁三人相顾默然。郭靖又道:“纵使她不肯和我说话,只须让我见上一面,也稍解思念之苦。”简长老道:“官人累了,早些安歇。明儿咱们须得计议个稳妥之策,防那欧阳锋再来骚扰。”
  次日大军西行,晚间安营后,鲁有脚进帐说道:“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一画,想我这等粗野鄙夫,怎能领会画中之意?官人军中寂寞,正可慢慢鉴赏。”说著将一卷画放在案上。郭靖打开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见纸上画著一个簪花少女,坐在布机上织绢,面目与黄蓉一模一样,只是容颜瘦损,颦眉含X,大见憔悴。
  郭靖怔怔的望了半晌,见画边又题了两首小词。一词云:“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边衣。”另一词云:“九张机,双飞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这两首词自是模仿瑛姑“四张机”之作,但苦心蜜意,语语双关又在“四张机”上。郭靖回味半曰,忽然想起:“此画必是蓉儿手笔,鲁长老却从何处得来?”抬头欲问时,鲁有脚早已出帐。郭靖忙命亲兵传他进来,鲁有脚一口咬定,说是在江南书肆中购得。
  就算郭靖再鲁钝十倍,也必瞧出这中间定有玄虚,只是鲁有脚不肯吐露真相,却也无可奈何。
  正沉吟间,简长老走进帐来,低声道:“小人适才见东北角人影一晃,倏然间不知去向,只怕今晚欧阳锋那老贼又来偷袭。”郭靖道:“好,咱们四人在这里合力擒他。”简长老道:“小人另有一策,官人瞧著是否使得。”郭靖道:“想必是好的,请说罢。”简长老道:“这计策说来其实平常。咱们在这里掘个深坑,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负沙包,守在帐外。那老贼不来便罢,若是再来与官人啰皂,管教他有来无去。”
  郭靖大喜,心想欧阳锋素来自负,绝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此策虽旧,对付他倒是绝妙。当下三长老督率士兵,在帐中掘了个二十来丈的深坑,坑上盖以毛毡,毡上放了一张轻便木椅。二十名健卒各负沙包,伏在帐外。沙漠中行军常须掘地取水,是以帐中挖坑,毫不引人注目。
  安排已毕,郭靖秉烛相候。那知这一晚欧阳锋竟不曾来。次日安营后,三长老又在帐中掘下陷阱,这晚仍无动静。
  到第四天晚上,郭靖耳听得军中刁斗之声此起彼息,心中也是思潮起伏。猛听帐外如一叶落地,欧阳锋纵声长笑,踏进帐来,便往椅中坐落。
  只听得喀喇一声响亮,欧阳锋连人带椅,都跌入了陷坑之中。这陷阱深达二十丈,径窄壁陡,欧阳锋功夫虽高,一落下后急切间那能纵得上来?鲁有脚右手一挥,二十名亲兵从帐边抢出,四十个大沙包一一投入陷阱,尽数压在欧阳锋背上。
  鲁有脚哈哈大笑,叫道:“黄帮主料事如神……”简长老向他瞪了一眼,鲁有脚急忙住口。郭靖道:“什么黄帮主?”鲁有脚道:“小人说溜了嘴,我是说洪帮主。若是洪帮主在此,定然欢喜。”郭靖凝目瞧他,正要再问,突然帐外亲兵发起喊来。
  郭靖与三长老急忙抢出,只见众亲兵指著地下,喧华叫嚷。郭靖排众一看,地下一个沙堆渐渐高起,似有什么物事从底下涌出,登时醒悟:“欧阳锋好功夫,竟要从地下钻了上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