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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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惜弱一惊道:“我没事,就睡啦。”完颜康刚才明明听见室内人声,起了疑心,绕到门口,轻轻打了几下门,道:“妈,我有话对你说。”包惜弱道:“明天再说吧,现在我倦得很。”完颜康见母亲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杨铁心知他定要进来,走到窗边想越窗而出,一推窗子,那窗却被人在外面反扣住了。
  包惜弱指了指板橱,要他进去。杨铁心与爱妻劫后重逢,却也舍不得就走,开了橱门,提腿进去,这一开橱门,房内三人同时吃惊,包惜弱乍见郭靖,禁不住叫了出来。
  完颜康见母亲惊呼,更是担心,只怕有人加害于她,肩头在门上一撞,门闩立断,门板飞起,直闯进来。郭靖一把将杨铁心拉进板橱,关上了橱门。
  完颜康见母亲脸色苍白,颊有泪痕,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妈,出了什么事?”包惜弱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心里不大舒服。”完颜康走到母亲身边,靠在她的怀里,说道:“妈,我不再胡闹啦,你别伤心,是儿子不好。”包惜弱道:“嗯,你去吧,我要睡啦。”完颜康道:“妈,没人进来过么?”包惜弱心中一惊道:“谁?”完颜康道:“王府混进来了奸细。”包惜弱道:“是么?你快去睡,这种事情你别理会。”完颜康笑了笑道:“那些卫兵真够脓包的。妈,你休息吧。”请了个安,正要退出,突然间见板橱中露出一片男子的衣角,心中疑云大起。
  他生性机灵,当下不动声色,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慢慢喝著,心中暗地琢磨:“橱中藏著一个人,不知妈是否知道?”喝了几口茶,站起来缓步走动,道:“妈,儿子今天的枪使得好不好?”包惜弱道:“下次不许你再仗势欺人。”完颜康道:“仗什么势啊?我和那浑小子是凭真本事一拳一枪的比武。”他一面说,一面从壁上摘下铁枪,一抖一收,红缨一扑,一招“起凤腾蛟”,猛向板橱门上刺去,这一下直戳进去,郭靖与杨铁心不知抵御,眼见是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包惜弱一急,登时晕了过去。
  完颜康枪尖未到橱门,已自收转,心想:“嗯,妈知道橱里有人。”把铁枪靠在身旁,扶起母亲,眼睛却注视著橱中动静。包惜弱悠悠醒转,见板橱好好的未被刺破,大为喜慰,但这一惊一喜,身体已是支持不住。完颜康大为恚怒,道:“妈,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么?”包惜弱道:“当然是啊,你问这个干么?”完颜康道:“那么为什么有许多事你要瞒著我?”包惜弱思潮起伏,心想:“今日之事,必得向他说明,让他们父子相会。然后我再自求了断,我既失了贞节,铸成大错,今生今世不能再和铁心重圆的了。”言念及此,泪珠如线般滚了下来。
  完颜康见母亲今日神情大异,心中又惊又疑。包惜弱道:“你好生坐著,仔细的听我说。”完颜康依言坐了。手中却仍绰著那枝铁枪,包惜弱道:“你瞧枪上四个什么字?”完颜康道:“我小时就问过妈了,你不肯对我说那杨铁心是谁。”包惜弱道:“现在我要跟你说了。”
  杨铁心躲在橱内,母子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砰然而动,暗道:“她现在是王妃,岂能肯再跟我这草莽匹夫?她泄露我的行藏,莫非要叫她儿子来加害于我么?”只听包惜弱道:“这枝枪本来在江南大宋京师临安府牛家村,是我派人千里迢迢去取来的,墙上那个半截犁头,这屋子里的桌子、凳子、板橱、木床,没一件不是从临安运来的。”完颜康道:“我一直不明白,妈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儿子给你拿些家俱来,你总是不要。”包惜弱道:“你说这地方破烂么?我觉得比王府里的那些画栋雕梁的楼阁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没福气,没能和你亲生的爹爹妈妈一起住在这破烂的地方。”
  杨铁心心头一震,完颜康笑道:“妈,你越说越奇怪啦,爹爹怎能住在这里?”包惜弱叹道:“可怜他十八年来东奔西走,流落江湖,要想安安稳稳的住在这屋子里,那里能够呢。”完颜康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妈,你说什么?”包惜弱厉声道:“你知道你亲生的爹爹是谁?”完颜康道:“我爹爹是当今御弟、爵封赵王的便是,妈你问这个干么?”
  包惜弱站起身来,抱住铁枪,泪如雨下,哭道:“孩子,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这……这便是你亲生爹爹所用的铁枪……”指著枪上的名字道:“这才是你亲生爹爹的名字!”完颜康身体打战,叫道:“妈,你神智糊涂啦,我请太医去。”包惜弱道:“我糊涂什么?你道你是大金国的人么?你是汉人啊!你不叫完颜康,你是叫作杨康!”
  郭靖一听“杨康”两字,心想这名字好熟,是那里听见过的?随即想起;自己幼时曾有一柄匕首,柄上刻著「杨康”两字,后来在荒山上一匕首刺死了铜尸陈玄风,那匕首留在他的身上,就此不见。
  完颜康惊疑万分,转身道:“我请爹爹去。”包惜弱道:“你爹爹就在这里!”大踏步走到板橱门边,拉开橱门,牵著杨铁心的手走了出来。完颜康大叫一声;“啊,是你!”行走蹬虎,归正门朝天一柱香,枪尖闪闪,直奔杨铁心的咽喉。包惜弱叫道:“这是你亲生的爹爹啊,你还不信么?”一头往墙上撞去,蓬的一声,倒在地下。
  完颜康大惊,回身撤步,收枪看母亲时,只见他满头鲜血,呼吸细微,存亡未卜。他倏遭大变,一时束手无策。杨铁心俯身抱起妻子,夺门就往外闯。完颜康叫道:“快放下!”上步“孤雁出群”,枪势如风,往他背心刺来。 
 
第三十六回  冤家聚头
  杨铁心听到背后风声响动,左手一圈,拿住了铁枪红缨之处。“杨家枪法”战阵无敌,一招“回马枪”尤其是世代相传的精妙绝技。杨铁心这左手拿住枪杆,是“回马枪”中第三个变化的半招,本来不待敌人回夺,右手早已一枪迎面搠去,这时他右手抱著包惜弱,回身喝道:“这招枪法我杨家传子不传女,谅你师父没有教过。”丘处机武功虽高,但枪法并不精研,虽然熟识杨家枪法,杨家数代秘传的绝招,究竟并不通晓。
  完颜康果然不懂这招枪法,一怔之下,两人手力一迸,那铁枪年代长久,杆子早已杇坏,喀的一声,齐腰折断。郭靖纵身上前,喝道:“你见了亲生父亲,还不磕头?”
  完颜康踌躇难决,杨铁心早已抱了妻子冲出屋去,穆念慈在屋外接应,父女两人越墙而出。郭靖不敢逗留,奔到屋外,正要翻墙随出,突觉黑暗中一股劲风从顶心袭到,急忙一缩,掌风从鼻尖上直擦过去,脸上犹如刀刮般的一阵剧痛。
  这敌人掌风好不厉害,而且悄没声的袭到,自己竟不知觉,不禁心中骇然,只听那人喝道:“浑小子,老子在这儿候得久啦!”原来正是参仙老怪梁子翁。
  且说黄蓉听彭连虎说她是黑风双煞的门下,笑道:“你输啦!”转身走向门口。彭连虎身子一晃,拦在门口,喝道:“你既是黑风双煞门下,我也不来难为你,但你说说,你师父叫你来干么?”黄蓉笑道:“你说十招中认不出我的门户宗派,就让我走,你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赖皮?”
  彭连虎怒道:“你最后这招是‘灵鳌步’,还不是黑风双煞传的?”黄蓉笑道:“我从来没见过黑风双煞。再说,他们这一点本事,怎么够做我师父?”彭连虎道:“你混赖也没用。”黄蓉道:“黑风双煞的名字我倒听见过。我只知道这两人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欺师灭祖,是武林中的无耻败类,彭寨主怎能把我和他们拉扯在一起?”
  众人起先还道她不肯吐实,这时她把黑风双煞如此诋毁,不禁面面相觑,才信她不决不是双煞一派。心想再无稽的天大谎话也有人敢说,但没人会当众辱骂师长。彭连虎向旁一让,说道:“小姑娘,算你嬴啦,我老彭很佩服你,想请教你的芳名。”
  黄蓉嫣然一笑:“不敢当,我叫蓉儿。”彭连虎道:“您贵姓?”黄蓉道:“我没姓。”这时阁中诸人除灵智上人与欧阳公子之外,都已输在她的手里,灵智上人身受重伤,动弹不得,看来只有欧阳公子出手,才能将她截留,各人都注目于他。
  欧阳公子缓步而出,微微一笑,说道:“下走不才,想请教姑娘几招。”黄蓉看了他一身白衣打扮,道:“那些骑白驼的美貌姑娘们,都是你一家的么?”欧阳公子笑道:“你见过她们了?她们那里有你一半美。”
  黄蓉脸上微微一红,道:“这里有好多老头子要难为我,你怎么不帮我?”那欧阳公子武技惊人,独霸西域,只是天性好色,历来派人到各地搜罗美女,收为姬妾,闲居之余,就把文事武功传给她们,半日教文,半日习武,这些姬妾竟同时又成为他的女弟子。
  这次他受赵王之聘来到燕京,把众姬妾都随带而来,命她们身穿一色的白衣男装,各骑纯白骆驼。因为姬妾数众,兼之均会武功,所以分批行走,其中八人就在道上遇到了江南六怪与郭靖,因听妙手书生朱聪谈起汗血宝马,当下起心劫夺,想将宝马献给欧阳公子讨好,那知却未成功。
  欧阳公子自负下陈姬妾全是天下佳丽,就是皇帝的后宫也未必能比得上,那知乍见到黄蓉秋波流转,娇腮欲晕,竟是生平未见的绝色,早已神魂飘荡,这时听她轻颦薄责,顿觉心痒骨软,说不出话来。
  黄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们拦我,你帮著我,成不成?”欧阳公子笑道:“要我帮你那也成,你得拜我做师父,永远跟著我。”黄蓉道:“就算拜师父,也用不著永远跟著啊!”欧阳公子道:“我的弟子与别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我只要叫一声,她们全都来啦。”黄蓉侧头,笑道:“我不信。”欧阳公子一声呼哨,过不片刻,大门中前前后后的走了数十个白衣女子进来,或高或矮,或肥或瘦,但服饰打扮,全无二致,一齐站在欧阳公子的身后。
  原来欧阳公子在华翠阁饮宴,她们都守在阁外。彭连虎等个个看得眼都花了,心中好生羡慕他真会享福。
  黄蓉在张家口酒楼之中,曾以“闪电手”接连点倒八人,知道她们武功平常,这次出言激他,将她们召来,原想乘阁中人多杂乱,借机脱身,那知欧阳公子早已看破她的心思,待众弟子一进阁,立即将身挡在门口,折扇轻摇,红烛下斜睨黄蓉,显得又是潇洒,又是得意。
  黄蓉见计不售,说道:“你如真的本领了得,我拜你为师那是再好没有,省得我被人家欺侮。”欧阳公子道:“莫非你要试试?”黄蓉道:“不错。”欧阳公子道:“好,你来吧,不用怕,我不还手就是。”黄蓉道:“怎么?你不还手就能将我打败,是不是?”
  欧阳公子笑道:“你打我,我那舍得还手?”众人一面笑他轻薄,一面却感奇怪:“这小姑娘武功极强,就算你高她十倍,不动手怎能将她打败?难道还真使用妖法?”黄蓉道:“我不信你真不还手,我要将你双手反背缚起来。”欧阳公子解下腰带,递给了她,双手叠在背后,走到她的面前。黄蓉见他有恃无恐,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脸上虽然露著笑容,心中却越来越是惊惧:“这人明明不安好心,要是给他拿住,那可比死还惨!”
  一时沉吟无计,心想:“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于是接过腰带,双手微微向外一绷,那腰带似是用金丝织成,竟然绷它不断,当下将欧阳公子双手缚住了,笑道:“怎么算输?怎么算嬴?”欧阳公子伸出右足,点在地下,以左足为轴,双足相离三尺,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只见砖地凭空被他右足尖画了深约半寸的一个圆圈,其径六尺,画得整整齐齐。画这个圆已自不易,而足下功夫如此了得,连沙通天、彭连虎等也均佩服。
  欧阳公子走进圈子,说道:“谁出了圈子,谁就输了。”黄蓉道:“要是两人都出圈子呢?”欧阳公子道:“那就算我输好啦。”黄蓉道:“你输了那就不能再追我拦我?”欧阳公子道:“那当然。如你被我推出圈子,你可得乖乖的跟我走。这里的老前辈们都是见证。”黄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