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恶人突然不见,连匕首都……”他说未说完,突觉颈中一紧,立时窒息,危急中弯臂向后,用力一撑,立被那女人伸左手擒住。她右臂放松,身子一落,坐在地下,喝道:“你瞧我是谁?”
郭靖本已被她扼得眼前金星直冒,一定神向她看时,只见这女人长发披肩,脸如白纸,正是黑风双煞中的铁尸梅超风,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左手用力一挣,但她五爪已经入肉,那里挣得脱?
原来黑风双煞当年与江南七怪荒山夜斗,陈玄风将笑弥陀张阿生抓死,自己却被郭靖一匕首刺中练门。梅超风双目已盲,乘著风雨骤至,拖了丈夫的尸身逃下荒山。梅超风坐在地下,一手扼在郭靖颈中,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十余年来遍寻不见的杀夫仇人忽然自行送上门来,心中又喜又悲,百感交集,自己一生的往事斗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的在心头闪过。
她想起了从前许多许多的事:最初我是一个天真澜漫的小姑娘,整天戏耍,受著父母的爱抚,后来父母相继谢世,我受著恶人的欺侮折磨。
师父黄药师救我到了桃花岛,教我学艺。忽然间,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的影子站在我的面前,那是师兄陈玄风,我们一起练习武功,慢慢的心心相印。一个春天的晚上,他忽然紧紧搂抱著我。一阵红潮涌上了梅超风的脸,郭靖听得她喘气更加急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梅超风想到陈玄风和自己怎样惧怕师父责罚,偷偷的逃走,两人怎样结成夫妇,丈夫怎样告诉她盗到了半部“九阴真经”。后后是在深山的苦练,出山后的横行天下,夫妇两人怎样打败了无数英雄豪杰,怎样打死飞天神龙柯辟邪、打瞎飞天蝙蝠柯镇恶而结成深仇。
丈夫陈玄风的话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贼婆娘,九阴真经只盗到了下半部,上半部中扎根基练内功的秘诀完全不知,咱们功夫再也练不下去,你说怎么办?”
我说:那有什么办法?他说:“我们再到桃花岛去。”我怎敢再去?我们夫妇俩人的本领再大十倍,也敌不住师父的两根指头。这贼汉子也是怕的,可是眼看著经上各种奇妙的功夫不能练,他死了也不甘心。他决意去盗经。他道:“要就咱夫妇天下无敌,要就你这臭婆娘做寡妇。”我可不做寡妇!我们俩人甩出了性命再去。我们知道,师父为了我们逃走而大发脾气,把徒弟们都挑断了筋而赶走啦,岛上就只他们夫妇两人和几个僮仆。
我们到了岛上,遇上了许多奇怪的事,原来师父的大对头找上门来比武。这场比武只瞧得我们惊心动魄,我悄悄说:“贼汉子,咱们不成,快逃走吧!”可是他不肯。我们看著师父把那个对头擒住,打断了他的腿。我想起师母待我的恩情,想到窗外瞧瞧她,可是看到的只是一座灵堂,原来师母过世了。
我心里难过,忽然看见灵堂旁边一个一岁大的小孩坐在椅子上向我直笑,这女孩真像师母,一定是她的女儿,难道她是难产死的么?“不许贼汉子再来碰我,我一定不生孩子!”我在这样想,忽然师父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他从灵堂旁边飞步出来。啊!我吓得手酸脚软,动弹不得。我听得那女孩笑著说:“爸爸,抱!”她笑得像一朵花,张开了双臂,扑向师父。这女孩儿救了我们的性命,师父怕她跌下来,伸手抱住了她。
贼汉子拉著我飞奔,咱们坐在船里,海水溅进船舱,我的心还在突突的急跳,好像要从口里冲出来。这时一阵寒风吹过,远处一只猫头鹰在怪声啼叫,梅超风耳朵灵敏,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却仍想著当年的往事:我那汉子看了师父这一场大战,从此死心了。
他说:“不但师父的本事咱们没学到一成,就是他的对头,咱俩又那里及得上?”于是我们离开了中原,走得远远的,一直到了蒙古的沙漠之中。我那汉子成天担心他那部真经被人偷去,他不许我看,我也不知他藏在什么地方。“好吧,贼汉子,我不看就是。”
“贼汉娘,我是为了你好,你看了一定要练,可是不会内功,一定练坏身体。”“是啦!你还啰唆什么?”于是他教我练“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
忽然间,那天夜里在荒山之上,江南七怪围住了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一阵疼痛,一阵麻痒,我运气抵御毒药,我没死,可是眼睛瞎了,丈夫死了。那是报应,我们弄死过他的兄长,弄瞎过他的眼睛。
梅超风想到这件痛事,双手自然而然的一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郭靖暗暗叫苦;“我这次一定活不成啦,不知她要用什么残酷的法子来害死我?”于是说道:“喂,我是不想活啦,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允吧。”梅超风冷然道:“你还有事求我?”
郭靖道:“是啦。我身上有好些药,求你送去交给西城外安寓客店里的王道长。”梅超风道:“我一生从来不做好事!”
她已记不起这一生中受过多少苦,也记不起杀过多少人,但荒山之夜的情景却记得清清楚楚。眼前突然黑了,瞧不见半点星星的光。丈夫说:“我不成啦!真经的秘要是在胸……”这是他最后的话。
忽然间大雨倾倒下来,江南七怪在猛力向我进攻,我背上中了一掌,这人内劲好大,打得我痛到骨头里。我抱起了贼汉子的尸体逃下山去,我看不见,可是他们没有追来,真奇怪。
啊!雨下得这样大,天一定是漆黑一片,他们看不见我。
我在雨里走,贼汉子的尸体起初还是热的,后来慢慢冷了下来,我的心里,也跟著他一分一分的冷,我全身发抖,冷得很。“贼汉子,你真的死了么?你这样绝世的武功,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吗?”我拔出了他肚脐中的匕首,鲜血跟著喷出来,那有什么奇怪?杀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杀过多少人?“算啦,我也该和贼汉子一起死啦!没人叫他贼汉子,可有多冷清!”
匕首尖抵到了舌头底下,那是我的练门所在,忽然间,我摸到匕首柄有字,细细的摸,是“杨康”两字。
嗯,杀死他的叫做杨康。我怎能不报仇?不先杀了这杨康,我怎能死?于是我在贼汉子的胸口摸那部真经的秘要,但搜遍了全身,也没摸到一点东西。
我非找到不可!我从他头发开始,不漏过一个地方,我忽然摸到他胸膛上的皮肉有点古怪。
梅超风想到这里,喉中不禁发出几声干枯苦涩的笑声,郭靖听来,只觉十分的惨厉可怖。梅超风觉得自己又到了荒漠之中,大雨溅得她全身湿透了,但她的身子忽然火热起来:我仔细的摸,原来他的胸口用针刺著细字和图形,原来这就是“九阴真经”的秘要。“你怕真经被人偷去,于是刺在身上,将原经烧毁了!”是啊!像师父这样大本事的人,真经也会被咱们偷来,谁又保得定没人来偷咱们的呢?你这主意是“人在经在,人亡经亡。”
我用匕首把你胸口的皮肉割下来,嗯,要把这块皮好好硝制了,别让它腐烂,我永远带在身边,你就永远陪著我。
这时候我不伤心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用双手在地下挖了一个深坑,把你埋在里面。你教了我“九阴白骨爪”的厉害功夫,我就用这功夫来挖坑埋你。我躲在山洞里,只怕被江南七怪找到。
现在不是他们对手,等我功夫练成之后,哼,每个人头顶心抓一把。不懂内功要伤身体?伤了就伤了,总之我要把功夫练好。
过了两天,我肚子很饿,忽然听到有大队人马从洞旁经过,他们说的是大金国的女真语。我走出去问他们讨东西吃,带队的王爷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一直带我到中都王府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位王爷是大金国的六太子赵王爷,我在后花园替他们扫地,晚上偷偷的练功夫,这样的练了几年,谁也没瞧出来,只当我是个可怜的瞎眼婆子。
那一天晚上,唉!那顽皮的小王爷半夜到后花园找鸟蛋,他瞧见了我练银鞭,于是缠著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是聪明,我教得高起兴来,什么功夫也传了他,只是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王爷王妃也不能说,只要泄露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
又过几年,小王爷说,王爷又要到蒙古去啦。我求王爷带我去,去祭祭我丈夫的坟,小王爷替我去说,王爷当然答应,王爷宠爱他得很,什么事都依他。唉!贼汉子埋骨的所在当然找不到啦,我是要找江南七怪报仇。运气真不好,全真教的七子居然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见,怎能敌他们七人?那丹阳子马钰的内功实在了不起,他说话一点不用力,声音却送得这么远。
蒙古之行总算不虚,那马钰被我劈头一问,胡里胡涂的传了我一句内功的秘诀,回到王府之后,我打了地洞再练苦功,唉!这内功没人指点真是不成,我强修猛练,凭著一股刚劲急冲,突然间一股气到了丹田之后回不上来,我下半身就此动弹不得了。我不许小王爷来找我,他怎知道我练功走了火?要不是这小子闯进来,我是饿死在那地洞之中了。哼!都是贼汉子的鬼魂勾他的,叫他来救我,叫我杀了他替夫报仇,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
第三十八回 战阵传功
梅超风大声狂笑,身体乱颤,右手一用劲,在郭靖颈中捏了下去。郭靖到了生死关头,反手拿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外而夺。
他受了马钰玄门正宗的真传,数年习练,内力已是十分强劲。加之服了奇蛇之血,与梁子翁、完颜康一斗一逃,药力已与武功结为一体,这向外一夺,竟是行气似珠,运劲若钢。
梅超风一扼不入,右手反被他拉了开去,吃了一惊:“这小子功夫不坏啊!”连击三抓,都被郭靖以掌力化开。
梅超风长啸一声,一掌往他顶门拍下,这是她“摧心掌”中的绝招,郭靖一来功夫和她相差太远,二来左手被她牢牢抓住,这一招如何化解得开?只得奋起平生之力,举起右手强挡。
梅超风与他双腕相交,只感臂上一震,全身斗热,立时收势,心想:“我修习内功无人指点,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这小子内功已得真传,我何不逼他说出来。”当下回手叉住郭靖头颈说道:“你杀我丈夫,活命是不用指望的了。不过你如听我的话,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要是倔强,我要折磨得你比死痛楚万倍。”
郭靖不语。梅超风又道:“丹阳子教你打坐的姿式是怎样的?”郭靖心中明白:“嗯,原来她想我传她内功。我死就死吧,怎能使虎添翼,让这恶妇再增功力。”当下闭目不理。
梅超风左手一使劲,郭靖腕上奇痛彻骨,但他早横了心,说道:“你想得玄门真传,那趁早死了这条心。”
梅超风放松了手,柔声道:“我答应把你药送去给王处一,救他性命。”
郭靖心中一凛:“啊!这是大事。”于是道:“好,你立一个重誓,我就把马道长传我的法门对你说。”梅超风大喜,说道:“姓郭的……姓郭的臭小子把全真教内功法门说了出来之后,我姓梅的如不将药送给王处一,教我全身动弹不得,永远受苦。”
她刚立誓完毕,忽然左前十余丈处有人喝骂:“臭ㄚ头快钻出来受死!”郭靖听声音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另一人道:“这ㄚ头必定就在左近,放心,她逃不了!”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
郭靖大惊:“原来蓉儿尚在这里,而且踪迹已被他们发觉。”心念一动,对梅超风道:“你还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任你怎样折磨,我都不说秘诀。”梅超风怒道:“还有什么事?”郭靖道:“我有一位好朋友,是个小姑娘,他们正在追她,好必须出手搭救。”
梅超风“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她在那里?别啰唆,快说!”随即手上用劲,郭靖气闷异常,但仍是十分强项,说道:“救不救在你,说不说在我。”梅超风道:“好吧!依你这臭小子,想不到我梅超风横行天下,今日受你这臭小子摆布。”
郭靖提高声音,叫道:“蓉儿,到这里来!蓉儿……”他刚叫得两声,忽喇一响,黄蓉从身旁的玫瑰花丛中钻了出来,说道:“我早就在这儿啦!”郭靖大喜,道:“蓉儿,快来!她答应救你,别人决不能为难你。”黄蓉在玫瑰丛中听郭靖与梅超风对答,已有好一阵子,听他不顾自己性命,却念念不忘于她的安危,心中十分感动,两滴泪珠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向梅超风喝道:“梅若华,快放了她。”
梅若华是梅超风在投师之前的本名,江湖上无人知晓,这名字已有数十年没听人叫起,斗然间被人从口中呼了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颤著声音问道:“你是谁?”黄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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