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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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烈背上一凉,想起十九年前的往事,不禁一阵心酸,一阵内疚,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听得郭靖与黄蓉分头去找寻自己,刚才他见到郭靖空手击打黄河三鬼与众金兵的神威,心中不寒而栗。杨康道:“父王,这时出去,只怕被他们撞见,咱们躲在这里,这几人必然料想不著。待他们走远,再慢慢出去不迟。”完颜烈道:“不错康儿,你怎么叫我‘父王’,不叫‘爹’了?”
  杨康默然不语,想起故世的母亲,心中思潮起伏。完颜烈缓缓的道:“你在想你妈,是不是?”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只觉他掌上冰凉,全是冷汗。
  杨康轻轻挣脱了,道:“那姓郭的名叫郭靖,武功十分了得,为了要报父仇,必是千方百计的来害您。他结识的人多,你是防不胜防。在这半年之内,您别回北京吧。”完颜烈道:“不错,避他一避也好。你到临安去过了么?史丞相怎么说?”杨康冷冷的道:“我还没去过。”
  完颜烈听了他的语气,料他必是已知自己的身世,可是这次又是他出手相救,不知他有何打算。两人十八年来父慈子孝,亲爱无比,这时同处斗室之中,忽然想到相互间却有深恨血仇,杨康更是又爱又恨,心想:“我只要反手几拳,立时就报了我父母之仇,但怎么下得了手?再说,难道我真的永远不做王子,和郭靖一般的流落草莽么?”
  完颜烈道:“康儿,你我父子一场,你永是我的爱儿。大金国不出十年,必可灭了南朝。那时我大权在手,富贵不可限量,这锦绣江山,花花世界,尽都是你的了。”杨康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存心要篡位,想到“富贵不可限量”这六个字,心中怦怦乱跳,心想:“以大金国兵威之盛,灭宋大是易事;以父王之精明强干,当今金主那能及他?只要大事可成,我岂不成了天下的共主?”想到此处,不禁热血沸腾,伸手握住了完颜烈的手,叫道:“爹、孩儿必当辅你以成大业。”完颜烈觉得他手上发热,心中大喜,道:“我做李渊,你做李世民吧。”
  杨康正要答话,忽听得身后喀的一响。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这时天色已明,窗格中透进亮光来,只见身后一具具的摆了七八具棺木,原来这是祠堂中停厝族人未曾下葬的棺木之所。
  完颜烈惊道:“什么声音?”杨康道:“准是老鼠。”只听得郭靖与黄蓉一面笑语,一路搜寻进来。杨康暗叫:“不妙!怎么我不知父王金盔落在外面?这一下可要糟。”低声道:“我去引开他们。”轻轻推开了门,纵身上屋。
  黄蓉一路搜来,见到屋角边人影一闪,喜道:“好啊,在这里了!”扑将下去。那人身法好快,在墙角边一钻,已不见了踪影。郭靖闻声赶来,黄蓉道:“他逃不了,必定躲在这树丛之中。”两人正要赶入树丛中搜寻,突然忽喇一声,小树分开,窜出一人来,却是杨康。郭靖又惊又喜道:“贤弟,你到那里去了?见到完颜烈么?”杨康奇道:“完颜烈怎么在这里?”郭靖道:“是他领兵来的,这顶金盔就是他的。”杨康道:“啊,原来如此。”黄蓉见他神色有异,起了疑心,问道:“咱们找你不见,你到那里去了啊?”杨康道:“昨天我吃坏了东西,忽然肚子痛,内急起来。”说著向那小树丛一指。黄蓉虽然疑心未消,但也不便再问。
  郭靖道:“康弟,快搜。”杨康心中著急,不知完颜烈已否逃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他自己来送死,那真是再好没有。你和黄姑娘搜东边,我搜西边。”郭靖道:“好!”当即去推东边“节孝堂”的门。黄蓉道:“杨大哥,我瞧那人必定躲在西边,我跟著你去搜吧。”杨康心中暗暗叫苦,假装欣然说道:“快来,别让他逃了。”当下两人一间间挨房搜。
  宝应刘氏在宋代原是大家族,这所祠堂起得规模甚是宏大,自金兵数次渡江,战火横烧,铁蹄践踏,刘氏式微,祠堂也就破败了。黄蓉冷眼相观,见杨康专拣门口尘封蛛结的房间。进去细细的慢慢搜检,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待到西厢房前,只见地下灰尘中有许多足迹,门上原本灰尘甚厚,也看得出好几个人推门关门的手指印,立时叫道:“在这里了!”
  这四个字一叫出去,郭靖与杨康同时听见,一个大喜,一个大惊,一齐奔到。黄蓉飞起一脚,将门踢开,不禁呆了一呆,只见里面一具具的都是棺材,那里有完颜烈的影子?杨康见完颜烈已经逃走,心中大慰,抢在前面,大声喝道:“完颜烈你这奸贼躲在那里,快快给我滚出来。”黄蓉笑道:“杨大哥,他早听见咱们啦,您不用好心给他报讯。”杨康被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怒道:“黄姑娘何必开这种玩笑?”郭靖笑道:“贤弟不必介意,蓉儿最爱闹著玩。”向地下一指,说道:“你瞧,这里有人坐过的痕迹,他果真来过。”黄蓉道:“快追!”刚自转身,忽然后面喀的一声响,三人吓了一跳,只见一具棺材在微微晃动。
  黄蓉虽然杀人不眨眼,可是向来最怕棺材,在这房中本已周身不自在,忽然见棺材晃动,“啊”的一声叫,紧紧拉住郭靖的手臂。郭靖一呆,立即醒悟,欢声叫道:“蓉儿别怕,奸贼躲在棺材里。”杨康急中生智,突然向外一指道:“啊,他在那边!”抢步出去。黄蓉反身一把抓住他的脉门,冷笑道:“你别弄鬼。”黄蓉武功比他高得多,这一把抓住,杨康只感半身酸麻,动弹不得,急道:“你……你干什么?”
  黄蓉道:“靖哥哥,你说棺材里是什么?”郭靖喜道:“当然是那奸贼!”大踏步上去要开棺揪他出来。杨康叫道:“大哥小心,莫要是僵尸作怪。”黄蓉重重把抓著他的手一摔,恨道:“你还要吓我!”她虽知棺中必是完颜烈躲著,但女孩儿家总是胆小,生怕万一真是僵尸,那么怎办?颤声说道:“靖哥哥,慢著。”郭靖停步回头,说道:“怎么?”黄蓉道:“你先把棺材盖掀住,别让里面的东西出来。”郭靖笑道:“那里会有什么僵尸!”他见黄蓉吓得玉容失色,一纵身跃上棺材,安慰她道:“他爬不出来了!”
  其时是宋代,世人皆信鬼神之说,黄蓉心中惴惴不安,当下微一沉吟,对郭靖道:“靖哥哥,我试一手没练成的劈空掌给你瞧瞧。是僵尸也好,完颜烈也好,我隔棺劈他几掌,且听他是人叫还是鬼哭!”她说著一运劲,踏上两步,一掌就要往棺上劈去。她这劈空掌尚未练成,论功夫还颇不及陆乘风,因此上这一掌迳击棺木,却非凌空虚劈。
  正在掌力将到未到之际,忽然听棺中“嘤”的一声,却是个女人声音。黄蓉毛骨悚然,惊叫:“是个女鬼!”怕不迭的收掌,一跃纵出房外。郭靖胆大,叫道:“杨贤弟,咱们掀开棺盖瞧瞧。”杨康本来手心中捏著一把冷汗,要想出手相救,却又自知不敌他们二人,正自为难,忽听棺中发出女人之声,不禁又惊又喜,抢上前去,只听格格两声,二人也未用力,那棺盖应声而起,竟未钉实。
  郭靖早已运劲于臂,只待僵尸暴起,当头就是一拳,打她个头骨碎裂,一低头,大吃一惊,棺中那里是僵尸,却是个一双点漆般眼珠睁得大大的美貌少女,再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却是穆念慈。杨康也是惊讶异常,急忙伸手将她扶起。郭靖叫道:“蓉儿,快来,你瞧这里是谁?”黄蓉叫道:“我才不来瞧呢!”郭靖叫道:“是穆家姊姊啊!”黄蓉探头向里一望,果见杨康手中抱著一个女子,身形正是穆念慈模样,急忙抢步进屋,只见穆念慈脸上神色焦悴,眼中泪水似线般滚了下来,却是动弹不得。
  黄蓉是点穴行家,忙给她解开穴道,问道:“姊姊,你怎么在这里?”穆念慈穴道闭久了,全身酸麻,慢慢调匀呼吸,黄蓉帮她在关节之处按摩。过了一盏茶时分,穆念慈才道:“我给坏人拿住了。”黄蓉见她被点中的主穴是足底心的“涌泉穴”,中土武林人物,极少出手点如此怪异的穴道,已自猜到了八九分,问道:“是那来自西域的坏蛋欧阳公子么?”穆念慈点了点头。
  原来那日她替杨康去向梅超风传讯,在骷髅骨旁被欧阳公子擒住,后来欧阳公子被黄药师用“天魔舞曲”的大法驱走,带了她逃走。欧阳公子数次相逼,她始终誓死不从。那欧阳公子自负才调,心想以自己之风流俊雅,绝世武功,时候一久,再贞烈的女子也会倾心,若是用武动蛮,未免有失白驼山主的身份了。幸而他这一自负,穆念慈得保清白。在宝应城中,欧阳公子派出弟子到各处大户人家探访美色,相准了程大小姐,却被丐帮识破,至有一番争斗。欧阳公子匆匆而去,不及将穆念慈从空棺中放出。若非郭靖等搜寻完颜烈,她是要活生生饿死在这空棺之中了。 
 
第五十四回  洞中奇人
  杨康乍见意中人在此,又惊又喜,上去著实亲热,说道:“妹妹,你歇歇,我去烧盆水给你洗脸。”黄蓉笑道:“你会烧什么水?我去。靖哥哥,跟我来。”她是要让两人私下一倾相思之苦。那知穆念慈扳起了一张俏脸,竟是毫无笑容,说道:“慢著。姓杨的,恭喜你将来富贵不可限量啊。”杨康脸上一热,背脊上却感到一阵凉意:“原来我和父王在这里说的话,都教她听见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穆念慈看到她一副狠狈失措的神态,心肠一软,不忍立时将他放走完颜烈之事说出,只怕郭黄一怒,他性命不保,当下冷冷的道:“你叫他‘爹’不是挺好的么?这越发来得亲热,干么要叫‘父王’?”杨康无地自容,低下了头不说话。
  黄蓉只道这对小情人闹别扭,一拉郭靖的衣襟,低声道:“咱们出去,保管他俩马上就好。”郭靖一笑,随即走出。黄蓉走到前院,悄声道:“靖哥哥,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郭靖笑道:“别胡闹啦,我才不去。”黄蓉道:“好,你不去别后悔,有好听的笑话儿,回头我可不对你说。”一跃上房,悄悄走到那间房子顶上,却听得穆念慈在厉声大骂;“你认贼作父,也还可算恋念旧情,一时心里转不过来。现下你竟存非份之想,欲要亡了自己的邦国,这……这……”说到这里,气愤填膺,再也说不下去。杨康柔声笑道:“妹子,我……”穆念慈喝道:“谁是你的妹子?别碰我!”拍的一声,想是杨康脸上吃了一记。
  黄蓉笑啊道:“啊哟,有话好说,别动蛮。”翻身破窗而入,只见穆念慈双颊胀得通红,杨康却是脸色苍白。黄蓉一愕;“这事闹得大了,不好,我来劝吧。”正要开口说话,杨康叫道:“好哇,你喜新厌旧,心中有了别人啦,所以对我这样。”穆念慈道:“你……你说什么?”杨康道:“你跟了那欧阳公子,人家文才武功,无不胜我十倍,你那里还把我放在心上。”穆念慈气得手足冰冷,险险晕去。
  黄蓉插口道:“杨大哥,你别胡言乱道,穆姊姊要是喜欢他,那坏蛋公子怎么将她放在棺材之中?”杨康道:“真情也好,假意也好,她被人擒去,失了贞节,我岂能再和她重圆?”穆念慈道:“我失了什么贞节?”杨康道:“你落入那人手中这许多天,给他抱也抱过了,搂也搂过了,还能玉洁冰清么?”穆念慈“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向后便倒。
  杨康心中柔情一动,要想上前出言相慰。但想起自己隐私被她得知,若是吵闹出来,难以下台,一转身走出房门,奔到后院,跃出围墙,迳自去了。
  黄蓉在穆念慈胸口揉了好一阵子,她才悠悠醒来,定一定神,也不哭泣,竟是若无其事,道:“妹子,上次给你的那柄匕首,相烦借我一用。”
  黄蓉高声叫道:“靖哥哥,你来!”郭靖闻声奔进屋来。黄蓉道:“你把杨大哥那柄匕首给穆姊姊吧。”郭靖道:“正是。”从怀中抱出那柄朱聪从梅超风身上取来的匕首,见外面包著一张薄革,革上用针刺著一些字,他不知道是下半部九阴真经的秘要,随手放在怀里,将匕首交给了穆念慈。
  黄蓉也从怀中取出匕首,低声道:“靖哥哥的匕首在我这里,杨大哥的现在交给了你。姊姊,这是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