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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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七公道:“你可要写得似是而非,三句真话,夹一句假话,逢到练功的秘诀,却给他增增减减,经上说击十八下,你改成击十二下或是二十四下,老毒物再机灵,也决不能瞧出来,我宁可七日七夜不饮酒不吃饭,也要瞧瞧老毒物练九阴假经的模样。”说到这里,不觉吃吃的笑了出来。郭靖笑道:“他若是照著假经练功,不但虚耗时日,劳而无功,只怕反而身子受害。”洪七公笑道:“你快好好想一下如何窜改,若是他有了一丝一毫疑心,那就大事不成了。”
  郭靖默想真经的经文,思忖何处可以颠倒黑白、乱朱成碧,何处又可以改静成动、求增反减,想到得意之处,不禁叹了一口长气,心道:“这种捉弄旁人之事,蓉儿和周大哥都最所喜爱,只可惜一则生离,一则死别,不知何日才能重聚,好让我源源本本的把这捉狭之事说给他们听。”
  洪七公清晨醒来,大声对欧阳公子道:“老叫化武功自成一家,九阴真经就是放在面前,也不屑瞧它一眼。只有不成材的厮鸟,自己功夫不成,才巴巴的想偷什么真经真银。对你狗叔父说,真经就写与他,叫他去闭门苦练,十年之后,再和老叫化打一架。真经自然是好东西,可是老叫化就偏偏不放在眼里。瞧他得了真经,能不能奈何得了老叫化。”欧阳锋站在舱门之侧,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喜,心道:“原来老叫化如此自负,才这样乖乖的答允把经给我,否则以他宁死不屈的性儿,蛇阵虽毒,却也难以逼他就范。”
  欧阳公子道:“洪伯父此言错矣!家叔武功已至化境,洪伯父如此本领,却也嬴不了家叔一招半式,他何必再学九阴真经?家叔常对小侄言道,他深信九阴真经浪得虚名,哗众欺人,是以发愿要指出经中虚妄浮夸之处,好教天下武学之士尽皆知晓,这真经有名无实,谬误极多。这岂非造福武林的一件盛举么?”
  洪七公哈哈大笑,道:“你瞎吹什么牛皮!靖儿,你把经文默写给他瞧。若是老毒物真能指得出九阴真经中漏洞,我老叫化给他磕头。”郭靖应声而出,欧阳公子将他带到大舱之中,取出纸笔,自己在旁研墨,供他默写。
  郭靖没读过几年书,书法甚是拙劣,又须思索如何窜改经中文字,所以写得极为缓慢,有时不知一个字如何写法,要请欧阳公子指点,写到中午时分,上卷经书只写了一半。欧阳锋始终没有出来,郭靖写一张,欧阳公子就拿一张去交给叔父。
  欧阳锋看了,每一段文义都难以索解,但见经文言辞古朴,料知含意深远,日后回到西域去慢慢参研,以自己之聪明才智,必能推详透彻,数十年心愿,一旦得偿,不由得心花怒放。他但见郭靖傻头傻脑,写出来的字又是弯来扭去,那里想得到他受了师父之嘱,把每一句经文默得不是颠倒脱漏,就是胡乱增删?
  郭靖笔不停挥的写到天黑,下卷经文已写了大半。欧阳锋不敢放他回舱,生怕洪七公忽尔改了主意,突起留难,纵然大半经文已然到手,但总是残缺不全,于是安排了丰盛酒饭,留郭靖继续书写。
  洪七公等到戍末亥初,未见郭靖回来,颇不放心,心想若是伪造经文被欧阳锋发觉,傻徒弟可要吃亏,这时甲板上的蛇阵早已撒去,他悄悄溜出舱门,见两名白衣汉子站在门旁守望。洪七公向左一掌,呼的一响,掌风带动帆索。两名汉子齐向有声处张望,洪七公早已在右边窜出。他身法何等快捷,真是人不知,鬼不觉,早已扑向右舷。
  但见大舱窗中,隐隐透出灯光,洪七公到窗缝中一张,见郭靖正伏案书写,两名白衣少女在旁煮茶添香,研墨拂纸,服侍得甚是周至。洪七公放下了心,突觉酒香扑鼻,定晴一看,见郭靖面前放著一杯琥珀色的陈酒,艳若姻脂,芳香袭人。洪七公暗骂:“老毒物好不势利,我徒儿写经与他,他便拿出极佳美酒来款待,给老叫化喝的却是平常水酒。”他是天下第一馋人,世间无双酒徒,既见有此美酒,不饮岂肯罢休?心道:“老毒物的美酒必是藏在舱底,我且去喝他个痛快,再在酒桶里撒一泡尿,叫他尝尝老叫化的臊味。”
  想到此处,不禁脸露得意微笑,偷酒窃食,原是他最拿手的本领,当年在临安皇宫御厨梁上一住三月,皇帝吃的酒馔每一件都被他先行尝过。皇宫中警卫何等森严,他都来去自如,旁若无人,到船底偷些酒吃,那真是毫不足道的小事。他蹑步走到后甲板,一望身旁无人,轻轻揭开下舱的盖板,溜了下去,又把舱盖板盖上,鼻子嗅了几嗅,已知贮藏食物的所在。
  船舱之中,漆黑无光,他凭著菜香肉气,摸进粮舱,一晃火折,果见壁角里立著六七只大木桶。洪七公大喜,找到一只缺口破碗,吹灭火折,放回怀里,这才走到桶前,伸手摇了摇,那桶竟是空的,第二桶却甚沉重,装得满满地。他左手拿住桶上木塞,右手伸碗去接,待要拔去塞子,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两人来到了粮舱之外。
  那两人脚步轻捷,洪七公知道若非欧阳锋叔侄,别人无此功夫,心想他俩深夜到粮舱中来,必有鬼计,定是设法在食物之中下毒害人,当下在木桶后面一缩,蜷成一团。只听得舱门轻轻开了,火光一闪,那两人走了进来。
  洪七公听两人走到木桶之前站定,心道:“难道他们要喝酒?那干么不命下人来取?”只听欧阳锋道:“各处舱里的油柴硫磺都安排齐备了?”欧阳公子笑道:“都齐备了,只要火折一引,这艘大船转眼就化灰尘,这次可要把臭叫化烤焦啦。”洪七公大吃一惊:“他们想要烧船?”只听欧阳锋又道:“你去把最心爱的姬妾聚齐在舱里,再等片刻,待那姓郭的小子睡熟了,你就率领大伙儿下小船去,我到这里来点火。”欧阳公子道:“咱们的蛇和养蛇人怎么安排?”欧阳锋冷冷的道:“臭叫化算是一代的武学大师,也得有些人殉葬。”
  两人说著即行动手,拔去桶上木塞,洪七公只觉油气冲鼻,原来桶里放的都是洞油菜油。欧阳叔侄又从木箱里取出一包包硫磺,将木柴架在上面,大袋的木屑刨花,也都倒了出来。过不多时,舱中油已没胫,两人转身走出,只听欧阳公子笑道:“叔叔,再过一个时辰,那姓郭的小子葬身海底,世上知晓九阴真经的,就只你老人家一个啦。”欧阳锋道:“不,有两个。难道我不传你么?”欧阳公子大喜,反手带上了舱门。
  洪七公又惊又怒,心想若不是鬼使神差的来偷酒,怎能知晓这二人的毒计?烈火一发,那里能逃劫难?听得二人走远,于是悄悄摸出,回到自己舱中,见郭靖已经睡著,正想叫醒他共想应付之策,忽听门外微微一响,知道欧阳锋来察看自己有否睡熟,于是大声叫道:“好酒啊好酒!再来十壶!”
  欧阳锋微微一怔,心想这老叫化还在饮酒,只听洪七公又叫道:“老毒物,你我再拆一千招,分个高下。唔,唔,好小子,行行!”欧阳锋站了一阵,听他胡言乱语,前后不贯,才知是说梦话,心道:“臭叫化死到临头,不知在做什么梦。”
  洪七公一面瞎说八道,一面细听舱外的动静,欧阳锋轻功虽高,但离去时的脚步声仍被他听了出来。他一听欧阳锋走向左舷,立时凑到郭靖耳边,轻轻推了他的肩膀,叫道:“靖儿!”郭靖惊醒,“嗯”了一声。洪七公道:“你跟著我行事,别问原因。现下悄悄出去,别让人瞧见。”
  郭靖一骨碌爬起,洪七公缓缓推开舱门,一拉他的衣袖,走到了右舷。他知欧阳锋甚是了得,稍有动静,定致被他发觉,不敢迳行走向后稍,左手攀住船边,身子挂到了船外。郭靖心中奇怪,不敢出声相询,也如他一般挂了出去。洪七公展开“壁虎游墙功”贴住船边,慢慢往下游动,眼睛注视郭靖,只怕船边被水浸湿之后,滑溜异常,一个失手跌入海中,可就会发出声响。
  那“壁虎游墙功”愈是在粗糙的墙面上,愈易施展,但那船边本就油漆得甚是光滑,兼之一来濡湿,二来向内倾侧,三来正在波涛之中起伏晃动,欲在这上面游动,实是大非易事。幸好郭靖在大漠之中曾跟马钰日夜上落悬崖,近来功力又已大进,竟然溜了下来。洪七公半身入水,一路摸向后梢,郭靖紧跟在他的后面,手指不是抓住船边的铁钉木材,就是硬生嵌入船身上填塞裂缝的油灰丝筋之中,以防波涛将人冲开。
  洪七公到了船稍,向后一望,果见船后用绳索缚著一只小艇,心下大喜,对郭靖道:“咱们上小艇去!”手一松,身子已与大船分离。那船行得甚快,向前一冲,洪七公已抓住小艇的船边,翻身入艇,悄无声息,等到郭靖也入艇来,说道:“割断绳索。”
  郭靖拔出匕首,一划将艇头的系索割断了,那小艇登时在海中乱兜圈子。洪七公扳桨稳住,只见那大船渐渐没入前面黑暗之中。突然间大船船尾一亮,欧阳锋手中提灯,大叫了一声,发现小船已自不见,喊声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惧。洪七公气存丹田,一声长笑,只笑得斗摇星沉,海惊波骇。
  忽然间右舷处一艘轻舟冲浪而至,迅速异常的靠向大船,洪七公奇道:“咦,那是什么船?”语声未毕,只见半空中两头白雕扑将下来,在大船的主帆边盘旋来去。轻舟中一个白衣人影一晃,已跃上大船,星光熹微中只见那人头顶心的束发金环闪了两闪,郭靖低声惊呼:“蓉儿!”
  这轻舟中来的正是黄蓉。她将离桃花岛时见到小红马在林中奔驰来去,忽地想起:“海中马匹无用,那对白雕却可助我找寻靖哥哥。”于是吹唇作声,召来了白雕。雕眼最是锐敏,飞行又极迅捷,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居然发现了郭靖的坐船。黄蓉在雕足上见到郭靖写的“有难”二字,心中有惊又喜,鼓足了风帆赶来,那知迟了一步,洪七公与郭靖已经离船。
  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有难”二字,只怕迟了相救不及,一见白雕在大船顶上盘旋,等不及两船靠拢,但见相距不远,手扣一把金针,提了蛾眉钢刺,跃上了大船,正见欧阳公子如热锅上蚂蚁般团团乱转。黄蓉喝道:“郭世兄呢?你把他怎么了?”
  欧阳锋将舱底的火引著,待得发见船尾小艇失却,不禁连珠价的叫起苦来,只听得洪七公的笑声从海面上传来,心想这回害人不成反而害己,正自惶急无计,忽然见到黄蓉的轻舟,急忙抢出,叫道:“快上那船!”岂知那轻舟上的哑巴船夫个个是奸恶之徒,当黄蓉乘在船上之时,受她威慑,不敢不听她差遣,一见她离船,正是天赐良机,转舵扬帆,远远逃了开去。
  洪七公与郭靖见黄蓉跃上大船,就在此时,大船后稍的火头已然冒起。郭靖尚未明白,惊叫:“火,火!”洪七公道:“不错,老毒物放火烧船,要烧死咱爷儿俩!”郭靖一呆,忙道:“快去相救蓉儿。”洪七公道:“划近去!”郭靖猛力扳桨。那大船转过舵来追赶轻舟,与小艇也是近了,甲板上男女乱窜乱闯,一片喧扰之声。
  洪七公大声叫道:“蓉儿,我和靖儿都在这儿,游水过来!游过来!”这大海之中,波涛汹涌,又在黑夜,游水本极危险,但洪七公知道黄蓉水性甚好,兼之事在紧急,不得不冒此险。黄蓉听到师父声音,心中大喜,不再理会欧阳锋叔侄,一转身走到船舷,纵身往海中跃去。
  突觉手腕上一紧,身子本已跃出,却又被生生的拉了回来,黄蓉一惊回头,只见自己右腕被欧阳锋抓住。她叫道:“放开我!”左手跟著一拳。欧阳锋出手如电,又是一把抓住。
  他眼见那轻舟驶得远了,再也追赶不上,坐船大火冲天,桅杆都已烧断,船面上帆飞樯舞,乱成一团,转眼就要沉没,眼下唯一救星是那艘在洪七公掌握之中的小艇,于是高声叫道:“臭叫化,黄姑娘在我这里,你瞧见了么?”双手一挺,将黄蓉的身子举在半空。这时船上大火照得海面通红,洪七公与郭靖看得清清楚楚,洪七公怒道:“他以此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