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剑





死命。
  仇恕身形未转,竟仍是背对着她。慕容惜生冷冷道:“你纵不回手,今日我也要将你毙
在掌下!”
  哪知她语声未了,仇恕双掌突地反向直击而出,慕容惜生再·361·也不会想到他在如
此部位还能发掌,只觉腕间一麻,竟被仇恕的掌缘扫中,霎眼间她一双手掌,竟再也无法抬
将起来。
  要知慕容惜生武功高绝,若非仇恕在最最不可能发招的时间部位中出掌,再也无法一掌
便将之击出。
  这正是武经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最上乘的武功心法。
  慕容惜生心头一凛,只听仇恕冷冷道:“慕容惜生,今日我饶你一命,你可要记着
了!”
  说到最后一字,他身形早已远在十丈开外。
  慕容惜生呆呆地愕了半晌,身形微微一摇,后退三步,“噗”地坐到椅上,口中喃喃
道:“师妹……师妹,你爹爹有了这样的仇人,唉……”
  她只觉心头沉重,四肢无力,似乎连话都无力再说下去。
  仇恕身形如电,掠出院墙,只听身后一阵衣袂带风之声,随之而来,他大喝一声,厉声
道:“慕容惜生,你还不认输么?”
  正待翻身,凌空击掌。
  哪知身后之人突地沉声一叹,道:“公子,是我!”
  仇恕真气一懈,硬生生将掌势挫住,身躯也随之飘落地上,翻身望去,只见自墙间跃落
的,竟是那“九足神蛛”梁上人。
  他武功虽不甚高,轻功却妙绝一时,有如落叶般飘在墙角,仇恕精神一振,一把握住他
的肩膀,喜道:“梁大哥,你怎地来了?”
  梁上人:“我一直未曾离开此地,等候着公子,为的……”
  仇恕截口道:“那”快马’程七等弟兄,怎地不告而别?”
  梁上人长叹一声,道:“我为的只是要告诉公子,在下今后再也不能为公子效劳,”快
马’程七那帮兄弟,也……唉!”
  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
  仇恕呆了一呆,放开梁上人的肩膀,缓缓道:“这……这是为了什么?”
  梁上人叹道:“公子有位仇家,拿了在下昔年最大恩人的一件信物,前来寻访在下,要
在下为他查出公子的行踪。”
  仇恕心头一震,身形后退一步。
  只听梁上人接口叹道:“公子请放心,在下与公子多日相处,怎会泄漏公子的机密,但
为了在下昔年恩人的那件信物,唉………他长叹一声,改口道:“在下实在左右为难,想来
想去,只有…”
  仇恕微微一笑,道:“只有谁也不帮,是么?”
  梁上人垂首道:“在下处境之难,公子你想必也能谅解。”
 标题 
古龙《湘妃剑》
第二十八章
  仇恕沉默半晌,缓缓道:“梁兄你果然不愧是个仁义君子,事到如此,还不肯瞒我,梁
兄,你今日将此事明告于我,我已十分感激了,怎会有相怪之意?”
  他语声诚恳,梁上人心中却愈觉不安。
  只见仇恕突又一笑,道:“其实自今日起,在下行踪,再也毋庸瞒人了,梁兄对那位朋
友,也不必再为难,只管将在下行踪,告诉他好了。”
  梁上人神色一阵惭愧,默然半晌,道:“公子那仇人,来自‘昆仑’,而且还是当今昆
仑掌门人的师弟,一身武功,已可算得上是武林中顶尖高手。”
  仇恕双眉微皱,道:“昆仑门人?”
  梁上人接道:“此人未入‘昆仑’之前,已是武林中一条好手,人称没羽箭’赵国明,
十余年前,与令尊……”
  仇恕剑眉一扬,道:“先父的仇人,便是在下的仇人!”
  梁上人又自默然半晌,垂首道:“公子今后行踪既露,必定强仇环伺,凡事俱要小心
了,在下……唉,只恨不能为公子效力,只有默祷公子平安……”
  他呆了半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黯然一揖,悄然而去。
  仇恕无言地默送他的身影消失,心头突觉一阵萧索。
  四野空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四下木叶随风摇曳,仿佛都是环伺着他的
仇人。
  黑暗中,他缓慢地移动身形,脚步正如他心情一般沉重。
  也不知走了多远,他突地长啸一声,奋起身形,如飞掠去,啸声高亢,响彻云霄,久久
都不寂灭。
  春阳又升。
  西湖万鳞碧波,又开始荡漾起眩目的波浪。
  方至清晨,静寂的湖面便已飞扬起来,西湖中所有的画舫游艇,此刻却已聚集到一处,
聚集到湖边。
  船连着船,连结成一片船海。
  淡淡的湖风中,散发着酒香与污臭。
  淡淡的风声中,飞扬起欢谈与嗤笑。
  依依的杨柳枝下,到处都是人头,到处都有长剑……
  今天,正是杭州城的大豪,武林中的巨子,“灵蛇”毛臬柬邀群雄,召集到西湖的英雄
之会。
  画舫己用粗索或铁链结连住了,百数条画舫,结成了一座湖上的行宫,船娘们兴奋而又
惊奇,以讶异的目光,望着登船的豪客。
  他们有的是慢步而登,有的却是一跃而上。
  他们高声谈笑,大杯饮酒,酒到杯干,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茶似的。
  他们虽然也穿着华丽的长衫,但却仍掩不住神情间的粗栗骠悍之气,闪烁的目光,宽阔
的胸膛……
  船娘们不禁暗中羡慕了:“多么雄壮魁伟的男人!”
  她们见惯了的是文弱的书生,臃肿的商贾,猥琐的帮闲,平凡的游客,步履蹒跚的老头
子,扶老携幼的小妇人……
  今日,她们眼界一新,心里暗暗高兴,却不知这些雄壮的男人们,随时都会为她们带来
腥风血雨,随时都会将这“浓淡妆抹总相宜”的清清西子湖的清清湖水,染上一片猩红的血
色!
  突地,湖边响起一阵号声。
  拂动的柳枝下,“灵蛇”毛臬、“左手神剑”丁衣、“百步飞花”林琦筝、“河朔双
剑”汪氏昆仲……
  这一帮早已叱咤江湖,声名显赫的豪客,大步登上湖船。
  但这其中最最令人触目的,却是两个神采飞扬,衣衫华丽,但面目在江湖间却极为陌生
的老人!
  还有一人,更令人暗中称异,此人竟是个看来有如僵尸的汉子,面上一条刀疤,在阳光
下发着红光。
  众豪不禁在暗中窃窃私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灵蛇’毛臬对他们分外的客气?”
  毛臬满面春风,不住抱拳,但是这春风得意的武林大汉,目光中竟似也有着一份深深的
忧虑。
  他临风卓立在船头,目光四下一扫,但闻满湖群豪,忽然响起一片采声,还有人在远
处,扬声问好。
  “灵蛇”毛臬微微一笑,目中的忧郁与阴霾,瞬眼间便换作了得意而骄做的光采,抱拳
朗声道:“毛臬事烦暇少,久未与众家兄弟欢聚,今日西湖春风杨柳,风光不恶,众家兄弟
且请先饮一杯,再行叙话……”
  狂涛般的喝采掌声中,他缓步退回船舱。
  “百步飞花”林琦筝娇笑道:“毛大哥,就是那仇独的儿子,此刻已来到江南,他若听
到这片采声,也该知难而退了吧!”
  ‘灵蛇,毛臬朗声一笑,突听程驹冷冷道:“他儿子若也像他爹爹那般脾气,只怕再响
些掌声,也骇不倒他!”毛臬笑容突地一敛。
  潘佥咯咯笑道:“纵然骇不倒他,有我两人在此,他又当怎地?”
  ‘灵蛇”毛臬心中忽忧忽喜,当真是食不知味,坐不安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面
有人喝道:“弟兄们酒足饭醉,请毛大哥出来说话。”
  又有人扬声大呼道:“毛大哥对我兄弟们如此厚待,无论毛大哥有何吩咐,我弟兄们纵
然赴汤蹈火,也甘愿为毛大哥效命!”
  ‘灵蛇”毛桌精神一震,振衣而起,步上船头,大声道:“多年来蒙众家兄弟厚爱,毛
臬实是感激不尽,毛臬一生行事,虽然多有差错,但自问良心,始终对得住朋友,十余年
前,毛某不惜冒险除去那魔头仇独,也是为了江湖朋友们的安全!”
  群豪大声喝采,只因毛臬除去仇独之事,确是四海闻名。
  毛臬一笑又道:“但今日那仇独的后人,也已出道江湖,毛臬为了各位除去仇独,各位
朋友也该为毛臬除去仇独之子!”
  众群豪哄然应道:“正该如此!”
  毛臬朗声大笑道:“朋友们对毛臬的好处,毛臬绝对不会忘记…”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响起一个尖锐的呼声,大喝道:“毛臬放屁!”
  群豪耸然一惊,齐地转目望去!
  只见远处一艘扎彩湖船的船篷上,叉手站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妇人,戟指毛臬大骂
道:“你若对得起朋友,你若不会忘记朋友的好处,程枫怎会被你杀死?”语声激愤,满面
俱是泪痕。
  群豪大多认得,这妇人便是七剑三鞭中‘鸳鸯双剑’林琳,听得她这番说话,都不禁暗
中惊奇。
  ‘灵蛇’毛臬面色大变,脱口道:“程枫与我义如兄弟,我怎会将他杀死,你……”
  林琳仰天悲嘶道:“你竟然还有脸说与程枫情如兄弟,我且问你,程枫若是未死,他此
刻在哪里,你说他此刻在哪里?”
  满湖群豪,千百道目光,一齐望向毛臬。
  毛桌纵是一代枭雄,但此刻面对着千百道询问的目光,他心神也未免有些惶乱,呐呐
道:“他……他……不错,程大哥已不幸仙去了!”
  林琳双拳紧握,怒喝道:“是谁杀死他的?”
  ‘灵蛇’毛臬呆了一呆,半晌未曾说话,湖上便已响起一阵窃窃私议之声,有的人已不
禁在暗中摇头私语:“程枫与毛臬那般交情,可说是生死与共,他若真的是被毛臬杀死,灵
蛇毛臬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突听一声冷笑,毛臬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形容僵木,有如死尸一般的汉子,厉声大呼
道:“程枫是我杀死的!”
  林琳切齿大呼道:“你与程枫无怨无仇,为何要将他杀死?”
  “还魂”冷冷道:“他对不起我毛大哥,我就将他杀死了!”
  群豪立刻为之哗然,齐地暗忖道:“果然是毛臬主使,将程枫杀死的!”
  满湖群豪,十中有九知道程枫与毛臬的交情,此刻一听毛臬对友如此,一些热心的朋
友,也不禁寒了心。
  “还魂”目光四下一转,接口又道:“十七年前,我毛大哥开设了一家地下镖局……”
  “灵蛇”毛臬一听这“闪电神刀朱子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了自己的隐私之事,
不禁怒叱一声,一掌推在“还魂”胸前,喝道:“退回去!”
  “还魂”仿佛脚步不稳,一连后退了几步,“砰”地一声,仰天跌倒在船舱里,口中犹
自大呼道:“毛大哥,小弟全是为了你,你为何对小弟如此?”
  本已有些寒心的武林群豪听得‘灵蛇’毛臬竟开设了武林中人最最不耻的地下镖局,又
一掌将一心为他的朋友打得仰天跌倒,不禁更是心灰,有的人已在暗中冷笑数声,悄然而
退。
  毛臬眼见自己多年所建的基业,今日竟将毁于一旦,心下更是惶急,连连抱拳,连连大
呼道:“众家兄弟,切切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
  林琳已荡着一只轻舟赶来,嗖地一声,跃上船头,毛臬变色道:“你要作什么?”
  林琳悲嘶道:“你既然杀死他,索性也将我一齐杀死算了!”
  嘶声中急地攻出数招,招招俱攻向毛臬致命之处!
  她招式虽然凌厉,但究竟是身怀六甲,已将临盆,脚步间大是不便,怎会还有昔日的威
风?
  毛臬恼羞成怒,怒喝道:“泼妇,你敢在这里撒刁么?”
  反腕一掌,斜斜击在林琳肩骨之上。
  林琳悲呼一声,仰天跌倒在船板上,放声痛哭起来。
  江湖豪士,本就同情妇人弱者,何况林琳此刻怀有身孕,众人一见毛臬竟出手殴打孕
妇,心中更是不忿,虽然仍对毛臬的声威有所畏惧,但已忍不住发出义愤不平的呼声,更有
许多人愤然拂袖而去。
  “河朔双剑”汪氏昆仲无言地对望一眼,他两人见到毛臬这般情况,不禁齐地想起了
“缪文”的言语!
  两人不约而同地暗中忖道:“毛臬近来如此狂傲,纵容他女儿对长辈无礼,他此刻眼见
已是众叛亲离,我两人何不乘机将之除去!”
  一念至此,汪一鸣突地振臂大喝道:“灵蛇毛臬面带忠厚,内藏奸诈,我等纵是情义兄
弟,也看不惯他如此放肆狂行,愚弄天下江湖朋友!”
  汪一鹏反腕拔出长剑,厉声道:“程大嫂,看我兄弟为你复仇!”
  嗖地一剑,直刺毛臬左胁!
  “还魂”立在船舱的角落里,目光中已露出得意的神采,程驹、潘佥对望一眼,嘴角也
微微泛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