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先一个怒笑:“莫非你吃了烟草灰了?爷们要是这样就收手撤退,还称什么‘川陕二虎’?”

  乡下老头儿道:“那你两个就留下,等着死得难看。”

  另一个道:“莫非你跟这两个是一路的?”

  乡下老头儿道:“这种样的招子,你俩究竟凭什么在‘川’、‘陕’道上闯荡?我的来意跟你俩一样!”

  另一个怒笑:“弄了半天,你也是来要那东西的,你想横里伸手黑吃黑?做梦!”

  铮然声中,两把大刀都出了鞘,跨步扑到,当头劈下。

  刀是两把厚背大砍刀,刀重刀利,加上两人粗壮,膂力必大,这种样的一刀,真能砍掉一条牛的头来,人挨上这么一刀,怕不劈成两半!

  乡下老头儿坐着没动,不闪不躲,而且泰然安祥,只一声冷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旱烟袋闪电递出,在两名粗壮江湖客胸腹之间各点了一下。

  两名粗壮江湖客自闷哼一声,刀砍不下去了,一脸痛苦地弯下了腰。

  乡下老头儿又闪电出手,烟袋锅各在两名粗壮江湖客头上敲了一下。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人脑袋上各开了一个洞,红白之物涌出,人也砰然两声倒下了地,没再动。

  “川陕二虎”转眼问成了死虎,死相还真是不好看。

  孙美英脸色为之一变。

  关山月像没看见,像个没事人儿。

  乡下老头儿也像个没事人儿,回手把烟袋嘴儿放进嘴里,“叭哒!”“叭哒!”吸了两口,一边嘴里、鼻子里齐冒烟,一边淡然发话;“看见了么?”

  没看关山月跟孙美英。

  但显然是对关山月跟孙美英说话。

  关山月也淡然说话,却是不答反问:“你老是跟这位,还有我说话么?”

  够客气。

  乡下老头儿道:“问得好,眼前还有别的活吗?”

  关山月道:“你老说得更好,这位跟我都看见了。”

  乡下老头儿道:“我刚才跟这两个说的话,也听见了?”

  关山月道:“这位跟我也听见了。”

  乡下老头儿道:“那你两个还等什么?”

  关山月道:“你老这句话,这位跟我就听不明白了?”

  乡下老头儿道:“不要紧,我会说明白,让你俩听明白……”抬起一只脚,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接道:“我是说,你俩该知利害,识时务,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要是等我动了手,你俩的下场就跟他俩一样了。”

  关山月道:“原来你老是这意思,我明白了,你老说的,跟他俩说的一样。”

  乡下老头儿道:“我听见他俩说的了。”

  关山月道:“那么,你老应该也听见我对他俩说的了。”

  孙美英没说话,但是她一双杏眼里闪现了笑意,跟赞许、佩服的神色。

  乡下老头儿脸色微一变:“不错,我也听见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一向不喜欢多伤人,可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关山月道:“那许是两字贪婪害了人!”

  乡下老头儿道:“是么?”

  关山月道:“不只你老来夺那样东西,是贪婪使然;我不愿轻易交出来,也是因为贪婪。”

  乡下老头儿道:“说得好!”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实话,也是就事论事。”

  乡下老头儿道:“冲着你这句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一句,对我,你也是东西在你身上,想要自己过去拿?”

  关山月道:“不是对你老也这样,而且对谁都是这样。”

  乡下老头儿脸色又一变:“年轻人,不觉得你口气太大了么?”

  关山月道:“我倒不觉得。”

  乡下老头儿脸色再变,一点头:“好,我听你的,成全你!”

  他坐着没动,早烟袋一挥,点向关山月。

  不快不慢,看不出什么,轻描淡写。

  而且,两张桌子之间,有一段距离,这距离绝不是只比一般早烟袋略长的这根旱烟袋所能点到的。

  难道说,乡下老头儿只是比划比划,意思意思?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乡下老头儿坐着没动,挥起旱烟袋这一点,那特大的铜烟袋锅,竟然到了关山月跟孙美英面前。

  而且,到了面前之后突然变快,电光石火般分别袭向关山月跟孙美英的两眼之间。

  这乡下老头儿有两套。

  这要是遭这个特大的烟袋锅打中,关山月跟孙美英额头上非跟那两个一样,破个大洞,往外涌红白之物不可!

  孙美英一惊,叫出了声:“小心!”

  关山月道:“我知道!”

  飞起一指,向着那电光石火般,迎面袭来的特大铜烟袋锅点了过去。

  烟袋锅来得快,关山月这一指更快,加上距离近,烟袋锅又没有躲的意思,刹时间,“铮!”地一声,关山月收了手,烟袋锅也退了同去,去势比来势还快。

  再看,关山月泰然安祥,仍像个没事人儿。

  乡下老头儿脸色变了,可不像个没事人儿了,他忙看烟袋锅,还好,烟袋锅完好。

  关山月淡然说了话:“你老放心,我只用了三分力……”

  乡下老头儿坐不住了,满脸惊异,霍地站起:“你……”

  关山月道:“再来我力就不止三分,你老这烟袋锅恐伯就难保了,可惜;你老要是爱惜这独门兵器,还请就此收手吧!”

  够客气,也够善意。

  然而,乡下老头儿一双老眼里忽现冷芒:“看来我走眼了,估算错了,不该手沾这血腥,而该等你收拾了他俩之后,再向你伸手。”

  关山月道:“人都会犯错,只要能及时回头,不要一错再错,仍能保身,仍不失为聪明人。”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对个老头儿说这些,倒是前所未见,”

  关山月道:“老人不见得都明白,年轻人不是没有比老人明白的。”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这要是在以前,我绝对不能听,可是,如今我能听。”

  关山月道:“我为你老喜,为你老贺,足证你老还是个明白人,也不失为聪明人,还能保身。”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是我这用了多年的独门兵器要紧,还是我想要的这宝物要紧?”

  关山月道:“你老这是说……”

  乡下老头儿道:“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好,两字贪婪害人。”

  孙美英双眉微扬。

  关山月道:“我为你老扼腕!”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东海水未曾图无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关山月道:“你老想必是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辈,修为、成名两不易,还请三思。”

  乡下老头儿道:“你不知道我?”

  关山月道:“我孤陋寡闻。”

  乡下老头儿道:“看来,我的名气还是不够大,‘川陕二虎’跟你都不知道我。”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

  乡下老头儿道:“不说了,你不知道我也罢,‘川陕二虎,不知道我是谁,死在我手底下,不能记仇记恨;你二人也不知道我,死在我手底下也不能记仇记恨,又有什么不好?”

  关山月道:“怎么,你老仍是要……”

  乡下老头儿道:“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的大小事,我不轻易伸手,一旦伸了手,也绝不是任何人几句话就能让我收手的。”

  关山月道:“彼此已经过了一招,你老还是认为,这位跟我会死在你老手底下?”

  乡下老头儿道:“你认为那一招就能分出强弱高下?年轻人,我这么大年纪了,成名也多少年了,你才多大?学了多少年武?有多少年功力?”

  他是这么算的!

  又一次估算错了。

  这一次估算错,可比上一次估算错,后果严重得多!

  关山月道:“你老刚才说的那些话,如今应该由我来说。”

  乡下老头儿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关山月道:“我一向不喜欢多伤人,可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乡下老头儿一双老眼里冷芒连闪,道:“年轻人,说得好,我已经明白了,还是你说的,两字贪婪害人。”

  关山月用他的话说他。

  恐怕他也是用关山月的话说关山月。

  在他以为,关山月宁冒杀身之险,也不肯交出他想要的东西来,不也是因为两字贪婪?

  关山月道:“‘川陕二虎’,为想要的东西能杀人,这种人,你老杀了,不可惜;你老为想要的东西也能杀人,这种人,少一个也不可惜,我不再说什么了。”

  乡下老头儿道:“是该打住了,耽误太久了,赶快作个了结吧!说不定待会儿又会有人赶来插手了!”

  关山月没再说话。

  乡下老头儿突然跨步欺到,旱烟袋随手挥出,幻影无数,罩向关山月跟孙美英。

  幻影无数,哪个实?哪个虚?哪个真?哪个假?

  无论实、虚,真、假,都带着劲风,都带着威力。

  可以想见,只要遭那烟袋锅击中,下场就跟地上的“川陕二虎”一样。

  孙美英要动。

  关山月道:“还是我来吧!”

  他坐着没动,探掌抓了过去,一只手掌竟也幻影无数。

  当然,有实、有虚,有真、有假。

  只是,不见劲风,不见威力。

  孙美英看得清楚,关山月幻影无数的手掌,跟那幻影无数的烟袋锅,你追我躲,你来我往,交错分合,疾如闪电,根本分不清双方各出了几招,只知道片刻之后……

  铮然一声,“叭!”地一响,乡下老头儿退了回去,砰然坐回椅子上,须发飞扬,脸色一片白,手上的旱烟袋只剩了根杆儿,特大的铜烟袋锅不见了。

  旱烟袋断了。

  乌黑的杆儿不知道什么做的,竟然断了!

  那特大的铜烟袋锅呢?哪儿去了?

  关山月一脸肃穆,摊开了右掌,那特大的铜烟袋锅,托在他手掌掌心。

  孙美英脱口喝了一声:“好!”

  乡下老头儿霍地站起,神情怕人:“伴了我多少年的独门兵器,今天竟毁在你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手里。兵器在人在,兵器毁人亡,也是我大限已到,罢、罢、罢!我跟你拼了吧!”

  他烟袋杆儿一挥,闪身再扑。

  关山月双目微扬,目现威棱,就要抖手打出那特大的铜烟袋锅。

  一个清脆女子叫声传了过来:“爹,住手!”

  乡下老头儿硬生生刹住扑势。

  关山月也及时收了手!

  茶棚里,带着一阵风扑进来一个人,一个村姑穿着、打扮的大姑娘。

  大姑娘年约二十上下,一身合身的粗布衣裤,脚底下是布袜子、布鞋,梳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柳眉,杏眼,瓜子脸,长得很好看,就是人显得黑了些,十足一个乡下姑娘。

  乡下老头儿道:“丫头,你怎么来了?”

  大姑娘道:“我怎么来了?问您哪,您干什么来了?我能不来么?为着一样见既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东西,您就能跑来抢夺杀人?要它干什么?多少年了,咱们这种日子,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两手再沾血腥,造这个罪不可么?”

  这姑娘的…番话,出乎人意料之外,令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话锋微顿,一指地上“川陕二虎”,接道:“我不该这么说,已经两条命没了,您还要凑上第三条?这么大年纪了,修为、名声,容易?”

  乡下老头儿说了话:“丫头,‘川陕二虎’是我杀的。”

  大姑娘道:“是您?您已经伤了两条命了,还要多伤两条?”

  乡下老头儿惨然抬了抬没了烟袋锅的烟袋杆,道:“丫头,我能再伤谁呀!”

  大姑娘显然这才看见老父手里的早烟袋断了,一怔,忙道:“那您刚才……”

  乡下老头儿道:“伴我多年的独门兵器都让人毁了,我拼了。”

  大姑娘一脸震惊,瞪大了一双杏眼转望关山月跟孙美英,她看见了关山月右手里那特大的铜烟袋锅,她脸色一转肃穆,道:“谢谢您这位!”

  话落,下跪,一个头磕了下去。

  关山月跟孙美英都一怔。

  连关山月都没来得及阻拦,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忙站起:“姑娘……”

  大姑娘已站了起来。

  乡下老头儿也叫:“丫头,你……”

  大姑娘转过脸去正色道;“既能毁您的独门兵器,就能要您的命,不但没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