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这时候的这片市镇,外头看不见人,外头看得见的,只是成群的牲口,牛、马、羊、骆驼。
人都在“蒙古包”里,都在房舍里。
或许这时候是饭时。
或许“蒙古”人起得早,歇息得也早。
所以,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关山月进了这一片,几乎没碰见人。
东弯西拐了一阵,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处房舍前。
这房舍跟汉人的房舍不一样,虽然也有大门,有围墙,可是看不见飞檐狼牙,也看不见亭、台、楼、榭,有的只是一座座平顶的房舍。
这一圈围墙好长,围的一圈好大,里头的房舍好多。
大门口排着两盏大灯,好亮,光同白昼。
门口一边各四,站着八名蒙古壮汉,各佩腰刀,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吓人!
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四名黑衣壮汉,偕同关山月一到,站门的八名壮汉立即恭谨施礼,齐声说了一句“蒙古话”。
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四名黑衣壮汉,偕同关山月,直进大门。
进大门再看,好大的一个院子,有水池,还有花卉,挺美,也挺气派。
过来两名“蒙古”壮汉,拉住了威猛黑衣壮汉跟关山月座骑的辔头。
威猛黑衣壮汉跟关山月翻身下马,把座骑交给了两名“蒙古”壮汉,然后,威猛黑衣壮汉抬手肃客,把关山月让进了座落在不远处,正中间的一间房舍。
这间房舍好大,恐怕是待客大厅,灯火辉煌,摆设简单,但是,洁净也有几分雅意。
威猛黑衣壮汉说了话:“这就是我的家,阁下看怎么样?还不错吧?”
关山月道:“阁下客气,何止不错。”
说话间,又有两名“蒙古”壮汉来到,一端水,一端茶,也就是一个请客人擦脸洗手,一个奉茶。
威猛黑衣壮汉又说了话:“阁下坐了,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他走了。
一身猎装回来,是得擦洗擦洗,擦擦衣裳。
家里要是有老人、长辈在,回来了恐怕也得趋前问安,禀告一声。
这是礼!
这种人物怎么会不懂礼!
关山月擦了把脸,洗过了手,迳自坐下喝茶。
他发现他喝的不是奶茶,而是茶叶沏的茶。
不知道是不是怕关山月喝不惯奶茶。
关山月又发现地上没铺毡毯,坐的也是汉人家用的几椅。
两边壁上挂的画,不是“驰马图”,就是“狩猎图”,画中人都是威猛黑衣壮汉。
画得好,不但栩栩如生,跟真人一样,而且威猛豪壮的气势一样的逼人、懔人。
一定是出自名家手笔。
关山月正看着,威猛壮汉来了,看得出,擦洗过了,也换了便衣,一袭海青袍子卷着两段雪白的袖口,威猛豪壮之中,也显出几分潇洒。
他带笑来到:“让阁下久等。”
关山月起身相迎。
威猛壮汉忙抬手:“阁下别客气,坐,坐。”
说话间,迈着雄健步履已到近前。
关山月跟他双双落座。
一坐下,威猛壮汉一眼就看见了关山月那杯茶,笑道:“许是怕阁下喝不惯我们‘蒙古’奶茶,他们擅作主张给阁下沏了你们汉人的茶,平常一个个粗手粗脚的粗汉,没想到这回挺细心的,且看咱们待会儿吃的,是不是也是汉家菜饭。”
关山月忙道:“太麻烦了。”
威猛壮汉道:“说什么麻烦!饭总要吃,我这儿经常吃汉家吃,喝汉家喝,要不然哪儿来的茶叶给阁下沏茶?”
这倒是。
关山月还待客气。
威猛壮汉又说了话,问道:“阁下头一回来‘蒙古’吧?”
关山月道:“是的。”
威猛壮汉道:“习惯么?”
关山月道:“江湖人走南闯北,从东到西,到处去,就得随遇而安。”
这是说,他习惯。
威猛壮汉道:“‘蒙古’不比内地别处,到底习俗差得太多。”
关山月道:“我倒不觉得。”
威猛壮汉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阁下不是到我这儿来的头一个汉人,可却是头一个江湖人;‘蒙古’没有江湖,我却是‘蒙古’的半个江湖人,所以,阁下到我这儿来不要客气,更不要拘束。”
关山月道:“只是太打扰了。”
威猛壮汉道:“怎么说着说着阁下就来了?”
关山月道:“我这不是客气,我这是实情实话。”
威猛壮汉道:“阁下可知道,我这儿多少人吃饭,多少人住?多一个人吃饭,多一个人住,叫打扰?”
关山月要再说。
威猛壮汉先说了话:“阁下,你是我想见的人,能碰上阁下,真像我说的,我如获至宝,你来我这儿打扰,我求之不得,行了么?”
关山月不好不改了口:“阁下实在是太抬举了。”
威猛壮汉道:“又来了,我说了好几回了,是你抬举了你自己。汉人,尤其是汉人里的江湖人,有几个愿意管‘蒙古’人的事?尤其是找到‘蒙古’来管,有几个敢在‘蒙古’惹喇嘛,尤其是惹大喇嘛,又有几个惹得了?阁下不但敢惹、惹得了,还让一个大喇嘛,因落败而自绝,这在‘蒙古’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阁下,你的作为,你的胆识,你的修为,让我佩服,我还从来没佩服过谁呢!你阁下是头一个,往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了,说不定你也是最后一个。”
关山月道:“阁下,我实在……”
威猛壮汉不让关山月说话:“阁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说说么?”
他让关山月说事情的经过。
关山月说了,从“承德”那家客栈说起,一直说到他离开“敖汉旗”。
只有两件事他没有说,一是老人猜他来“科尔沁旗’的目的,一是玉朵儿为报恩要对他献身。
听毕,威猛壮汉一脸钦佩色,鬓发微抖,还有点激动,道:“我没有说错,阁下是汉人江湖人,管‘蒙古’人闲事的头一个,也是在‘蒙古’敢惹大喇嘛,能惹大喇嘛的头一个,这个朋友我一定要好好交交。”
他也不问问,关山月要不要交他这个朋友。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是我的荣宠。”
威猛壮汉炯炯目光一凝:“阁下这么个人物,怎么老爱说这种话?不该!”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而且是由衷之言。”
威猛壮汉道:“我更不爱听了,实情实话应该是,还不知道这是你我谁的荣宠。”
这还真是实情实话,也是威猛壮汉的由衷之言。
如若威猛壮汉是关山月所料的那一位,虽然他是“蒙古”的头一个、第一人,可是关山月是“海威帮”少皇爷,如今的“南海王”“无玷玉龙”郭怀的师弟,论资质,论修为,比郭怀甚至有过之,威猛壮汉他能交上关山月这种朋友,还真是不知道这是谁的荣宠。
只是,威猛壮汉并不知道关山月,不知道这些。
他应该是有一双慧眼。
关山月想再说。
威猛壮汉还是不让关山月说话:“阁下,我认为咱俩有缘。”
关山月道:“阁下是说?”
威猛壮汉道:“我想见见阁下,正愁阁下已经离开‘蒙古’回去了,不想竟让我碰上了阁下,我的家在‘科尔沁左翼中旗’,阁下却是要到‘科尔沁左翼中旗’来。”
真是,话都说到这里了,威掹壮汉还是不问关山月来干什么。
关山月也不说。
而且,关山月料到威猛壮汉是谁了,也不说破。
关山月没说话。
威猛壮汉这回让关山月说话,他问关山月:“阁下以为如何?”
关山月不能不说话了,道:“的确。”
他所以不愿作答,是因为一旦威猛壮汉知道他是来找“神力老侯爷”的,为什么来找“神力老侯爷”的,不知道会拿他当敌当友?
威猛壮汉笑了:“这就对了,有缘就是天意,天意如此,我怎么能不不好好交交阁下这个朋友?”
话说到这儿,一名“蒙古”壮汉进来,以“蒙古语”躬身禀报。
威猛壮汉立即站了起来:“饭好了,走,咱们吃饭去。”
关山月跟着站起。
威猛壮汉跟着又是一句:“阁下,什么都不要说。”
关山月笑了,倏然而笑:“恭敬不如从命。”
威猛壮汉眉锋一皱:“还是说了!”
关山月又笑了。
威猛壮汉也笑了,大笑,豪迈大笑,声震屋宇。
笑声中,威猛壮汉一伸健壮有力的大手,拉关山月外行。
吃饭不在这一间。
在另一问,离这一间不远,在这一间左边,隔一间。
吃饭这一间略小一点,一样的灯火通明。
用的也是汉家桌椅,大红桌布,碗盘杯箸,全是银的,擦得发亮。
饭菜已经摆上了,也是汉家吃喝,丰盛的一桌,八名“蒙古”壮汉恭立伺候。
丰盛,排场,不逊京里大府邸。
跟京里王侯之家不同的是,这里,这一桌,显得豪迈,粗犷。
关山月想说话。
威猛壮汉先说了:“阁下,这时候,嘴是用来吃喝的,不是用来说话的,坐,坐。”
关山月还想说。
威猛壮汉又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这话可是阁下说的。”
关山月不说了。
威猛壮汉笑了。
两人落了座,威猛壮汉又说了话:“今天你我订交,该喝点儿,是么?”
这话让人不能说不。
关山月道:“我量浅。”
威猛壮汉道:“阁下这样的,我不信量浅,不过我还是愿意说,想喝多少喝多少,怎么样?”
关山月道:“行!”
威猛壮汉道:“也请放心,我请阁下喝的,不是‘蒙古’的奶酒,是内地的酒,什么好酒我都有,我最爱的是东北的‘二锅头’。”
关山月道:“反正喝不多,我都行。”
威猛壮汉道:“那阁下就客随主便!”
他抬起了健壮有力的大手。
酒器来了,不是杯子,是银碗,大银碗。
这哪是喝点儿!
关山月不由一怔。
威猛壮汉忙道:“阁下,恭敬不如从命。”
关山月没说话。
酒来了,整坛的,现拆泥封。
“蒙古”壮汉的大巴掌,只一下,酒香四溢。
不用喝,闻就知道,绝对是好酒,而且是陈年的。
“蒙古”壮汉一手提,一手托,上前一人一碗。
威猛壮汉端起了他那一碗:“我想干,可是我还是要问,咱们怎么喝?”
关山月道:“阁下说的,客随主便。”
威猛壮汉一怔,大笑,连说了三声“好”,一仰而干。
关山月也端起了碗,一口气喝干。
还是好酒,可是入口就觉出了酒的力道。
关山月不擅酒,也从没这么喝过,可是他有把握不会醉,就是喝上一坛也不会醉。
一碗喝干,“蒙古”壮汉上前,又是一人一碗。
三碗过后,威猛壮汉面不改色,毫无酒意,说了话:“我不想说,也不想问,可是总不能老这样儿,我叫呼格伦,请教。”
关山月没料错,是那位大人物,是“蒙古”那头一个,第一人。
不愧是!
而且,来了!
关山月道:“回禀王爷,草民姓关。”
见着“神力老侯爷”,总要让老侯爷知道,他姓关。
威猛壮汉呼格伦亲王一怔:“阁下知道我?”
关山月道:“谁不知道‘蒙古’‘科尔沁旗’有位呼王爷?以草民所见的阁下,绝对是。”
呼王道:“阁下是知道我这个名,还是知道我这个人?”
关山月道:“草民都知道。”
这是实情实话!
呼王道:“那就别让我难受,更别让我生气。”
关山月知道他何指,道:“王爷,礼不可废。”
呼王道:“这是在‘蒙古’这是在我这儿,我这儿没有这个礼。”
关山月道:“恕草民直言,王爷这儿要是没有礼,王爷不会这么名扬天下,受人尊敬,也称不了当今‘蒙古’第一人!”
还真是!
呼王两道浓眉轩动:“阁下!”
关山月道:“王爷应该只是不拘小节,而不是不讲礼。”
呼王道:“对阁下你……”
关山月道:“王爷,礼,对谁都要讲,唯一的不同是礼要有节,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礼节。”
呼王道:“可是对阁下……”
关山月道:“王爷,任何人都一样,不能有例外,王爷要是非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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