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不是世俗女儿,不在乎这个。

  老者道:“城里会有这么一处所在?”

  老捕头道:“禀太爷,那原是一栋空着的小楼,经人买去,从上到下都漆成了一色红,还取个名叫‘红楼’。”

  关山月道:“为什么要漆成一色红?”

  老捕头道:“许是为讨吉利,再不就是标新立异,让它显眼,让它出名,不管是什么,这么做对了,它出了名,生意也相当好。”

  关山月道:“那么,‘红楼’跟红土地……”

  老捕头道:“因为整栋楼是红的,也叫‘红楼’,所以开张那一晚,用来铺车马道的,也是红土,看上去一色红。”

  关山月道:“是这一处?”

  老捕头道:“只这一处。”

  关山月道:“请捕头带我去看看。”

  老捕头转望老者,这是请示。

  老者道:“应该!”转望关山月,道:“只是,劳阁下的驾……”

  关山月道:“县尊不要客气,在下是来干什么的?”转望老捕头:“咱们这就走吧!”

  老捕头应一声,要施礼告退。

  白衣文士道:“我也去。”

  县尊的千金,她也要去。

  关山月、老捕头都微一怔。

  老者道:“你怎么能去?”

  白衣文士道:“我怎么不能去?”

  老者道:“那是什么所在?”

  白衣文士道:“我易钗而弁,扮了男装,伯什么?”

  老者道:“虽然你扮了男装,也不妥。”

  白衣文士还待再说。

  关山月说了话:“姑娘是不能去!”

  白衣文士转过脸来:“阁下……”

  关山月道:“劫掳孝廉公的既是江湖人,而且也不会只有一个,此去不可能只凭言语就能要回孝廉公,使他们自缚双手就范,厮杀打斗,绝难避免,既有厮杀打斗,腥风血雨的死伤,也在所难免,姑娘能去么?”

  还真是!

  关山月的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真吓住了白衣文士,她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怕看厮杀打斗,也不怕看腥风血雨的死伤,我只是怕给阁下添累赘,所以我听阁下的,不跟去了,只是,不管家兄是不是在那里,也不管是不是救得了家兄,还请阁下回县衙一趟,让我父女知道。”

  原来如此。

  只要她不跟去,这容易。

  关山月道:“那是当然,请县尊跟姑娘放心。”

  就这么,关山月跟着老捕头走了。

  白衣文士跟了出来,一直跟到了跨院门,望着关山月跟老捕头走得不见了。

  老者也跟了出来,不过只是跟到了屋门外,他说了话:“飞卿,不用太担心了。”

  原来姑娘芳名叫飞卿,哥哥孟卿,妹妹飞卿。

  不知道为什么,白衣文士她竟然脸上一红,只是老者没看见,因为她转回身的时候,脸上的红意已经不见了。

  老者又道:“陈捕头说得好,以我的为官,你哥哥的为人,他实在想不出你哥哥会遭人劫掳的因由,我则要说,以我的为官,你哥哥的为人,苍天不会亏待我董家的。”

  这是做父亲的安慰女儿。

  做女儿的也安慰父亲,白衣文士道:“您也不用担心,那位关壮士,他一定能破案擒贼,救回哥哥。”

  老者道:“你认为他能?”

  “他能!”白衣文士神色、语气都坚定,显示有十成十的把握:“女儿看得出,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您应该也看出来了。” “老者点头:“你好眼力,虽没见到他的武功,从你听说他的文才,他的腹笥,胸蕴,他文才如此,不以文才自居,却以江湖人自称,他的武功就可想而知了,再加上他来到这里的搜寻、推断,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白衣文士没再说话,从她一双凤目泛现的阵阵异采看,她已经不用再说了。

  老捕头带路,关山月到了“鄱阳湖”县城西城根儿,“红楼”就在他的眼前不远处。

  的确,那是栋漆成了一色红的小楼,楼前也的确有一条用红土铺成的车马道,怕车马过红土飞扬,还洒了水,到如今还没有全乾。

  只是,此刻这栋红楼却是楼上楼下门窗紧闭,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寂静一片。

  关山月道:“这座‘红楼’,一天之中,什么时候营业?”

  老捕头道:“一般都是过午就开门接客了,不过午前也会有人进出。”

  关山月道:“那么,咱们恐怕来迟一步了。”

  老捕头道:“恐怕是。”

  关山月道:“好在已经见着红土了,这样的红土,也确能沾鞋。”

  的确。

  老捕头应了一声:“是!”

  关山月道:“咱们再进去找找蛛丝马迹,找找线索吧!”

  老捕头又应了一声:“是!”

  本来也是,他虽是个捕头,但这一趟是奉命带关山月来的,他只有听开山月的。

  何况,关山月说的、做的都没错。

  老捕头陪着关山月走到“红楼”前,门上没锁,推推门,没推开,显然门是从里头上了栓,老捕头一脚踹断了门栓,踹开了门。

  身为捕头,老公事,到底还是有两下的。

  也是,要是连这两下都没有,还吃什么公事饭,还抓什么小偷,拿什么贼!

  这么样进了门,还是没见人,不闻人声,不过,看眼前的景象,平常在的应该都还在,还有一股子异常,不知道这是不是平常就有的。

  也就是说,人走了,可并没有带走什么。

  平常在的虽然都还在,却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什么线索。

  再到楼上看,楼上就是卧房了。

  香泠金钤,被翻红浪,牙床,纱帐,玉钩,这样的卧房永远是香艳的,动人的,诱人的。

  只是,仍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什么线索。

  关山月问:“捕头可知道,这座‘红楼’里,有多少姑娘?”

  老捕头道:“听说只有一个,带着两个丫头。”

  听说?

  关山月道:“捕房没来查看过?”

  这种地方,进出的人杂,容易出事,捕房都会隔长差短,前来查看,一方面是了解,一方面也是警告,当然,也是吃公事饭的一条财路。

  这是一般,“鄱阳县”的这位县太爷为官如此,就不知道县衙“捕房”这些吃公事饭的会不会,敢不敢了。

  老捕头道:“弟兄们来过,我没有来过。”

  关山月道:“没有其他人了?”

  老捕头道:“没听弟兄们说,还有其他的人。”

  关山月道:“看这座‘红楼’的大小、器用,确实像只有一个姑娘带两名侍婢;而且,看这情形,昨夜劫掳得孝廉公之后就走了,没再回来过。照这么看,为了孝廉公是花了不少心思,也花了不少本钱……”

  老捕头道:“究竟是为什么?想不出因由呀!”

  关山月道:“只要找到这个女子,就不难明白了。”

  那是!

  老捕头道:“关爷说得是。”

  本来就是。

  关山月忽然这么说:“我不该这么想,也不该这么问,会不会男女间事,以往有没有什么徵兆?”

  老捕头忙正色道:“关爷,公子从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绝不会!”

  不错,好子弟,又是位堂堂孝廉,怎么会涉足声色?

  关山月道:“捕头如今应该知道了,这名‘红楼’妓,不是真正的‘青楼’女。”

  老捕头一怔:“关爷说得是,我糊涂了,可是,那也不会啊!公子平常少有交往,就是有,也只是数得出来的几位文友。”

  关山月道:“或许是孝廉公哪一次外出,被某个江湖女子看见,她看中了孝廉公的人品,明知不可能,只有下手劫掳?”

  老捕头道:“那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没发现什么,也没问出什么,却找到了整座“红楼”都闻得到的那股子异香的来源。

  那是临窗一张高脚几案上,一只花瓶里插着的一枝花。

  那枝花,铁枝四伸,只有花,没有叶,花色雪白,有十余朵,花形像梅,大小也像梅花。

  但不是梅,梅花不会在这时候盛开,甚至根本不会有花蕾,而且梅花也没有这么香。这种花,只一枝,只十余朵,香得整座“红楼”都闻得到,其香可知。

  称之为奇香,一点也不为过。

  关山月好胸蕴,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问:“捕头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老捕头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五十上下的人,没见过这种花。

  好胸蕴的关山月不知道这种花,五十上下的老捕头没见过这种花,足见这种花不只是少见,简直是太以少见的花。

  关山月摘下了一朵放进怀里,道:“如今几乎可以确定,是‘红楼’这个女子劫掳了孝廉公,只是她已经早一步带着孝廉公走了,她原从何处来,如今又往哪里去,在下得尽快想法子找到这个女子,营救孝廉公,我就在此地跟捕头告辞了!”

  老捕头很不安:“我无能,也没能尽什么心力……”

  关山月道:“捕头言重了!只从她买下这座小楼,加以修缮,改称‘红楼’以风尘妓为掩饰这一点来看,可知她筹划良久,处心积虑!碰上这种角色,这种案子,十九难办。”

  老捕头面有感激色:“谢谢关爷。”

  这是谢关山月安慰他。

  关山月道:“捕头不要谢在下,在下说的是实情实话,无论如何,还要仰仗捕头跟捕房诸位……”

  老捕头道:“不敢当,关爷才是言重,这是我跟弟兄们的份内事,何况太爷待我等恩厚,就是跑断两条腿,豁出一条命,也会尽心尽力。”

  关山月道:“那么咱们分头并进,双管齐下。”

  老捕头道:“就照关爷的吩咐,分头并进,双管齐下,只是,关爷不是答应姑娘,不管事情如何,都会折回县衙一趟。”

  关山月道:“救人如救火,在下就不折回县衙了,此地的情形,还请捕头代为禀知县尊。”

  老捕头道:“既是如此,那关爷就请吧!我也要赶回去了。”

  就这么,关山月跟老捕头分了手,他是要赶回“鄱阳湖”姜家去。原本他这趟外出,一个人赴“鄱阳县”,打听姜家这个亲家,以便尽些心力促成这门亲事,这段姻缘的,没让姜家知道,实际上他也没说。可是如今董家公子遭人劫掳,下落不明,安危难卜,他既然碰上了,而且伸手侦查营救,就不能不让姜家知道了:何况他认为姜四海是老江湖,在“鄱阳湖”多年,对这一带的人、事、物一定多知多晓,他要跟姜四海打听。

  要赶回“鄱阳湖”姜家去,就得坐船,坐船就得回到他上岸的地方去等船。

  等船恐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没跟送他上岸的人约定什么时候来接他。

  他打定了主意,等不到船就随便雇一条,只要提姜四海,在“鄱阳湖”不会雇不到船。

  哪知,到了上岸处,送他靠岸的船已经在等他了。原来,就是因为没约定,送他上岸的船一直等他到如今,要是他还没回来,船会一直等下去。

  关山月很不安,再三致谢。

  那黑壮汉子却直说不敢当,直说他应该的。

  船行如飞,没一刻工夫关山月就回到了姜家;姜四海、儿子姜明、女儿姜芸一家三口,还有高梅,都在甲板上迎接。

  姜四海道:“关大哥回来了?”

  这是跟着儿子、女儿叫的,这么叫显得熟,显得近。

  关山月抱拳:“怎么敢当!老人家、明兄弟、芸姑娘,还有高姑娘都在这里……”

  “接”字还没出口,高梅说了话:“除了姜叔外,都叫一声关大哥,不该么?还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的,这不是见外么?”

  显然,小姑娘不爱听了。

  关山月要说话。

  姜明先说了话:“关大哥上‘小孤山’去了?”

  关山月道:“小孤山?”

  他不明白,姜明怎么会突然有这么一问?

  姜明道:“关大哥要是没去‘小孤山’,身上怎么会有‘百里香’的香味?”

  姜明既然闻见了,想必其他的人都闻见了。

  姜四海没有问,他是个老江湖,人情事故练达,关山月不提,他不便问。

  芸姑没问,今天的芸姑不大说话。

  高梅说了话:“我已闻见了,我还说关大哥身上哪来的香味呢?明哥哥,什么是‘百里香’?”

  叫做妹妹的芸姑为芸姊姊,叫做哥哥的姜明,当然是明哥哥。

  姜明道:“一种花,奇香,老远都闻得到;我不知道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