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作者:柳长街(晋江2012-08-16完结)





  只是,这种动容,却也夹杂着本来不需要她担负的负罪感。
  虽然,是王俊元自己擅自离婚,隔了多年,又擅自出现在她面前,做出一些关心和赖皮的举动,可是,只要想到王俊元离婚可能有她的原因,林茧都难免生出负罪感。
  这是社会伦理给予她的,破坏他人家庭,在礼教道德上,是重罪,即便她出于无心。
  交织着动容和负罪感的矛盾情绪,林茧咬了咬下唇,眼睛看着天花板道:“你已经在我家白吃白喝了近半年,年夜饭,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白吃的。”
  王俊元微微低头,食指放在唇上,忍住笑意,方开口道:“放心吧,不管是豆腐、腊肉、还是年糕、饺子,所有置办年货的钱,我都出了。保证年货的规格,不低于宫中御膳的预算。”
  林茧顿了下,才把八宝粥咽进去,手掩着唇,呛咳了几声才没好气地对王俊元道:“我虽然没什么积蓄,却也不缺置办年货的钱。而且,买得食材越多,也不过是我在厨房忙碌的时间越久而已。
  今年是师父走的第一年,过年除了祭祀,我没打算动荤腥,你若想吃御膳一般的年夜饭,还是回京城的好。”
  王俊元示意若云拍着林茧的背给她顺气之后,方微笑着道:“全素的年夜饭,也别有一番风味。只要是小蝶你做的,肯定比宫中的御膳更加美味。”
  口舌之争,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林茧就没有赢过王俊元这个厚脸皮。
  
  只是,林茧一心一意想要过好的新年,却成了她生来二十六年,最难过的一个新年。
  事情要从腊月十六这天说起,跟豆花在一家商铺做伙计的刘旺,因为母亲身体不适,提前修了年假回家。
  他一回家,便听邻居的张嫂说城南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那家的点心,味道简直绝了,镇上不管男女老幼,就没有不爱吃的。
  刘旺的母亲喜欢吃甜食,不过,他的父亲走得早,靠着她母亲刺绣、织布养活他们兄弟姊妹三人,前年他大哥又成亲了,舔了一张嘴,家里愈发的紧巴起来,她母亲也就是实在馋得不行了,才会买一包最次的砂糖,泛黄的砂糖,几乎没有什么甜味,饶是这样,她母亲也舍不得独吃,往往和进面里烙成饼,让全家一起吃。
  就这样,他那个好吃懒做的嫂子还京城在背后骂老人家嘴馋得像小孩子。
  刘旺今年干得好,虽是提前七天请了假,却仍然也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正好他母亲最近身子不适,便想着去买些点心来孝敬她。
  说来也巧,林茧一个月也不见得出现在前边一次,这天午后,客流少了,陈准跟王俊元去置办年货,若云想要小解,她便放下后厨的工作到前边来站着。
  不化妆的林茧,长得也就是清秀,不过,挡不住她大冬天里仍穿着一身白衣,刘旺做伙计的,别的不行,对于记人,那是尤其擅长,只要见过一面,他几乎不会忘记。
  尤其是,豆花那个滑头小子还跟他炫耀过,林茧正是两年前脱籍的传奇花魁化蝶。
  男人嘛,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儿贱心思,刘旺心里,对化蝶倒真是没什么想法,即便如今她从良了,那种一夜千金都难得一见的人,就是白送给他,他也养不起。
  可是,这不妨碍他嘴贱呀,难得能够见到传奇的花魁,刘旺仗着当伙计的厚脸皮,拿好了点心之后,看路上也没几个行人,就跟化蝶套起了近乎:“您是化蝶姑娘吧,小的是丰源布庄的伙计,刘旺,豆花那小子,听得小的回乡,让小的跟您问声好。他九月份成亲了,跟俺说您什么时候回锦州了,得空到他家里做客。他家媳妇儿做得包子,远近都是数得着的。”
  林茧从来没有跟豆花说过她离开锦州要去哪里,所以,刘旺一张口,她便知道他在撒谎。尤其是他看她那眼神,林茧再熟悉不过了。
  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不过,林茧想到他是豆花的同事,便收敛了脾气,挤出笑容道:“有劳刘小哥带话了,麻烦您跟豆花说一声,等他媳妇儿生了,记着让人给我捎个信儿,我会给他送红蛋的。”
  除了必要的采买,林茧几乎从不出门,生孩子送红蛋这习俗,林茧还是从买点心的客人那里听来的。
  “化蝶姑娘,反了反了,送红蛋是要生孩子的家里给熟识的人送,讨个喜庆。”刘旺见化蝶并不戳穿他的谎言,还对他笑,就有些顺杆爬了。
  “让刘小哥见笑了。”林茧说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不知如何自处,只想刘旺赶紧拎了他的点心离开才好。
  可刘旺这人,伙计做惯了,别的没有,一张嘴皮子那真是利索,林茧不回话,他都能自顾得说起来,先是说生孩子送红蛋的由来、寓意,又说起了枫林镇上婚丧嫁娶的风俗,越扯越多,大有止不住的趋势。
  林茧虽是眼皮直跳,可终究此时没有客人,她也不好赶人。而且,她要在枫林镇定居,即便不太可能有什么社交,这些风俗,听听,了解了解也总是好的。
  因此,林茧也就没阻止,而在刘旺说道娶媳妇纳礼的习俗时,一个妇人在他背后不阴不阳地道:“奴说二弟怎么出个门半天也不着家,原来是在锦州城发了,一回来,就开始勾搭点心铺子的小娘子了。你可看清楚了,人家服丧呢,就算你再给人家讲嫁娶礼仪,人家难道就能嫁你不成。”
  刘旺本就不喜他这个喜欢嚼舌根的大嫂,平日在家,总是看在兄长和母亲的份上,忍让于她,如今,她在化蝶面前给他闹了这样一个大脸,别说刘旺对她积愤已久,就是没有恩怨,哪个男子能容得了这个。
  “没事吃饱了撑得就知道乱嚼舌根,我只不过跟化蝶姑娘讲讲枫林镇的习俗,哪就存了你那样的龌龊心思?”刘旺这两句,说得声音并不大,毕竟,他心里对大嫂这个母老虎,还是存了三分惧怕的。
  可是,他家大嫂,摆明就是找他碴了,他不说话,她都不见得放过他,他敢回嘴,她哪里就肯就此罢休:“哟,看不出来,二弟还挺本事呀,才这么会儿功夫,就连小娘子的名讳都问出来了。这到底是谁龌龊呀?”
  “你???”刘旺一恼,作势就要打刘大嫂。
  刘大嫂哪里怕这些,今天刘旺回来,给了他娘钱,给他家里嫁不出去的死丫头买了布匹、首饰,唯独对她这个肚子里怀着刘家长孙的长嫂,屁表示没有。
  她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出发呢,想出来买些话梅解解馋,就看到了刘旺趴在点心铺子的柜台上对着那个穿孝衣的狐狸精流口水,她那一肚子火,简直能把房梁点着了。
  刘大嫂抓住刘旺的手道:“你打呀,你打呀,照着打,把你刘家的长房长孙打掉了。”
  刘大嫂说着,还不解气,放开刘旺,一屁股坐在点心铺子前的台阶上,手拍着地雷声大雨点小地哭嚷道:“各位街坊邻居,快来评评理呀。刘家的老二在锦州干了一年活儿,出息了,居然为了这个服丧的小寡妇,要打他的大嫂了。奴可是怀着他刘家的孙子的呀。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刘家大嫂是个泼妇,在他们三街五巷那就是出了名的。
  路上其实是没什么人的,就是有人,也是各自行色匆匆,可是,人都有看戏心理,刘家大嫂这样一闹,那知情的、不知情的,就都走上前,驻足观看,不多时,点心铺子外面,就围成了一个圈。
  刘旺见他大嫂撒泼,一时间有些慌了,又拉不下脸道歉,只梗着脖子嚷嚷道:“你胡说什么,化蝶姑娘从未婚配,你别信口开河,污她清誉。”
  刘大嫂愣了一下,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随即用更大的声音号道:“连她有没有婚配都知道,你果然跟她有一腿,她还没进家门,你就为了她欺负到我这嫂子头上了。好你个刘老二,你可真长本事了呀。”
  刘大嫂说着,站起身,就握拳去顶刘旺的心口,一下一下,下了死力气锤打。
  刘旺又不敢还手,只尴尬着喊道:“俺今日才是第一次跟化蝶姑娘说话,你这泼妇,别胡言乱语。”
  “才第一次说话,就知道了人家闺名,还知道了人家尚未婚配,你还说你没存异心?”泼妇之所以是泼妇,那必是无理也能缴出三分的。
  刘旺一急,大吼道:“全锦州城,无人不知道化蝶姑娘的名讳,也无人不知道她如今正在给她师父服丧,你休再胡言乱语。”
  刘旺吼完,看着林茧低了低头,跺跺脚,拨开人群跑了。
  
  刘旺跑了,跑得干净,字那日起,枫林镇上关于林茧的流言,翻着滚的翻新,先前还算属实,也不过传她是妓\院出身,后来,什么淫\娃荡\妇,狐狸精、臭婊\子,简直怎么难听怎么传。
  流言倒也罢了,不几日,居然有人往她的铺子门前扔死耗子,在她的门板上泼狗血,林茧出门采买,小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往她身上扔石子、吐口水,她买得想要供灶神的猪头肉,比别人贵出几倍不说,居然还是放了不知多时的烂肉,拿回家一闻,都发馊了。
  如今的时令,可是冬季,在这样的季节,都发馊的肉,那得是放了多长时间。
  这些林茧也咬牙忍了,点心铺子也暂时关门歇业,可是,二十三这一天,她做好了点心,让陈准送到了福利院(以前卖不出去一直送,后来卖得好了,她就每隔十天送一次,逢节日额外送),却被福利院的厨娘把点心退了回来,说是有传言说她在点心里加了烈性春\药。




☆、第二十七章

  林茧看着陈准拿回来的点心,气得指尖不住颤抖,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茧想要平静的生活,甚至不需要跟他人有很好的交情的那种平静生活。
  自从搬到枫林镇以来,她除了必要的采买,几乎足不出户;而林茧每日接触的人,更是除了卖家的伙计,陈准、若云,还有王俊元之外,再没别人。
  她自认洁身自好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从来没有跟伙计讨价还价过,更不会跟任何人开玩笑,虽然因为这么多年的习惯,不化妆就不舒服,可是,林茧每日化得妆几乎淡得看不出来,她还刻意丑化了自己两三分。
  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冲突,初始点心卖不出去,她也只是把每日做好的点心送到福利院去,没有采取任何促销手段;而点心大卖之后,她依然会挤出时间,至少保证每十天一次,用能得到的最好的食材做了点心,送到福利院去,从来没有想过求取回报。
  可是,可是,只是因为一对叔嫂在她门前吵架,只是因为她的身份被当众揭开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便受到这种待遇?
  即便她曾以身体作为商品,这个镇子上的人,看不起她,无视她难道还不够吗?他们难道没有自己的事做吗?为什么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为什么用那种低级、下流的手段对付她?
  这里是林筝的家乡,她想在这里不为人知、平平静静靠一双手过活,这个想望难道就那么天理难容、人神共愤吗?
  林茧看着被糟蹋得不成形的点心,一口气没压下去,气血翻涌,喷出一口鲜血,就那样生生气晕了过去。
  随着身体的下坠,失去意识的林茧,眼角同时滑出灼热、透明的液体。
  
  林茧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守在她床边的,是下巴上填了青茬,双眼布满了血丝,神色难掩倦怠的王俊元。
  只是,两人的眼神对上时,王俊元却给了林茧一个略带些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只是,神色太疲惫了,笑容中的戏谑打了折扣,竟是莫名填了三分疼惜。
  林茧眨了眨眼睛,跟自己说,“那绝对是幻觉。”
  双肘撑着床板半坐起来,林茧接过王俊元递过来的杯子,润了润喉咙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两天三夜,大夫说你这段时间操劳过度,给你打得针里,加了助眠的成分。你真能吓人,一直看你不声不响的,这些天来也没见你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都只当你不把这些破事放在心上呢,怎么突然间说吐血就吐血了呢?
  你知不知道,若云那小丫头,眼睛哭得都肿成核桃了。她就怕你跟周老先生那样,突然间一声不响的就那么走了。
  你好强,不愿在人前表露情绪,我和陈准都是外人,若云可是周老先生写了遗嘱托付于你照看的,你就这样照顾人吗?”王俊元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可是,话语里尖刻的责备,却毫不留情。
  林茧在觉得他说的都对的同时,莫名的,又有些委屈,她刚刚从病榻上醒来,这人难道就不能温声软语安慰她两句吗?
  不知不觉之间,林茧对王俊元居然有了依赖、撒娇的情绪,之前,她还没有表现出来过,现在,人一病,意志力稍微脆弱一些,情绪不免就表现在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