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作者:柳长街(晋江2012-08-16完结)
许是常年藏在面具后面的原因,男子的肤色,白皙细腻,即使被林茧的手指擦拭了那么多下,却依然没有染了绯色,如果不是林茧手腕处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气息,她几乎要错觉地认为,那人不过是一个陶瓷的人偶了。
林茧并不了解这个人,戴着面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高高在上到林茧觉得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不是不可信;可是,林茧第一次见到除下面具的他,错把他当作了林筝,当时男子可能也是露出了嫌恶厌烦的表情吧?可是,却阻止了一心求死的她,还任她抱着他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直到入睡。
就算他不是林筝的爱人,就凭他心甘情愿在神情恍惚的她面前由着她的误会假扮林筝,林茧就能本能的感觉到,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个人毁掉的是林筝的一生,但是,他也间接帮助林筝脱离了南馆那种地方,走得干干净净,即便并非出于善意,却做了一件最终得善果的事。
林筝从来没有跟林茧提起过他,以前,林茧认为林筝心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只是近来,林茧才想到,在林筝眼里,她总是一个孩子,大人可以交给孩子很多东西,但是,却不会跟孩子分享他们的心事。
林筝把当年那件事藏着掖着告诉林茧,是怕她跟很多人一样,听信了恩客的花言巧语落得凄惨下场;可是,林筝说得时候,就如讲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很平静,嘴角还微微上翘。
幼年的林茧,只是以为林筝看开了,现在回过头想想,也许,林筝即便遭遇那么多,也从来没有恨过这人,不仅没有恨过,说不定,至死都是深深的爱着的。
只是,这份爱,却不可能宣之于口,这种情绪,林茧即使从来没有爱过,也能理解,那是,身为玩物的最后的自尊。
即便对方也爱着他,他也不能告诉对方他的爱。
爱,本来应该是对等的。可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不对等的位置上,而且,这道鸿沟,是即使林筝离开欢场,也不可能跨过去的。
即便这人口口声声声称爱着林筝,林茧也能想象得到,他当年在态度细微之处对林筝出身的嫌恶,对林筝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人的人格的否定。
即使离开欢场,林筝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人的附属。
他过得好不好,全要看这人的情绪;那还是在这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这个附属的情况之下。
林筝,用自毁的方式,保护了他心中的爱;可是,即使疾病缠身,林筝也要拖着病体在万花楼后院那间破房子里一日一日的撑着,也许,并不是为了林茧,而是???而是想跟这人共同在世上的时间更长一些。
想到这里,林茧收回手,咬了咬下唇,对那人道:“你喜欢梅花吗?”
那人并没有回答林茧,只是,听了林茧的话,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一亮,用力抱住了林茧。
林茧被他的双臂勒得生疼,可是,却还是艰难的伸出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背,一下一下的轻抚着,林茧窝在男人胸前的双眼,也滑落了泪水。
自然不是感动的热泪盈眶,而是,控制不住的失落和心间的胀涩。
林筝是她这十几年来的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和光明,不管林筝活着的时候,还是,林筝逝去经年的现在。
林筝对她很好,尽心尽力的教导,是严师,却也是温柔的兄长。
可是,林筝心中最重要的,不能宣之于口却至死仍念念不忘的,却是眼前这人。
林茧知道,她这是嫉妒了,嫉妒这人得到了林筝的爱;可是,即使心疼的不想继续呼吸,林茧却还要感谢眼前这人,肯定,这人也给了林筝爱和温暖。
即使有后来的伤害,林筝心中,念念不忘的,藏在最柔软的地方的,还是这人的温柔。
而林筝,也许就是被这人的温柔支撑,才给了她温暖。
林茧嫉妒这个人,却是不得不感谢这个人,怀着痛得撕心裂肺的嫉妒,感谢这个人。
在男子情绪平复放开她时,林茧抽了抽鼻子道:“您有时间的话,等下跟我去一趟周府吧,林筝的一半骨灰,我交给您。”
男子在心中说,“那一半骨灰,我走就拿走了”,面上却只是故作不舍地道:“算了,知道林筝爱着我,于我,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既然你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作为他最后的身后物,你留着吧。”
男子在林茧开口说话之前,屈指在林茧的眉心点了一下道:“我想,林筝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男子自然不知道林筝如何想的,即便林筝真的那样想了,他也会从林间手中把林筝的骨灰夺过来,只是,东西都已经在他手中了,他并不介意撒谎安慰林茧。
就如林茧对他又是嫉妒又是感谢一般,他对林茧的恶感中,也夹杂着感谢。
这个又笨又傻又不懂得自保与反击的孩子,陪着林筝,走过了最后的光阴。
林茧说得时候,本就是割肉般的不舍的,现在对方拒绝了她,虽然有点儿鸠占鹊巢的感觉,不过,林茧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她不是林筝的爱,林筝也给了她温暖与教导,是她的守护者,心灵的归宿。她自然不想把他的骨灰让给任何人。
“天色不早了,您随意,我先下山了。”林茧说着,对男子匆匆施礼,快步离开,深怕男子反悔一般。
男子在林茧身后笑着喊道:“我叫陈凌雁,他日你到了京城,若有什么困难,拿着你腰间的那块玉佩,到望月街的陈府找我就好。”
林茧低头,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腰间居然多了一块象牙白的玉佩。
虽然林茧想着以后的路自己走下去,可是,已经接受了男子那么多帮助的她,此刻,也不会不识趣的拒绝对方的善意。
回身再次对男子施礼之后,林茧举步下山,只是,这次走路,用上了平常的速度。
陈凌雁看着林茧的背影,对着无字的石碑道:“她自己选择踏入那虎狼环视的漩涡之地,我虽然会尽一份心,可是,她有什么际遇就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你若不放心,就好好守护着她吧。当然,你愿意入梦跟我谈谈保护她的条件,那就最好。”
说完,陈凌雁抚着石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从小接受无神论的教育长大,自然不相信世间有魂灵。
可是,当所求彻底的从世间消失之时,恁他如何坚强,也只能这般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否则,怕是心疼的恨不得就此随那人而去。
而他当年,为了能够跟那人一起,欠下了太多的人情债,即便那人从不信任他,即便那人此刻已经去了,他该还的,却不得不还。
否则,假如的假如,真的有魂灵的话,那人一定会挑眉嘲笑他不守信诺。
☆、第二章
林茧回到周家,晚饭都没吃,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还在房门外挂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她很少这样任性,或者说,从来没有这般任性,可是,这一刻,却只想任性。
林筝有爱人,那人在林筝去了经年之后,还对他难以忘情,甚至爱屋及乌多番救助于她,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最起码证明了,林筝的生命,其实并不是表面那般凄惨;可是,林筝也爱着那人,他至死都没有说出来,却是死了都舍不下牵挂,一半的骨灰葬在清凉寺的后山,一半的骨灰却要葬在万花楼的那颗梅花树下。
林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林茧从来没有走进去过,莫说走进去,林筝连看都不给她看,若非那人出现,林茧一辈子都不知道林筝还有那样的一块地方。
林筝是她心中唯一的温暖,是她不管经受了什么都坚持活下去,认认真真,绝不自暴自弃生活下去的动力,甚至,不无夸张的说,林筝,是林茧的信仰。
现在,林茧的信仰并没有坍塌,只是,扭曲了。
那个本来只把温柔给予她的人,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住着一位比她更重要的人。
简单地说,林茧嫉妒了;往深地说,林茧甚至有一种被隔离、被背叛的感觉。
可是,林筝也不过是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而已。
毕竟,她只是林筝随手捡来调教的陌生人,林筝关心她,是因为林筝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是,那不代表她有资格进入林筝的世界。
林茧知道,一直知道,可是,就算理智上知道,情感上,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是因为弱小不被林筝交心?还是因为微不足道不被林筝在意?越是深想,林茧便越是觉得恐惧和委屈。
明明,林筝是她最重要的人;可是,她在林筝心中,究竟算什么呢?
林茧此时的心态,大概也就是雏鸟知道了一直庇护着它的大鸟有着它所不曾见过的天空,有着它所不曾参与的重要岁月,有着它所不知道的重要的存在的那种心情,它一直在大鸟的羽翼下生活,也只愿意看到大鸟羽翼下的世界,即使在它成年独自飞翔之际,依然让自己的心灵活在大鸟的羽翼之下。
这样的执拗与封闭的世界,却在得知大鸟有着更宽广的世界之时被打破了。
它的理智已经成熟,心智却仍然稚嫩。
一时之间,慌乱、受伤了,而从来只愿在大鸟羽翼之下生存的它,即使大鸟已经不存在了,即使知道了它所幻想的大鸟的世界也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即使身边有别的关心它的存在,封闭而幼稚的它,却只愿意躲在一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至于是治愈还是钻入新的牛角尖,那就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起床,林茧没有任何异样,早早做了早餐,并在餐桌上跟忠伯和珠婶提起了她想去京城开餐馆的事。
不是点心铺子,而是餐馆,也就意味着,她要以周晋传人的姿态,涉足京城的厨艺界。
忠伯听了,一向鲜少表情的脸上,居然笑得如一朵绽放的菊花(褶皱太多了),却是不断地擦拭着眼角道:“小姐愿意继承老爷衣钵,老爷在天之灵,总算可以瞑目了。”
匆匆用过早餐,忠伯把周晋留给他的那份遗嘱拿到了林茧面前,因为林茧未出师周晋便离世了,加上当初约定的就是三年,林茧这些年也总是经常的说起她要到林筝家乡开点心铺子的事,周晋遗嘱上,就没有让她一定要研习、传承他的厨艺。
可是,写给忠伯的遗嘱上,周晋却是提到,假如哪天林茧主动提及想要传承他的厨艺,要忠伯竭力襄助她。
原来,除了位于锦州的这座有了一定年龄的府邸,还有那辆老旧的马车,周晋在京城,还有一家名为“口福居”的酒楼,除此之外,在京城近郊,还有一个占地百顷的农场,农场有专人打理,四季不断的供应新鲜蔬果,除此之外,周晋在各地还有特色的牧场、种植园,甚至渔场。
原来,周家本是世代巨贾,传到周晋这一代,是一脉单传,而周晋偏偏是个“败家子”,无心商业,只喜厨艺,而他又有怪癖,坚持要用最新鲜的原材料,且对食材的质量,也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找不到满意的食材,他干脆就变卖了家业,在各地买地,雇人培育让自己满意的合格食材。
即使在周晋去世后,周家的农场、牧场、种植园、渔场也一直运转着,在业界,仍然独占鳌头。
那些产业,周晋早就过户到了林茧的名下,只是,遗嘱上也注明,如果林茧无意继承他的衣钵,这些牧场就继续由专人打理,然后,再按照他遗嘱列明的要求,或者找到合适的买家变卖,或者,找不到合适的买家,捐赠给岚月书院的农林科。
遗嘱上列的期限是十年,给了林茧足够的时间。
可见,其实,周晋也并不对林茧抱太大希望,毕竟,林茧十年都不动念头,到时候即便动了,厨艺也都生锈了,拿不出手。
这大概是别扭的老人人生最后别扭的坚持吧,即使不抱希望,又不愿意全然死心。
而更让林茧惊讶的是,周晋所有的产业的总得管理者,不是忠伯,而是若云。
那个双耳失聪,跟人交流都有困难,在陌生人面前说话都不好意思的若云,是周晋分布整个天朝的产业的统筹管理者。
林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至于自己那点儿别扭的心事,那一刻,倒是真得忘却得干干净净了。
其实,林茧早就该猜到,再怎么说若云是那人的贴身丫鬟,如果她没有什么特长,以周晋的性格,最多照顾她的生活无忧,却绝不可能把她留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他年轻时是多么任性轻狂,让他活在追悔里。
只是,这样一来,林茧莫名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说想开餐馆,就做好了拿着师父留下来的食谱钻研厨艺的准备,也想过,为了在京城站住脚,亮出自己是周晋传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