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踏雪寻梅来+番外 作者:栈茶(晋江2014-08-27完结)





  段青衣默默地深吸一记,平缓心绪,笑着道:“这是为何?”
  她灼灼的看着他,如月的眸子似乎氤氲着水雾,却是清澈如溪水,“因为我爹他,将我一个人丢在囚牢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段青衣蓦地变了脸色,面色苍白,却是强稳住心绪,“此话怎讲?”
  “他将我困在一座谎言编织而成的城池中数十年,我一心以为是他疼我爱我,不愿我受风吹雨淋。到最后,却是他告诉我,这座城池是假的,它不过是镀了层好看外衣的囚牢,以困住我的思想与步伐。而我,傻傻的信了他数十年,竟是最后一个晓得这则谎言的人。”她愈发的平静,心底却愈来愈疼,声音也有几分哽咽,“段庄主,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轻月……”他张嘴,却已发不出声音。
  陌振南站在她的身边,伸手搂住她纤弱的肩膀。略显苍白的面颊挂着两行清泪,清晰且灼热,她道:“段庄主,我是不是可以改口,喊你一声爹!”
  “不,我不是你爹。”段青衣乍然起身,突兀的吼出如此一句话。复又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只觉得心中钝痛不已,颤着声音,道:“你爹没有骗你,他真的没有骗你,你要相信他,要相信他。”
  “是,我爹未曾骗我,他只是将这些事都瞒住了我。不止我,还有振南,还有嘉允,我爹他瞒住了天下人。”
  “段庄主……师父,你何须再隐瞒?”陌振南低沉着嗓音,亦跟着说道,“倘若仅仅是怀疑,而非确信,我与轻月又怎敢轻易走这一遭来与您相认。”
  话音落下,三人静默许久。底下站着的二人皆是执着的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面色极差的段青衣,等着他说出一个答复来。然,此事怎会有一个完美的答复。
  当年与楼轻月的娘亲娄安月结识不过是场意外,他那时正为门派内做一件机密的要事,便简单的乔装了一番。遇见娄安月后,他惊叹于她的美丽,臣服于她的柔情,终是背着段夫人与其暗结珠胎。那时,娄安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为了显示亲近,随口诌了一个假名,便叫做楼安果。那时段夫人已产下一子,他却顾不得,整日陪在娄安月的左右,直到她产下楼轻月。
  偏偏红颜薄命,为顺利产下腹中胎儿,娄安月拼尽了所有的气力,却于当日子夜时分离世。那一夜的月华如轻纱层叠铺设,他为了纪念心爱之人,便为新生子取名为轻月。
  安月,轻月。安月,轻月……他在心中呢喃着他们的名字,竟不自觉的发出声音。楼轻月听得他呼唤自己的名字,纵使有千万道准备,也是没忍得住颤抖。她巍颤颤的看着他,问道:“爹,爹……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楼安果与段青衣的样貌虽有差别,但所用的手段并非人皮面具,仅仅是简单的乔装之术。是以,这俩个身份的外貌之别仅在于面部的颧骨及下颚等位置。眼角眉梢处在细看之下,仍是可以看出之间并无差异。
  这一瞬间,段青衣似乎老了许多。
  他缓步而行,似有几缕蹒跚,直走到楼轻月的面前,苍老的面庞既有愧疚,也有不忍。他黯哑着声音,道:“轻月,爹不是有意欺瞒于你。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以为以后的数年也会这样过去。”
  “纸,终归包不住火。可是爹,您何以下得如此狠手,竟杀害三千多条人命!他们也都是有儿女、有爹娘的啊。您忍心看着他们骨肉别离,从此只能相聚于阴曹地府?您可有想过,娘也在天上看着,娘会觉得心痛啊!”
  楼轻月愈说愈激动,最后竟扯住段青衣的衣袖,声泪俱下,难掩其悲哀之意。陌振南一直在她的身旁守着,口中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如丝线在拉扯。
  “那绮玥玉佩莫非真是能号令武林的东西,竟令您如此执着,过去了九年都不愿放下,依然为了它而杀害许多无辜的人命。爹,算是轻月求您了,回头是岸,别再乞求绮玥,别再杀害无辜。与这天下相比,更珍贵的难道不是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欢聚一堂吗?”
  这一字一句犹如尖刀,在段青衣的心口划下深刻的一刀又一刀。他敛着眉思,道:“一步错步步错。我既于九年前走出这一步,便不可能再有回头的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即便我回头了,任嘉允这人也不会就此放过我。”
  “不会的。”楼轻月擦干了眼泪,听出有转圜的余地,她有些欣喜,道:“只要您与嘉允认个错,自此不再杀害无辜,嘉允不会再与您计较的。再说,我与振南也会给您说话,嘉允他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您相信我,不要再错下去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轻月,月儿……”
  “您就当……就当是为了娘,为了让娘能够安息,不再错下去,回头是岸。我们一家子,振南,我,您,还有段宁,我们一家子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回去紫砚山,不惹纷争。可好?”
  段青衣锁住眉头,心中挣扎不已。眼见着计划将要实现,只需将叶狄与任嘉允这两个碍事的人解决掉,武林盟主的宝座便能到手了。可眼下楼轻月的眼泪与痛苦深深地刺痛了他,她的哀求让他的一直以来的决定有所动摇。
  “月儿,你有所不知,为父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就算是放下一切,武林中所谓的正义之士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与其任人宰割,倒不如自己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还可有一线生机,也可得到更多的东西。”
  说话时,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欲望,是一种贪婪。楼轻月缓缓垂下手臂,许久都未言语,只低垂着眉眼,看着他的衣角慢悠悠的飘摆。
  “爹,娘在天上看着,她可能……不会原谅您。”她平缓言之,回身拉住陌振南,似乎在借助他的力量,故作沉静,“振南,我们走吧。”
  “轻月。”段青衣忽地高声叫住她,“你真的不能与为父站在一起?”
  楼轻月亦是蓦地停住脚步,格外平静,道:“我爹并非是个杀人不眨眼亦不知错的罪恶之徒,他晓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都教过我。但是……作为段家庄庄主的段青衣是否明白这些道理,我就不知道了。没有善恶之念的人,我又怎会和他站在一起。”
  段青衣怔愣许久才回过神,待回了神时,楼轻月与陌振南已不见了身影。他忍不住追出几丈远,可偌大的院子里哪还有楼轻月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恍恍惚惚中,已近黄昏。一整日的乌云密布,酝酿到了最后终是下起了雨。起先不过是稀疏的几滴,不多时又细密了些,到后来竟是淅淅沥沥,好似老天也为着什么事在伤心落泪,一发不可收拾。
  段青衣收拾好复杂的心绪,一路由家丁撑伞,前去段宁的房间。待到了她的闺房,却不见她的身影,立即遣人叫来她的随侍丫鬟。
  那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段青衣的跟前,回道:“庄主前头离开,小姐后头就离开了。女婢见小姐并无异样,以为小姐已恢复了神明,又有小姐嘱咐不许跟着,便一直呆在房间里候命。然后……就没有见着小姐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段青衣仔细听着,又深深地皱着眉头。
  天色已经愈来愈晚,外头又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段宁不在房中,又去了哪里。思索再三,他与下属下达命令,道:尽早找回小姐,别再让她有个什么意外。
  这一日,段青衣的心里极为繁冗。既是身份被轻月识破,又是无法得到她的支持,现下又是段宁不见了踪迹,着实心烦不已。
  倘若蓝沐风在府中的话,段宁也可交予他来照顾。可他一去便是数日,连个音信都不曾捎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与任嘉允在一处的话,至少也可保证段宁再前去寻麻烦时能护她一条性命。
  如此又一日过去,直至第二日天明也未找到段宁。
  这一日,前往昆仑的任嘉允与庄红梅也回到了临江。二人方进入客栈的后院便觉出氛围不太对劲,目光所及之处也未见陌振南与楼轻月的身影,他二人的厢门也是紧紧地锁着。任嘉允静静地看着,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这两个人会去哪里?”
  “定是轻月晓得了此事,许是去找段青衣对峙去了。”任嘉允随意猜测道,淡淡的笑着,推开了雕花门,一股子灰尘之气扑鼻而来。他不由得念起姜海。
  从前这些琐碎之事总有姜海替他收拾,便是住在此处的别人,他也会聪明的留个心眼,悄悄地注意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如今姜海不在,这些事情都要他一件一件的吩咐下去才会有人替他去做,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姜海那般再让他如此信任。
  日暮西沉之时,陌振南与楼轻月一身狼狈的回到客栈,见着他二人,一个眼神深邃一个目光复杂。他与二人笑了笑,道:“回来的时候未见着你二人,还以为你们回去紫砚山了。”
  “嘉允……”轻月低喃,有些犹疑,似是有话要说。
  陌振南看着身边的人,心中也是明白她的犹豫和她想要与任嘉允说的话。沏茶而来的庄红梅正好瞧见此景,亦是嫣然,淡淡道:“楼姑娘许是有话要与嘉允说罢,不如坐下喝杯茶,慢慢道来。”
  楼轻月踟蹰了片刻,在任嘉允的对面坐下。她惧怕他慧黠的目光,偏向一侧的青草,道:“若是我爹向红梅认错,你可会原谅他这一回?”
  嘉允忍不住笑出声,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杯壁,“既是向红梅认错,怎么是要我的原谅?轻月,你问错了人。”
  楼轻月被他的反问问住,一时间竟不晓得如何接话。过了半晌,她抬眼看着庄红梅,目光有些闪烁,底气亦有些不足,“红梅,若是我爹诚心与你认错,你可能原谅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如今再提及九年的事情,庄红梅已学会按下心中的悲痛与愤怒,眉眼之间全是泰然,她缓缓回之:“倘若我杀了你所有的亲人,你可能原谅我?”
  “红梅姑娘,我爹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他虽然杀了那么多人,可是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楼轻月急急地与她解释,又好似解释给自己听,眼底闪烁着泪光,“我爹他……他一定不是故意的。红梅,你原谅他一次可好?就一次,就这一次。”
  陌振南看着心疼,忍不住走到她的身边,稳住她的身子,生怕她一个扛不住倒了下去。他沉着眸光,也跟着道:“红梅姑娘,你就念在轻月如此求你的份子上,宽恕我师父一回吧。”
  庄红梅未作答,走了几步,在任嘉允一旁的位置坐下。良久,她轻浅的声音窜入楼轻月的耳朵里,她道:“我依稀记得那时隔壁家的一对夫妻为了请求他们放过无辜的孩子时,那凄惨的哀求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响亮的几乎传到九天之外,可那时有谁因着他夫妻二人的苦苦哀求而放过那个无辜的孩子?”
  娇弱的楼轻月心知不论她如何乞求,庄红梅都不可能放过段青衣这一回了。可庄红梅偏偏又接了一句,道:“比起段青衣,这一家人是否更无辜?比起你二人的请求,这对夫妻的哀求是否更令人心生怜悯?而面对这样子的一家人,当年的段庄主,又是如何处置的?”
  楼轻月靠着陌振南宽大温暖的胸膛,悄悄地流泪,半晌才清声道:“是我太异想天开了。这段日子多有打扰,待明日天亮,我与振南便离开这里。多谢二位在这段日子里对我二人的照拂,日后若有机会,轻月定会前来拜谢。”
  她微微颔首,倚着陌振南,随他一同入了房间,并带上了房门。
  对此,任嘉允与庄红梅二人都未出口阻止。到底段青衣是她的亲爹,却是他二人必须杀之的人,加上楼轻月心中有愧,她与陌振南又怎会再在此地住下去。
  “看来此事对轻月的影响极大,想必段青衣可能也没有知错的念头,倒是可怜了轻月。”任嘉允轻浅的笑出声,微微叹息。
  庄红梅静默须臾,瞧着对面的人,问之:“我是不是话说的重了些?”
  他嫣然摇首,眼角眉梢泄露了几分薄薄的欣赏,“恩怨本就该分明,此事与轻月说开了反而对她有好处,她自能理解。”
  “楼姑娘心地善良,一点也不像是段青衣的女儿。”
  任嘉允思忖片刻,道:“教会她善良的是楼安果,不是段青衣。”庄红梅微怔,呆愣了片刻才参透他此话的意思。然而,如今的楼轻月只是晓得段青衣是她的亲生父亲,段宁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还不晓得蓝沐风是她的哥哥。若是知晓此事,不知楼轻月又当如何。
  不过这蓝沐风前去天羽宫已有八。九日,也该回来了才是。
  “任公子。”客栈里有人前来,面色犹疑,竟依稀露出几分畏惧,“前头有个衣衫褴褛的姑娘,口中喃喃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