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月1.16
苏贞秀由两个宫装侍女搀扶,出现在门口,素面白衣,乌发垂直,没有有一点儿装饰。苏慕阳猩红蟒袍,乌纱笼冠,腰带上别着象征官职的鱼袋,三五块玉佩错落地垂下,这般玉树临风,贵气斐然,吸引一众丫环眼媚儿飘。
“点火盆。”
两仆人抬上炭火铜盆,浓郁的松脂香味散开,褚良宵往铜盆里散进些盐巴,火苗高窜。门槛处的铜盆火苗窜起三尺高时,意为除去瘟神缠绕重新接纳旧妇。
“跨火盆。”
苏慕阳牵着苏贞秀的手,护她跳过火盆。褚良宵再唱敬茶,求当家主母原谅。
仨个侍女分别端着金盘走出来,苏贞秀一步一叩首,简太太接下观音茶和百金礼,放在一旁的桌上,不苟言笑,但也算重新认回这个媳妇。
褚良宵又唱敬夫茶,保证服从一家之主。待跪完李明武,侍女们引着苏贞秀转向小孩,让少夫人再敬茶,保证丈夫的妻妾和平相处。
“少夫人,请。”
看着简三太太旁边的小孩,苏贞秀的动作像慢动作一样停止,她咬着唇脸色苍白,坚决不肯跪下去。简三太太掀开茶碗盖,轻轻吹了吹,饮一口后,道:“早敬早回。跪吧。”
“秀儿伤的是明武哥哥的腿,秀儿自会向明武哥哥赔罪,哪怕要了秀儿的命!”苏贞秀黑眼珠里透着一股不服的火气,指着小孩厉声叫骂,“可是,她什么东西,她也配?”
“这是你重新进门的规矩。”简三太太不紧不慢地提醒。
“婆婆说的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苏贞秀是李明武明媒正娶由皇后娘娘亲自主婚的正妻,历朝历代有谁听说过正室给小妾磕头的道理?”
苏贞秀是仗着苏家女人们的支持,决意要反悔进门条件。这事儿,搁在失势的简三太太这处,还真不好处理。
“尊卑有序,才是千百年来的正统规矩。大族之家谁个不是如此?宫里头,即使贵为一宫之主,也没有让妾室爬到主子头上撒野的理儿。无视尊卑,不知礼数,这事儿要传出去,李家也不用在大秦立足喽。”苏老太太也来帮腔。
“难道阿武这腿就白白毁了?”李明文站起来驳斥道,这样子沉不住气,便给苏家逮着机会。女人们就像菜市上的鸭子,呱呱呱叫得厉害。李明章抱胸,冷冷地看向先前的保证人,食言而肥的苏家!
苏慕阳尴尬出面,决意“委屈”自己摆平这件事,他道:“好,那么由子修来赔罪,长兄如父,终究是子修未教好妹妹。不知我苏慕阳给你们阿武跪下磕头认错,可行?”
“苏大公子,”李明章站出来,下巴昂起,手指轻点,眉头高耸,蔑视之极,“照你的意思,我李明章给你苏家人跪下磕头,就可以剁了苏贞秀?”
这话一子下就把事情给闹僵了,眼见两家要崩,简三太太放下茶碗,道:“这内院女人家的事,男人掺和什么。回去。”她拿绣帕按按嘴角,柳眉轻扬,也不看苏老太太那边,对苏慕阳道,“苏大公子这么有诚意,那么,跪吧。”
“哟,那来路不明的小贱民,受得起我们威远侯府少将军的跪么?别冲着了,回头丢性命。”
“不劳苏大姑姑操心,她受得也受,不受也得受。”简三太太抚着小孩的双肩,颇带了点杀伐之气。
“傅嫣然,我威远侯府的小侯爷上跪天子,下跪父母长辈,可从没跪过这等下三滥贱胚!你可要给想清楚了。”苏老太太说话,又急又快,怒火熊熊。
“苏老夫人,您是最重礼数最讲规矩的,”简三太太慢悠悠地说道,“秀儿犯的是七出之罪,子不教父之过,今日苏大将军托长子代行父职,赔个礼也没得错,还是,诸位要把人领回去?”
“秀儿磕!”苏贞秀捏着裙角,重重跪下去。苏家女人尽管面色难看,到底还是松一口气。简三太太一摆手,没让小孩受这大礼,她冷冷地说道:“君子重诺,无信不立。”八个字堵回苏家女人的妥协。
苏慕阳笑笑,撩起长摆做势要单膝跪下。
苏老太太站起来,怒喝道:“兀那小民,速速起身受礼!”那金杖挥出的速度和准头,要不是秦嬷嬷动作快,小孩头上就要多个血窟窿。这龙头金杖,作用通常上可打昏君,下可杀奸臣,打杀个把逾越礼制的,监察御史不会出这头。
“嬷嬷,囡囡怕。”小孩揪秦嬷嬷衣服,眼泪汪汪。
秦嬷嬷说不怕,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把小孩推到慕阳前头受礼,道:“乖,囡囡今儿个可要威风了哟,苏小将军敬的茶不是一般人受得起。”嗓音够尖细,语气够讥诮,声音足够响亮。
苏家女人气得面红耳赤,生生地拿眼睛剜苏贞秀、简三太太以及简文公府内听到这话的每一个人。小孩和苏慕阳面对面,小孩一手抱着雪白小狗,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放在嘴巴里吸吮,她歪斜脑袋,天真地问道:“你是将军?”
对方点个头,小孩睁大眼睛,喊道:“骗人,将军会杀敌人保卫大秦,很厉害的,你要是将军,干嘛给囡囡磕头?你真没用,你才不是将军。”
有人噗哧一声笑起来,苏慕阳脸色顿时难看,那半跪的姿势即使做作,也做不住。李家少年个个闷头大笑。
苏老太太这边:“叽哩咕噜的,念什么?”“回老夫人,那是番话。”“你们谁听得懂?”苏家众女摇头,便挤出一句:“傻的吧?”
简三太太也忍俊不禁,寒气森森的脸柔和少许。秦嬷嬷忍着笑,扯嘴皮,对小孩说要懂礼貌,有人要给她磕头敬茶,要专心,不可想旁的;又叫小孩先坐回去等苏将军想好下跪与否。小孩哦了一声,爬到椅子上坐好,抱小白狗,托腮帮看窗外。
李明章挑衅:“喂,这茶还敬不敬?我们可忙得很,没空在这儿比瞪眼!”
“要跪就跪,婆婆妈妈,不干不脆。”李明文冷言冷语。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苏老太太就算听不懂番话,也知道宝贵孙儿受辱,她拿金杖连连敲地面,以示极度的愤慨与愤怒,“傅嫣然,看看你教出来的好、”那几个儿子都不是简三太太亲生的,这话谁接不下去?
简三太太拿茶碗遮住唇边笑意,道:“我们简亲王府可教不出敢谋害亲夫的媳妇。”真是一针比一针刺。
042.金枝玉叶
更新时间2009…8…12 19:56:10 字数:3052
苏慕阳阻止长辈再劝,拿过盘上茶碗,重新撩起袍摆,当真要跪下去。这回轮到李家兄弟着急,因为这头不能让苏慕阳真个磕下去,这样李家才占上风可图做文章。何况,若真受这威远侯府未来主人一跪,这人哪里还能活?
萧如月不急,看谁坚持到最后。
李明武起身,到小孩旁边,道:“囡囡,困了么?四少爷带你去觉觉。”抱起小孩欲走。
“慢,这茶子修还未敬完。”
李明武转过身,苏慕阳坚持,李明武捏着拳头,怒火一点点上涨。简三太太喝一声,让李明武看礼毕,李明章和李明文押着他回座位,李明武肌肉爆鼓,满脸通红,呼吸声特别地粗重。
“囡囡,接茶,”李明文转头叫小孩,随口提了句,“看什么呢?”
“三少爷,为什么还不下雪?”窗外的雪都化了。
“傻孩子,雪早下了。不信,问这位潼关将军,这时节关外朔雪连天,冰都结得有三层厚哩。”接话的是李明章,他把小孩拎到苏慕阳前头,嘲讽语气是越来越冷冽,“不过,京官做得更舒服,谁还想去边关受冻?”
一听这话,苏慕阳身形猛然晃动,手里的茶碗竟拿不稳,当堂摔个粉碎。他深吸数气,这位年少贵胄不再坚持代妹赔罪行礼:“不要将军给你磕头?”小孩眨眼睛不懂,苏慕阳再问,“那你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小孩看向简文公府各人,众人点头。苏慕阳、苏家老夫人个个豪气万千地保证。
小孩很欢喜很纯真地说道:“囡囡要姑姑,将军把姑姑还来。”李明章在旁边,很好心地解释,那是小孩的贴身侍女,死了。小孩无邪的大眼睛,正无比信任、无比虔诚地看着苏某人。
苏慕阳脸上多了一丝狼狈,他解下自己的玉佩,道:“等你长大,凭此佩可要求苏某做一件事。”
“嗤,子修这生意做得,三个叩头,就值一句空话?”
“苏某在此立誓,持佩者所提三件事,我苏慕阳赴汤蹈火,必然做到。”
李明章笑起来,代小孩接过玉佩,让她把宝贝收好。小孩又把玉佩转给李明武:“四少爷,这个给你,不要生气了嘛。”
苏家人集体起立,神色焦急又紧张,欲从李明武手中夺回那佩。李明章和李明文闪身在前,挡住最近的苏慕阳。
“这就是你们打的算盘?”苏慕阳怒不可遏。
“这话从何说起?”李明文打哈哈,“小孩子喜欢谁就把好东西送给谁喽,我们可是全依了你们威远侯府的意思。”
苏慕阳目光如炬,道:“那佩再不能转第三人,否则,我苏家一概不认!”
气氛紧绷的大厅里,突兀地想起一串小小的咕噜声,小孩低头,只要能够立时摆脱身上三斤六两重的衣冠,丢脸算什么。
简三太太掩唇轻笑:“褚管家,还不招呼亲家老夫人用酒席。”
这酒席哪里还吃得下,苏老夫人趾高气扬地来,怒气冲天地走,后面跟着那团红云花孔雀个个灰溜溜。苏慕阳冲众人抱拳,转身即走。刷白了脸的苏贞秀,惶恐地叫了声:“大少爷。”
苏慕阳回头,淡淡地说道:“以后用心孝敬公婆,侍奉丈夫,亲睦妯娌。”撩袍摆大步离开简文公府。
苏贞秀顿时萎靡在地,泪珠串儿默默地刷刷地流。
“把她带下去。”简三太太把茶碗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冷冰冰地吓得人心慌慌,雪梅出列,冲秦嬷嬷点个头,将苏贞秀带走。萧如月眼珠子微转,眼皮耷拉,心底微笑。
送走客人后,褚管家回厅问简三太太要不要用些烤全玉锦鸡的肉,他吩咐厨房专为三太太所备。简三太太斜睨一眼,道:“留着给你主子谄媚去。”说完,很生气地起身走人。
李明武这没心眼的孩子,听闻有蜜汁烤火鸡,当即吩咐褚管家把东西送到大少爷那儿,他笑呵呵地说要给小孩尝点新鲜菜。
萧如月指指头上花冠,李明武咧嘴一笑,把冠拿在手上,一手抱起小孩向外走。另外两位兄弟勾肩搭背呱呱大乐,叫着拽大哥去喝酒。
东皋一心楼里,蘅兰和几个丫环搬出百年老酒,说大少爷留下话让三位少爷尽兴即可。
李明章等人大碗喝酒,小孩窝在皮毛软垫里啃蜜汁鸡翅膀。这时,有个黑影闪进客厅,凑在李明章耳旁低语数句。李明章刷地变脸,失态地站起来。
“怎么,出事了?”李明文抬起头,问道。
“太白楼给炸了。”
李明文吹了声口哨,李明武动作顿了顿,继续给小孩布菜。仨人继续饮酒,气氛不再欢闹。忽然之间,曲红锦拎着裙子,急色冲冲闯进大厅:“明文哥,太白楼出事了。”
她的身后是眼神灵活转动的公孙红锦和神色不安的苏贞秀,后者细声细气地补充:“家里传来的消息,炸死了好些个人,燕京已封城门,不让进出。”
公孙红锦见无人接话,急急地说道“公公在太白楼请客的吧?会不会受伤?明章哥,三叔,四叔,你们不调人问问消息吗?”
李明文站起来,搂过曲有容的双肩,轻声细语地说,让她宽心,这些小事不用她操心。说着,让她的侍女把少夫人带回信芳园,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后院。
苏贞秀安静地从命,公孙红锦意图挣扎,蘅兰一手抓过去,将她的手臂扣在身后,强行押回信芳园。
待众女离去,李明章正要上楼请大哥,只见李明宪边整腰扣,边从楼道上走下来,说道:“老头子被人刺伤,人在重华淮南宫。”他对仨个弟弟说道,“我得到消息,李明祖最迟戌时过津州。”
“什么?”仨兄弟哗地齐立,仨个少年脸色都是忽黑忽白,现在已是戌时三刻。
李明章先问:“顾叔呢?”
“凶多吉少。”
李明武捏了捏拳头,苦涩地说道:“大哥,我去和爹说,这事跟哥哥没有关系,是我一个人干的。”
李明宪生硬地缓慢地转过头,眼神出奇地冰冷凌厉,他问道:“你说什么?”
李明章迅速闪身,挡在李明宪与李明武之间,他问四弟为什么会认为太白楼的事跟长兄有关系。李明武奇怪,反问:“上回大哥说放长线钓大鱼,不是说这件事?”
萧如月暗道,李明武的直觉很准,可惜,李明宪不是渔翁,他是看管渔场的,简三太太一动,李明宪就抓到把柄了。不过从眼下看起来,李东海重伤没找他心目中的准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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