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坡食人树





  “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更严重的是你们根本不想去做点什么。只知道煞有介事地耀武扬威,侦查能力只及得上幼儿园里的小家伙们,再过一百年你们也侦破不了这个案子。”
  我本以为大背头会暴跳如雷,但是出乎意料。“旋律是什么?什么暗号?”他嘟咕着问。看来,被御手洗奚落一番,大背头反而有点清醒了。
  “曲调就是暗号,向周围的人们传达的信息就是:大楠树吃人了。真是不可思议。”御手洗边说边把梯子慢慢地横在湿谁谁的草地上。
  两个刑警挤在一把雨伞底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另外那个留着中分头的刑警嘀咕着说:“乱弹琴!嘴尖舌利,疯人吃语而已。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走吧!”两个刑普转身离去。“悉听尊便!”御手洗快活地说着,弯腰拾起了草地上的冰镐。
  “喂!御手洗!”我大叫。两个走开的刑替也停下了脚步。御手洗不知怎么想的,把手中的冰镐高高地举了起来。
  “你疯了吗?御手洗!这只是一株树,快住手!”我吼叫道,因为御手洗的冰镐正瞄着大楠树。又一道闪电!雨更猛烈了。也许是大楠树预感到了御手洗的危险动作,用雷雨来表达自己的愤慨。
  “你要干什么?疯了吗?御手洗!你被鬼魂附体了吗?”我正想从后边抱住他,
  但他早了一步,以力压千钧之势手起镐落,向怪物一样耸立的树干劈去。“咔嗤”一声,湿润的木片四处进散,紧接着天上一声惊雷。大楠树的树根附近都是青苔,有的部分已经腐朽,御手洗的冰镐很容易就劈进了树根深处。只见他把冰镐拔出来,又一次高举过头。
  “喂!我说你还是离他远点好,他这人已经疯了。”大背头在后面对我说。
  “石冈君,不用担心!这部分树根已经枯朽了。”御手洗的话让人一头雾水,我也只好眼看着他再次挥动冰镐。
  又是“咔嗤”一声,更多的树皮木片飞散开来。
  天上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越来越大,紧逼过来。我内心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御手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闪电之下的他拼命挥动冰镐,也难怪那两个刑警说他,的确是鬼迷心窍了,不可理喻。
  随着冰镐的上下挥动,朽烂的树皮和木片也越积越多。突然,树千下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
  “啊?!”我惊恐地大叫。
  “哎呀!这是什么?”身后的两个刑警也发出了惊呼。御手洗这时扔下冰镐,双膝跪在大洞前边,两手“哗啦哗啦”地拨开刨下来的树皮木片。经年累月,它们全都腐败不堪。雨更大了,只听见敲打在树叶上的雨点刷刷作响。
  耀眼的闪电照亮了周围,四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大洞。一声霹雳,地动山摇,滚地雷就在眼前,大楠树发怒了!
  又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空洞,里面好像有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很多白色的纤维就像无数血管一样在洞中纵横交错,和被砍下的树皮、木片、青苔私糊糊地混杂在一起。
  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白色纤维似乎纠缠束缚着一具小小的尸骸!
  茶色的骸艘,两眼处的孔洞之间夹着小小的鼻洞,肮脏的牙齿上下排列,好像在不停地高声呼救的嘴巴里缠满了白丝,私糊糊地贴在一起的骨骼似乎闪着滑腻腻的油光。茶色的头盖骨上还贴着湿滚谁的黑发。
  这应该是一具蹲踞在那里的人的尸骸!
  手骨、腿骨、胸骨沾着的可能是肌肉和脂肪,而现在却成了粘在一起如同黑泥一般的物质。上面还盖着破布,应该是死者以前的衣服。
  尸骸的下半身浸润在粘稠的汁液里,这种汁液是大楠树的体液,是大楠树把尸体融化吸收的消化液。
  “怎么回事,真难以置信。在树里面!”
  大背头跪在树下,喃喃自语。
  真是诡异的树,这是树的内脏。
  “谁?这是谁?”大背头问御手洗。
  “不止一具,里边还有!”同样蹲在那里的另一个刑带也开口了。他们的伞被抛在一边,任凭雨打风吹。
  我从他们后边挤进去,窥探树的内脏,只觉得臭气刺鼻。的确不止一具尸骸。虽然树洞深处模糊不清,但数一数钻糊糊
  的头盖骨至少有三个。
  三个?!这里有三个头盖骨!这还只是眼前能看到的,这株大楠树恐怕吞噬过更多的生灵。
  “混账……魔鬼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背头声音嘶哑。“是谁?这些人是谁?”年轻的刑警语气暴躁。
  仔细观察着洞口的御手洗说:“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再有一两天会清楚的。现在我只能说,这些尸骸并不是成年人。”
  “什么,是小孩儿?”
  ‘是的。恐怕只有十来岁。三个……“御手洗站起来,向后退开了几步。
  两个刑警立刻争先恐后地挤过去,向洞里观看。
  “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我也自言自语。就在这时,两个刑警和我同时惊叫着跌坐在地。又一具尸骸从树洞上方“啪嚓”一声掉了下来!
  “四具吗?……现在已经四具了!”
  头顶上方的御手洗喃喃自语。我们面面相觑,风雨声之外是死一般的沉默与静寂。
  “喂,屋顶上的那个角度真能看见树洞里边吗?”我问道。外边的刑警忙着测量大楠树,查验尸体,还用电话联系报告,乱成了一团。藤并家的客厅里只有我和御手洗两个人了。藤并让、照夫,还有牧野夫人似乎都被叫到两位刑警那边去了。虽然御手洗和他们待在一起可能更好,但是他认为自己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当然能看见。但是必须尽量靠近屋顶的边缘,在烟囱那个地方才行。”
  “在屋顶上的时候,你已经发现那些东西了吗?”
  “哪些东西?”御手洗问。
  “就是那些尸体啊。在大楠树中间的。”
  “啊,尸体啊,没有,那时还没有看见。”御手洗向壁炉附近靠了靠,舒展开湿冷的手脚。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边有尸体的?”因为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人,所以不用担心泄漏秘密。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心诚则灵嘛。”御手洗望着天花板,而我还是一头雾水。
  “是那个风向鸡的旋律告诉我的。”他说。
  “风向鸡的旋律?就是三楼那个机器奏出的音乐?”“是的。”
  “晚上还在钢琴上反复研究的曲调,你说那是暗号?”“对啊,虽然到处找也找不到那只风向鸡,但是那个曲调却是暗号,告诉了我大楠树里面的秘密。”
  “暗号说明了什么?怎么解读出来的?”我凑近了问。“要弄懂这个问题,必须掌握些音乐知识才可以。”
  “什么知识?”
  “德国作曲家舒曼有一首钢琴曲叫做《狂欢节》,这首乐曲的副标题是《以四个音符营造的小景》。就是用A、降E、C、B四个音为根音所创作的曲子。”舒曼二十岁时,与一位名叫艾尔内斯蒂娜*冯*弗里肯的十七岁少女坠人爱河,但是少女的父亲弗里肯男爵得知此事惊慌不已,千脆把女儿带回了故乡。
  “舒曼对少女无法忘怀,追到了波希米亚和萨克森一带的亚舒,就是那姑娘居住的边境小镇。但舒曼因为始终没有机会和少女重逢,绝望之下,只好和其他女性结婚了。艾尔内斯蒂娜得知此事万分伤心,不久就精神失常,最后跳进了多瑙河。这件事成为舒曼心头挥之不去的痛。
  “以A、降E,C、B为中心的曲子本来是欧洲风格,舒曼对它加以改写,成为以A、S(即降E)、C、H四个音为根音的曲子。‘ASCH’就是亚舒·舒曼逝去的恋人的故乡,是令他难忘的边境小镇。”
  “事实上对古典音乐加以改写的例子很常见。德国作曲家勃拉姆斯的《弦乐六重奏第二号》也是这样,在第一乐章的结尾部分把他恋人的名字‘阿卡切’穿插了进去。还有李斯特的风琴曲《以‘巴赫’为名的前奏曲和赋格曲》都是这样。”
  “也就是说,利用音乐来传递暗号往往出人意料的容易,用这种方法创作的乐曲绝不能简单地认为其索然无味。”
  “那么我想,这样的方法也应该适用于三楼八音盒所发出的旋律,在几经挫折之后终于有所发现。”
  “把音阶转换成英文字母的方法在欧洲很普遍,就是把音阶的根音‘la’定为‘A’,这样‘do’就与‘C’对应,依次下来‘re’,是‘D’,‘mi’是‘E’,‘fa’是‘F’,‘so’是‘G’,然后又是‘la’为‘A’,到这里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在德语里,‘si’的音用‘H’来替代,这样‘do、re、而、fa、so、la、滋、do’在德语中就成了‘CDEFGAHC’,所以刚才舒曼的曲子中才用‘ASCH’来指代亚舒。不过在出自于美国的新音乐中,这个‘si’被简单地用‘B’来代替,在日本当然就是‘ABC’了。”
  “另外,三楼八音盒的乐曲作者是否掌握丰富的音乐知识至为关键,先让我们推测一下乐曲的作者是何许人也。”
  “不管怎样猜想,这首乐曲的作者除了詹姆斯·墙恩,不会是其他任何人。根据让的说法,这首曲子演奏的时间是昭和二十五六年的样子,仅凭这一点,就没有其他人可供考虑。”
  “但是培恩先生作为乐曲作者,他熟悉哪方面的音乐呢?他是画家而不是音乐家,甚至连钢琴都不会弹。所以分析这个暗号根本不用考虑复杂的乐典规律,只需要简单的转换排列而已。”“还有,以上的‘CDEFGABC’式的音阶所能够表现的文字数量非常有限,作为暗号只能表现人名或地名的单词,因为没有‘G’或‘H’后边的字母‘J’或者‘K’,‘T’或者‘V’等,所以无法表达大段文字。”
  “再来看看把‘do、re、mi、fa、so、la、si、do’直接替换成英文字母‘CDEFGHIJ’。高一音阶的‘do、re、mi’等直接用英文字母向下排列,就是‘JKLMNO……’等单纯的延伸。另一方面,一个八度音阶以后,音调向下走了,‘do、1a、so’,这时候就是‘CBA’开始,下边没有字母了,然后从‘Z’开始,‘ZYXWVU……’这样一路降下来。英文一共二十六个字母,大致可以表现三个八度音阶。就是这样。”
  御手洗把自己的记事本翻开让我看。三个八度音阶列了一大排,一方面对应着密密麻麻的希腊字母。(见图十一)
  “这样,不怎么懂音乐的人也能做出变换码。现在就让我们分析一下屋顶风向鸡的曲调。”
  “最初的音,冷不丁就出来个低音‘si’,其实它一般作为音记号来使用,根据刚才的变换码,它是‘U’。”
  “第二个音,突然向上跳了两个八度音阶,是‘so’!根据变换码换成英文字母,应该是‘N’。”
  “下面如何了呢?接下来猛然落下去,是‘re’,这无疑就是‘D’。”
  “接着是‘mi’转换成‘E’。”
  “接着又降了一个八度音阶,‘fa’就变成了‘R’。”
  “下一个是低音‘la’,英文字母是‘T’。”
  “接着还是跳起一个八度音阶,中音‘1a’,意味着‘H’。下面是‘mi’,工整地对应着‘E’,‘E’又一次出现了。后边的音更低了,一下子降了一个八度音阶,‘T’第二次出现了。”
  “接着低音‘fa’也来了,无疑是‘R’。”
  “最后‘mi’出现了两次,从前边开始算,这已经是第三和第四次出现了,两个‘E’,应该写成‘E’、‘E’。”
  “好了,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因为曲调又从头再来,反复演奏。
  “‘E’出现了四次,如果是英文,大家都知道‘E’是个要点,英文里‘E’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所以出现最多的‘E’最适合做记号使用。哪怕只是简短的暗号,这种假说也成立。”
  “这样,音阶重新排列变换成英文字母,从头看,是‘UNDERTHETREE’,什么意思呢?是‘树下’的意思。”
  御手洗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凝神倾听,几乎忘了呼吸。“说的是树下有什么东西……于是你就刨开树根,最后发现了尸休!”我兴奋地说。御手洗沉默着点点头。和我的兴奋相反,御手洗居然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伟大的发现,了不起啊!尤其是这组暗号,只用一个晚上就弄出来了。”
  “虽然可以说是大发现,但这并不很难。”
  “但是三十年来谁也没有解开这个谜啊!”
  “那是因为没有人去注意这个暗号。”
  “对,谁都没有留意。”
  “但是,这个谜语解开了,下一个问题又紧跟着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告诉你詹姆斯·培恩独自编写了这个音乐暗号,悄悄地述说着尸体的存在。是?